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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6評論第1章 車內 手
臨洲是典型的南方城市,每到四月就多雨。
淅淅瀝瀝,再撞上倒春寒,每一次呼吸都是冰冷而潮濕的。
林璟明的葬禮就正好撞在了這么一天,使得不得不將本定在戶外的告別儀式,挪回了室內。
葬禮上,檀香裊裊,高僧身披袈裟攜一眾徒弟坐鎮。
主賓身上皆是黑白灰為主色調,說話也都壓低了音量,輕聲耳語,唯恐驚擾到逝者。
“清泠,那邊交給別人,去看看你婆婆有沒有好一點。”
藺書琴被兒子去世的消息打擊,在葬禮前幾天一直住在醫院里,今天勉強堅持出席,方才還是忍不住悲痛暈了過去。
白清泠本來正在門口接待來賓,聽見公公林青山發話,順從地應了聲“好”,卻在路過洗手間的時候余光瞥見袖子上不知什么時候沾了點黑色的墨跡。
藺書琴有很嚴重的潔癖,已經到了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地步,要讓她看到,又要不高興了。
白清泠走進洗手間,正在思忖怎么處理這塊墨跡的功夫,就見身后不遠處兩位年輕的富家小姐結伴走了過來。
“你剛看到了沒,張家那個老幺想跟林意深要微信,林意深理都不帶理的直接當沒聽見給帶到別的話題上了,之后她臉都漲紅了哎,好好笑哦!”
“看到了,差點沒把我笑死好吧,她以為林意深還是以前那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啊,人家現在是林家唯一的繼承人了,那可是皇太子,哪里還瞧得上她啊……”
白清泠站在洗手池最靠內的位置,加上一直低著頭,兩位大小姐進來也沒注意到她,只顧接著說:
“不過有一說一,其實以前我就覺得那個林意深啊,雖然身世不怎么好吧,但是那副皮囊長得真是……嘖嘖,絕了。”
“別說了,上次姍姍去健身房偶遇他,說是當天晚上回去就做了夢——一直念念不忘現在!”
原本以為是墨跡的東西其實只是黑色的碎紙灰,白清泠用手一捻便很快清理了下來。
她不想被這兩位年輕名媛發現聽到了她們的小秘密,趕緊在她們走進來的時候低著頭走了出去。
舉辦葬禮的場地就在陵園內,白清泠也是第一次來,再加上這一整天她一直在外場走,內場只有剛才藺書琴暈倒的時候才跟著進來了一趟,現在單獨過來,一時之間還有些摸不清楚方向,只能憑借著感覺繼續往前。
走過拐角,她看見了正在窗前透氣的林意深。
大概是作為死者的親兄弟,林意深今天的穿著比任何人都要肅穆,從里到外皆是一襲黑色,如夜般的黑色線衫帶著高領,將喉間凸起托舉,仿佛高不可攀的懸崖。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鼻梁上一副銀邊鏡著冷色調的光,指間夾著一根煙,目光卻眺著遠方,滿眼沉沉思慮,許久也沒有抬手抽上一口。
就像剛才那兩位世家小姐說的那樣,臨洲的上流圈層也都知道,林家的二兒子林意深是林青山年輕時的一場意外,后來林青山得知這件事后,在林意深五歲那年從其生母那邊接了回來,養在身邊。
說是私生子,但林青山對兩個兒子沒什么區別,林意深從小和林璟明生活在一起,接受同等的教育,從不厚此薄彼。這種一碗水端平的做派,在林青山參加很多圈內聚餐和酒會的時候,都會被拿出來當做一種美談。
“小叔。”
那么在這樣的夜晚,他會在想什么呢。
白清泠叫了一聲,就看林意深回過神來,第一時間把手上的煙先掐滅在旁邊的煙灰缸里,而后才看向她,輕聲應道:
“嫂子。”
男人聲線不算太低,但磁性強烈,天生帶有一種極富質感的厚度。
白清泠走過去,嗅到男人身上一點混著檀香的煙味,抬眼,對上林意深肅然的雙眸。
像林意深這種人,就是天生的決策者,眉眼間盡是殺伐果決,縱橫捭闔。
只一眼,就讓人不自覺地心底生出想要臣服的念頭。
確實,是會讓人做春夢念念不忘的類型。
“剛才爸讓我過來看看媽怎么樣了。”她微微朝林意深彎了彎嘴角,眉頭卻因為自己的困擾而小小地皺了一下,“可是這附近的休息室都長得差不多,我有點分不清。”
林意深立刻會意:“我帶你過去。”
休息室里,家庭醫生正在照顧藺書琴,聽見敲門聲過去開門,看見是白清泠和林意深兩人,立刻禮貌道:“夫人剛剛睡著,現在不太方便。”
白清泠點了點頭,關切地問:“那媽現在情況怎么樣,剛剛暈過去的時候很突然。”
“身體沒什么問題,大部分還是心理上的事情。”醫生說:“主要是看她自己的心情能不能走出來,要靜養一陣子是肯定的了。”
得到了答案后,白清泠又跟著林意深一起回到了內場,跟林青山說了休息室的情況。
只是同樣是中年喪子,藺書琴那邊又是住院又是暈倒,林青山這邊倒是看不出太多悲慟,聽見藺書琴睡著了,也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朝她擺了擺手:“你去忙吧。”
一場葬禮,橫跨整整一天,結束時已經十點過半。
下了一天的雨一點不見轉小,白清泠站在門口送客,耳畔的雨聲已經有那么點震耳欲聾的架勢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青山還在里面,亦或者是有這樣的大雨作掩護,白清泠聽見人群中不知是誰笑了一聲:
“這才剛攀上高枝,樹就倒了。”
“好慘啊,這可怎么辦?”
聲音輕快而嘲弄。
譏誚意味十足。
從她以林璟明的女朋友的身份出現在這個圈子里的第一天起,白清泠就切身地理解到什么叫作排外。
這些社會上流抱團本就非常厲害,即便是擁有與之相當的實力,要融入也不是件容易事,更何況她和林璟明之間的社會地位相差還極為懸殊。
林璟明是林氏集團的長公子,唯一的繼承人。
而她那時只不過是一個父母離異,家庭破碎的女大學生而已。
在那些天之驕子的眼里,像她這種除了外貌一無所有的女人,甚至連一個身份也不用給,就可以隨意地拿捏在手上,做一個俯首帖耳的玩物。
但讓他們大跌眼鏡的是,林璟明只跟她談了一年不到的戀愛,就向所有人高調宣布了要結婚的消息。
白清泠抬起頭看了一眼,人群中已經恢復了寂靜,只剩大雨仍舊喧鬧。
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語氣溫和而輕柔:
“感謝您百忙之中抽空出席。”
伴隨排列在陵園停車場的豪車一輛一輛離去,這場體面的葬禮終于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藺書琴回到內場,從高僧手中接過骨灰盒的時候面色寡白得像張紙一樣。
林青山看了她一眼,吩咐司機把車開到門口來。
白清泠走上前去輕輕攙扶住婆婆的手臂,跟她一起走到門口,就聽藺書琴跟林青山說:“青山,回去的路上我只想安安靜靜地跟阿璟一起待一會兒……”
聞言,林青山回過頭來,看向白清泠,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那清泠你坐意深的車吧,今天也辛苦你了。”
“不辛苦,爸。”
白清泠順從地松開了藺書琴的手,目送兩位家長上了車,才走到旁邊,抬頭看向林意深,軟聲道:“麻煩小叔了。”
“客氣。”
他抬手幫白清泠拉開車門,鼻梁上一雙鏡片伴隨動作,劃過一道肅穆的冷光,“不過我不太喜歡開空調,如果嫂子冷的話隨時跟我說,我拿毛毯給你。”
“好,謝謝。”
白清泠坐進后座,就看林意深幫她關上車門后,繞進雨幕中,從另一側坐了進來。
她上了車之后才發現,林意深好像不光是不喜歡車載空調,也不太喜歡車載香氛或汽車美容。
車體由內而外都是頗具質感的深灰色,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任何氣味,好像就連車座的皮革味都特地找人做過處理,讓人進去的時候感覺一點也不像是坐上了一輛車,更像是踏入了另一個人極為私密的空間——
譬如,臥室。
林青山的車很快開了出去,林意深的司機也很快不遠不近地跟上。
車內很寬敞,兩個人之間很輕易地便留出一人有余的空間。飽滿的雨點打在車窗玻璃上,四面八方都是凌亂的聲響。
白清泠側眸,看見林意深正在閉目養神,眉頭微微往中間收攏,看起來好像有些不舒服。
她之前聽林璟明說過,林意深小時候從二樓摔下去,右腿傷到骨頭,養了小半年才痊愈,雖然之后恢復了和正常人一樣的行動能力,但是卻落下了病根,每逢陰雨天氣,膝蓋就會隱隱作痛。
“小叔。”
在一片紛亂復雜的雨聲中,林意深聽見身旁傳來柔和的女聲。
他沒來得及先看過去,就感覺右腿的膝蓋上,落上了一只溫軟的手。
“你膝蓋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