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像一塊墨。
我聽著自己的皮鞋,打著洋灰道的清響,再就是老秋的落葉,沙沙地滾在道上,從靜謐里又陰晦的添加了一些恐懼的情緒。
看看表嗎?卻辨不出時針的位置,我焦急徘徊著,有時候靜靜地看著天:
——不要下雨罷!
風刮起大衣,我裹了一下;遠路上并看不見汽車的燈光,昏沉沉的夜色呢!在嶺上是更顯得悄靜了。
他的明片,我依稀還可以背誦下來:
——夜里我將踏進了京門,你不會來接我嗎?還是那樣好吧!假若你并沒有了不得的事情。
(實在我相信你是不會拒絕我的)
叨念了一下,落葉飄上了肩頭。
邁下銀色汽車的門,驛頭的時鐘正是十一時。竄動在人群里,幾千幾百雙眼晴轉動著,我匆匆地買了入場券走進月臺。同樣黑沉的夜,弧光燈下卻照明得像白晝。
佇立著,漫步著,終于最末的一次列車是進站了。
人像潮涌,從每一個車門降下來,男的,女的,老婦,嬰兒,攪混成囂雜的音調,放送機的招喊,幾乎使人聽不清楚。
我轉動著巡視著,在哪里?我的朋友!
人漸漸地涌出了柵欄,無留戀的散去了。最后,一列客車疲憊似的扔在那里,我再搜索盡每一個角隅,并看不到他的影子。
——也許是沒有注意的溜過去了吧!那么又哪里去找呢?
我搔著頭,比來時更焦急地徘徊著。
機車長鳴了一聲,我想,還是回去吧!
道上并沒有車,也沒有行人。
我孤獨的,載著沉重的心情,行進著這將近二十里的夜途,感到季節一樣的寂寞。
天上抑或是晴了,疏落的可以望到幾顆星子,閃動在子夜的寒空;似乎被風吹凈了黃葉,干枝在道側樹立著,有時候竟會剮掉了行人的帽子。
走在中途,回首看看城市的燈火,描畫著龐大的輪廓,在夜里,仿佛像死去似的,再聽不到一絲音響。
我抹拭著汗滴,腳步緩緩地移動著,踏過沙礫路,踏過草原,更繞過陰郁的墓地。
我疑問著我的朋友,他使我平添了這午夜的跋涉,他也搖動了一個忠誠的信念。
我又想著,還許是被我疏忽了吧!
當前腳再踏進了黑暗的門洞,我長嘆了一口氣。
早晨醒來,晨餐時間已經過去了。
帶有昨宵的疲勞,張著失神的眼睛,披著大衣,似乎禁不起深秋時候的風吹,倚在墻角,翻弄著我最愛的雜志,但是眼睛也并沒有拋在書冊上。
外面是下起涼雨來,敲著敗葉。
我擔心每一樁最渺小的事情,我關心著每一個最微末的生物,不要讓它們嘗這摧殘吧!它們不也有自己的夢與希冀嗎?
午后,雨點更加大了,檐前的水柱像瀑布,侍役遞過來一張明片,我倦怠拿了起來:
——請你饒恕我吧!對于我的不信實。
我并沒有往下看,扔到桌子上吸起一支煙。這一刻,我的心境仿佛是安穩得像平靜的湖面。
我再拿起那明片,外邊的雨抑或是止了。
原載1941年9月《新滿洲》雜志 署名:柯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