第4章 搞特殊是要付出代價的
- 李芃芃作品集(共兩冊)
- 李芃芃
- 4899字
- 2020-11-30 14:17:18
秦溪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穿著校服來上課了。
媽媽看著她一大早上站在穿衣鏡前折騰,怎么看怎么別扭,毫不留情地吐槽:“你少來了,弄得好像你在北京不穿校服一樣。”
秦溪撇撇嘴,扯了扯衣服下擺,“這料子太熱了。”
“你再不出門就遲到了。”
但她為表抗爭,上身只穿了個校服外套,里面套的是別的短袖T恤,回頭教室熱了脫下來就還是自己的衣服,別人也不能說什么。
她到得還算早,班級里沒幾個人,宋琦也還沒來。
張易澤正在座位上低著頭津津有味玩手機,被她一碰嚇得渾身一抖,抬頭看是她才松了口氣,看清了她穿的什么卻又是一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又是老蔡。喲,你這是邁出的第二步啊。”
“什么第二步?”
他捏了捏自己的校服,“適應命運的第二步。”
秦溪放下書包坐下,第一件事就是把外套脫了,“你到得這么早就只是為了玩手機?”
“對啊,”對方理直氣壯,“對了,你下午別忘了去拿手機。”
“我心是多大能把這事兒忘了?”她一想起這個就火氣大,昨天回家的路上和今天上學的路上都沒能聊成微信,被媽媽問到手機去哪兒了的時候還要編個什么搪塞過去,媽媽還以為她是轉性了。
她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把昨天做了一半的套卷拿出來繼續。雖然才在一起坐了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同桌,張易澤卻摸清楚了一點:平時跟秦溪插科打諢什么的都行,她甚至比你還欠揍得很,可只要她一開始學習或做題,外邊再地動山搖她也是不會抬頭的。
“效率第一。”秦溪如是說。
這天是英語早讀,按慣例都是英語課代表帶著全班同學讀一篇課外閱讀課文。指針指到七點十分的時候,宋琦還沒來,班里卻幾乎已經坐滿了,秦溪恰好在這個空檔里抬起了頭,發現周圍異乎尋常地把英語書翻出來的統一動作,看封皮還是新概念3。
她遲疑一瞬,還是沒有做出反應。理由光明正大,她沒有這本教材。
這時候后排有個女生拿著英語書站起來了,挺著胸昂著頭走到講臺前,邊走邊翻頁,說:“到的同學們翻開第34頁。”
蔡晴晴。
秦溪的猶豫一下子就打消了,笑話,讓她跟著這位英語課代表讀課文?她翻了個白眼,繼續低頭和圓錐曲線斗爭。
瑯瑯的讀書聲里,全班只有她和張易澤還在各干各的。
昨天張易澤還問她是怎么猜出蔡晴晴發給他的是告白微信,她那時用直覺作為回答。現在看來,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事實,如果不是蔡晴晴有意睜只眼閉只眼,他憑什么可以在英語早自習還能優哉游哉地勾線條?這人是真傻還是裝傻?她要是蔡晴晴都能被這人給氣仰過去。
一遍課文讀完,蔡晴晴清了清嗓子,用書脊在桌面上撞出吭吭的聲音,“早讀就是讀英文的時間,希望有些同學不要搞特殊。”
搞特殊的同學充耳不聞。
她也不是聽不見,這么大的聲音她怎么可能聽不見。從開始領讀她就沒再專心做卷子了,只是依然不動如山,存心要跟蔡晴晴對著干。
這種事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小學的時候她就有過和一個跟她結了梁子的女生連著杠了半學期終于等到對方服輸低頭道歉的戰績。她也不覺得自己以牙還牙有什么丟人的,人嘛,要是沒什么堅持的還活不活了?
蔡晴晴一時也不好點名,只好繼續說:“下面我糾正一下讀音,大家注意一下。”
聽著聽著秦溪卻聽出了不對,關于蔡晴晴的英文發音,的確是有哪里聽著不太對勁,但又不是完全的所謂“中國式發音”。她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突然恍悟,戳了戳邊上的張易澤,示意他看講臺前一邊領讀一邊往這邊瞟的女生,“她不是中國人吧?”
“怎么著,人家得罪你了就要扣這么大頂帽子?”
秦溪一愣,擺擺手,“不是,我是說……嘶,她的英文發音,有點俄語字母發音的感覺,還有舌音啊,你仔細聽。”
“你說這個嗎,”張易澤轉頭,“她媽媽是俄羅斯人,她是中俄混血。”
“噢……”
這樣的嗎?心里的猜測被證實成真,秦溪還有點悻悻然,誰知道她跟張易澤交頭接耳的全過程早已經被蔡晴晴看了個清清楚楚。
醋壇子又翻了,“秦溪,你為什么不跟著讀?”
被點到的人條件反射般開口,“——因為你發音不標準。”
話一出口,全班人都愣住了,包括秦溪自己。
如果要加后期的話,這時候畫面上應該打上“太尷尬了”幾個花字。
天地可鑒,她真是無心之言,被點到名字,隨口就把想法這么不加遮掩地說了出來。但話已經出口,又絕無補充挽回的道理,只能硬著頭皮就這么將錯就錯下去,反正她說的也是事實,蔡晴晴的英文發音本來就不夠標準。
蔡晴晴氣極反笑,“那不如你來教教我什么叫做標準?”
這可算是杠在了點上,秦溪向來吃軟不吃硬,被點到名也絲毫不怯,站起來用從小在劍橋少兒英語啟蒙、一路參加了不少大大小小英文演講比賽的標準美音把剛剛領讀的課文背了一遍——新概念3她剛好只學到第十課——絲毫不差,連個磕巴都沒有。
全班嘩然。
震驚的同時也聽到了一兩聲議論,明明白白地提起了她的名字,“裝啥裝啊,真以為自己大城市來的了不得啦?”
秦溪就當沒聽見,自顧自坐下了,反正她也不是真在乎。別人的看法對她來說造成不了任何影響,況且說到底她背這么一段只是被蔡晴晴逼到了地步,但讓她主動做這種事,她倒也未必做得出來。
蔡晴晴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一張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已經快哭出來了。
秦溪不覺得解氣。事實上,她在看到蔡晴晴神情的剎那,后悔的情緒已經漫了上來,她心知肚明,自己的確做得過火了。但做都做了,道歉反而顯得假惺惺,她拉不下臉。
張易澤難得直接表示了不贊同,“你沒必要讓她這么下不來臺。”
“她挑釁的。”
他指出她的邏輯錯誤,“你不聽課在前。”
“你也沒聽課,她為什么不點你?”秦溪嘴硬。
“秦溪,”張易澤皺眉,“你這樣就不講道理了。”
她猶疑一瞬,泄氣地往后一靠,“好吧,我也知道我有點過了,但是……但是我不會道歉。”
張易澤沒再說話。他知道自己如果再說下去也會過火,所以他干脆不再對此發表意見,而是趁老師還沒來先喊了一嗓子,“好了,課代表,再讀一遍吧,我還不會呢。”
話一出口,班里又是一靜。蔡晴晴對著張易澤不好發作,卻很顯然不愿意下這個臺階——他們兩個都沒意識到剛剛那樣甚至算是爭執的竊竊私語落在蔡晴晴眼里,是另一番意味深長。
天無絕人之路,這時總會從天而降一個人來救場,否則這世界上會有一半人因尷尬而死。
眼下救場的人理所當然是宋琦。
她踩著高跟鞋匆匆進門,頓了頓,眉毛一挑,“怎么了?怎么都不讀課文?那正好今天的早讀就先到這兒,蔡晴晴,你先回座位吧,我說個通知,一會兒上課了。”
半尷不尬的氣氛再次回暖,蔡晴晴拎著書照舊勁兒勁兒地走回座位,只在路過的時候狠狠瞪了秦溪一眼,秦溪沒看她也能從余光感受到那一記眼刀有多么冰涼。愧疚感又找到了消除的理由,秦溪撇撇嘴,怎么好像她倒成了唯一的惡人,明明這蔡晴晴也不是善茬嘛。
后面宋琦說的什么她也沒認真聽,只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校慶啊成人禮一類的關鍵詞,好像在九月扎堆兒進行。她的確也沒什么上心的道理,滿打滿算到這個學校才不過一天,有什么可慶的?
風波看似過去,上課下課,交作業寫題,與平日別無兩樣,只是這一上午秦溪跟張易澤都沒說幾句話,課間時滿教室沸反盈天,只有靠窗的這個位置冷冷清清,連麻煩他讓位置這種事都簡化成了幾個沒頭沒尾的詞語,她說“不好意思”,張易澤一聲不吭讓開,她再說一句“謝謝”,回來時連順序都沒變。
古怪的她回想起來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當然知道張易澤還沒消氣,但說到底這事和他到底又有什么關系呢?難不成他真喜歡那丫頭?
午休的時候秦溪隨著人流出去拿飯,挨挨擠擠難免錯位,她再一回過神來,發現走在前面的剛好是張易澤和邱昀兩個人。她倒不是故意偷聽,只是離得近,難免落在耳里一句半句——更何況還提到了她。
“……你那個新同桌是什么來頭?”
先前她還沒理會,直到醒過味:張易澤的新同桌可不就是她嗎?
“什么什么來頭,轉學生唄。”
邱昀悶了一會兒不說話,張易澤瞥他一眼,“你是因為早上那事兒才來勁呢吧。一個巴掌拍不響,晴晴要不是之前做得那么絕,秦溪也不會跟她就這么結下梁子。”
“這話真該讓晴晴聽聽,讓她知道你是個什么人。”
張易澤不以為然,“她不是早就知道我什么德行了么?”
要是放在平時,秦溪絕等不到聽完,早就炸了,但這時候不行。他們在冷戰,誰先繃不住就是認輸,她怎么能認輸?
倒是邱昀,一副直來直去的心腸,是一旦了解了動機就能完全推演出結果的人。兩人之間夾著一個蔡晴晴,發小么,誰說得準?
秦溪憋著一股勁兒加快了腳步,繞到男生面前揚長而去。
她午飯已經快吃完了,張易澤才捧著一碗跟昨天一樣的麻辣燙進門,誰也沒提剛剛的事情,就好像從沒發生過。聞到味道時她有微微的恍惚,就好像又回到前一天她剛剛進教室的時候,這才恍然驚覺不過短短一天時間,她自己已經闖出這么多禍了,一戰成名。如果說昨天還有一些同學試探著想要跟她說兩句話,今天已經恨不得對她全是議論,有好有壞,當然,不用想她也知道壞的居多。
但她也不是第一次做刺兒頭了,有心理準備的。
一頓飯照舊吃得食不知味,秦溪吃掉最后一口肉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他們這是在冷哪門子戰?
她把飯盒套上布兜里放在椅子腿邊上,喝了口水繼續做題,感受到張易澤古怪的眼神也不為所動,照舊埋頭。
躊躇半晌,張易澤終于開口:“我說,你不出去嗎?”
“不出去。”沒一點猶豫。
張易澤沒說什么,提了外賣盒出去了,過了十分鐘才回來,手里拎著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杵在秦溪桌上,“水沒了記得買,開水間的水確實不好喝。”
秦溪一愣,她沒想到張易澤只是看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大概是剛剛從小賣鋪買來的冷飲,塑料瓶外結了遇熱冷凝的水珠,撲簌簌落到桌面上積了一小灘水,她怔怔地盯著發了會兒呆。
人生太難了。
有人就非“逼”著你道歉。
片刻后,她毫無征兆地開口:“我錯了。”
“什么?”張易澤顯然沒意識到他無意中打開了什么開關。
秦溪還是盯著那瓶水,低聲嘆了口氣,“雖然是她爸沒收我手機在先,雖然是她故意區別對待我在先,雖然是她插隊在先,雖然是她點我名字在先,雖然我是無心之失,雖然我確實是沒辦法,但是——我不該這么讓她當眾出丑,我錯了。”
張易澤聽到一半時就沒忍住笑出聲,“有你這么道歉的嗎?”
“有啊,我一直就這么道歉啊。”
“嗨,你,”張易澤轉臉,笑容還沒收住,后兩句話卻無端沾上了嚴肅的味道,“當然她也有錯,你……算了,你今天下午別出教室了,給我好好反省你的錯誤。”
“怎么,你這兒還是監獄啊?”
“是啊,叫我監獄長。”
嘿,這人給點顏色就上臉。
“你得了吧……但我不明白,你生的什么氣呢?我得罪的人也不是你啊。”秦溪裝作不在意地問,卻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聽到什么樣的答案。
萬一他真喜歡蔡晴晴呢?
張易澤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你不會以為我喜歡她吧,我真不至于啊。我倆從托兒所開始就一直同班,她那脾氣我能不知道么,她今天是找茬兒整你,這沒說的。”
秦溪瞪了眼睛,“那你還要我道歉?你生的到底是什么氣?”
“不知道。”張易澤聳聳肩,沒再說話。
秦溪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看張易澤沒有要說明白的興致,自然也不打算繼續討那個沒趣,比起糾結這無謂的情緒問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果然,全校老師每周三下午自習課時間都要開例會,那時幾乎整棟辦公樓都沒有人,尤其今天是高三年級以來第一次動員例會,分量不言而喻,當然了,時長也絕不馬虎。
很奇怪,張易澤一下午都坐在座位上不動,守著門口不讓秦溪出去,提起手機的事兒也含含糊糊搪塞過去,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是你說的嘛,我只要把手機拿回來,后續的事兒你處理?”秦溪抱著肘審視他。
“是我說的,但是,但是今天不行,真的不行。”
“辦公室有人?”
“沒人。”
“那今天就行。你行行好吧,我真的不能一天沒有手機。”
兩人的爭執并沒出個結果,一個女生忽然走過來拍拍張易澤的肩,“走吧,開會去,到點兒了。”
秦溪定睛一看,卻是昨天在衛生間時好心托了她一把的女生,挺高,微胖,一副笑模樣,相處起來應該很舒服。
感覺到秦溪的目光,女生和善地一笑,絲毫沒有因她最近的荒唐舉動而另眼相看,“你好,秦溪是吧?我叫陳藝瑩。”
“你好。”秦溪點點頭,也笑。
“快走啦,”她又拍拍張易澤,催促說,“別讓老師等著了。”
張易澤無奈,起身之后又告誡她,“不許出門,聽見沒有。”
秦溪不置可否,目送著兩個人消失在門口,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于是大大咧咧地走出正在自習的安靜教室,按記憶直奔教學樓。
開弓沒有回頭箭,何況箭腦袋后又沒有長眼睛。
她沒看見蔡晴晴緊跟著她出了門,并掉了頭轉去另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