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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機密親啟信

麗蓓卡·夏普小姐致倫敦拉塞爾廣場阿米麗亞小姐(免費——皮特·克勞利)。[1]

最親愛最溫柔的阿米麗亞:

提筆給最親愛的朋友寫信的時候,不禁悲喜交集。啊,今天與昨天區別多大!現在我無親無友,孤孤單單;昨天我在家中,有親愛的妹妹,我永遠永遠珍愛的妹妹為伴!我不想告訴你,你我分別那天令人斷魂的晚上,我愴然淚下的情景。星期二你有母親和年輕軍官守在身邊,歡樂幸福;我則徹夜難眠,想象你在珀金斯家跳舞的情景,你準是舞會上最漂亮的姑娘。我乘你家馬夫趕的老式馬車到皮特·克勞利爵士在城里的住宅,馬夫約翰對我無禮傲慢已極(唉!侮辱貧苦不幸的人是沒事的呀!),然后我被交給了皮特爵士,由他擺布了。他叫我在一張陰氣逼人的床上過夜,睡在照管房子的陰陽怪氣的老媽子身邊,一夜未曾合眼。

皮特爵士根本不是我們傻姑娘們在奇西克讀《西西麗亞》[2]時想象的從男爵的那副樣子。更有甚者,人們想象不出比他更不像奧維爾勛爵[3]的人。想象一下他的樣子吧:一個又老、又胖、又矮、又俗氣、又骯臟的男人,穿著舊衣服,纏著破舊的綁腿,抽著令人作嘔的煙斗,用平底鍋自己做令人作嘔的晚飯。他講話土腔土調,動不動破口大罵老媽子,大罵把我送到客棧的公共馬車車夫。公共馬車從那客棧出發,大半路程我都坐在車廂外。

拂曉,老媽子叫醒我。從客棧出發之后,開頭要我坐在車里。但到了一個叫里金頓的地方,下起了大雨;信不信由你:我被趕到車廂外面。皮特爵士是公共馬車站的老板之一,加之在馬德伯利上了一個乘客,想坐進車廂里,我就不得不到外面去淋雨。幸好外面一位劍橋大學的學生有好幾件大衣,多承他的好心,給了我一件擋雨。

這位先生和護兵好像很了解皮特爵士,他們老是嘲笑他。他們一致叫他“老摳鬼”,意思是非常吝嗇、貪婪的人。他們說,他從來不白給任何人一文錢(我恨透了這種小氣)。年輕先生讓我注意到,最后幾站我們行駛得非常慢,原因是這一段路上拉車的馬是皮特爵士的,而他又坐在趕車座上?!拔夷玫搅隧\繩,看我不用鞭子猛抽,一直抽到斯闊希莫才怪呢。”年輕的劍橋學生說?!八鼈儭?!杰克少爺?!弊o兵說。我弄懂了這句話的意思,知道剩下的路杰克少爺打算趕車,把仇報到皮特爵士的馬身上,我當然也笑了起來。

一輛四匹駿馬拉的馬車,車上漆著家徽,在離欽定克勞利府四英里的馬德伯利等著我們。我們很威風地駛進了從男爵府的花園。大門口有一條一英里長的美麗的林蔭道,通向從男爵府。大門附有門房,兩個門柱頂上塑著一條蛇和一只鴿子,支撐著克勞利家的家徽??撮T女人向我們行了好幾次屈膝禮,打開舊雕花大鐵門。這門頗像可恨的奇西克的大門。

“這條冷蔭道有一英里長,”皮特爵士說,“這些樹可砍六千磅木材。你能說沒么格了不起嗎?”他把“林蔭道”說成“冷蔭道”,把“什么”說成“么格”,很是滑稽。他讓一個從馬德伯利來的叫霍德森先生的雇工上車跟他坐在一起。他們談論什么扣押財產啦,變賣田地啦,翻底土啦,大談佃戶啦,耕種啦,還有許多我根本不懂的事。山姆·邁爾斯偷獵野物當場被發現了,彼得·貝利終于到貧民院去了?!盎钤?,”皮特爵士說,“‘其’和‘其’一家種那個農場,騙我騙了五十年了?!蔽也履鞘且粋€老佃戶,交不起地租。可以肯定,皮特爵士本來可以說“他和他一家”,可有錢的從男爵不必講究語法,窮家庭教師才非講究不可。

我們一路前行,我看見一個美麗的教堂尖塔聳立在園里的老榆樹之上;老榆樹前面有一塊草坪,四周有些雜屋。中間是一棟舊紅磚房子,有高高的煙囪,墻上爬滿了常春藤,窗戶被陽光照得晃眼?!跋壬?,這是你的教堂嗎?”我說。

“是的,媽媽的(皮特爵士說,只是他用的字還要下流得多);漂娣好些了嗎,霍德森?漂娣就是我弟弟別特,親愛的——我的當牧師的弟弟。我管他叫漂娣與野獸[4]。哈,哈!”

霍德森也笑了,然后正色點點頭說:“我看他好些了,皮特爵士。昨天他騎著小馬出來看我們的玉米來著?!?

“看他的教堂抽的什一稅呢,媽媽的?!保ㄖ皇撬钟昧四莻€下流字眼)“他喝摻水白蘭地永遠也喝不死嗎?他像那個老頭兒一樣結實……他叫什么來著……美休薩勒姆老頭兒[5]?!?

霍德森先生又笑了?!靶』镒觽儚拇髮W回來了。他們用鞭子把約翰·斯克羅金斯打得半死?!?

“打了我的獵場第二看守?”皮特爵士吼道。

“他跑到牧師的地盤上去了,老爺?!被舻律鸬?。皮特爵士火冒三丈地發誓說,要是他發現他們在他的地盤內偷獵野物,他就要把他們驅逐出境,說對天起誓,他會這么干的?!胺凑?,”他說,“我已經把牧師職位的繼承權賣掉了,霍德森;那一窩小畜生誰也得不到,我說在先。”霍德森先生說他做得對。從這番話我肯定他們弟兄不和——弟兄之間往往是這樣,姊妹之間也是這樣。在奇西克,斯克拉奇利兩姊妹老是吵嘴打架,還有瑪麗·波克斯老是打路易莎,你記得嗎?

過了一會兒,霍德森先生看見兩個小孩在樹林里撿柴,奉皮特爵士之命跳下馬車,拿著鞭子向他們撲過去?;舻律箘糯?,從男爵喝道:“打掉他們的小魂兒,把他們帶到家里來,這些小流氓。不把他們送進牢里去我就不叫皮特?!币粫何覀兙吐犚娀舻律壬谋拮映樵诳蓱z的小家伙們的肩膀上,把他們打得哇哇地哭。皮特爵士看到犯人給看管好了,就趕車繼續走,直到廳前。用人都在等著迎接我們,然后親愛的,昨晚我寫到這兒就被嚇人的擂門聲打斷了。你說是誰?就是皮特爵士。他戴著睡帽,穿著梳妝衣,那副怪樣子!我見了這不速之客,嚇得直往后退。他上前來抓住蠟燭?!笆稽c以后不準點蠟燭,蓓基小姐,”他說,“摸黑去睡覺,你這漂亮的小娘兒們,”(他是這樣稱呼我的)“你要是不希望我每天晚上都來收蠟燭,就做到十一點以前睡覺。”說完,他和男管家霍洛克斯先生哈哈笑著走了。你可以相信,我再也不會給他們這樣不請自來的借口了。晚上他們放出兩只大獵犬。它們昨晚對著月亮狂吠了一整夜?!拔夜苓@只狗叫‘放血佬’,”皮特爵士說,“它咬死過一個人,這只狗。它斗得過公牛。它的媽媽我過去叫‘花仙子’,但現在老得不會咬人了,我就叫它‘嗥叫婆’。嗬!嗬!”

欽定克勞利府是一幢丑陋不堪的舊式紅磚房子,高聳的煙囪,貝絲女王時代的山墻,前面有一個露臺,露臺兩頭塑著家徽里的鴿子和蛇,從露臺進門就是大廳。呀,親愛的,這大廳想來有尤道爾福古堡[6]里的大廳那么大,那么陰森森的。里面有一個大壁爐,爐里容得下平克頓女校的一半學生;爐橋大得至少可以烤一頭牛。大廳四周墻上掛著不知多少代克勞利家的人的肖像。有的蓄著胡子,圍著褶領;有的戴著大假發,雙腳站成八字形;有的穿著長長的束腹,外面罩著寶塔似的筆挺的長袍;有的披著長長的鬈發,喲,幾乎沒穿束腹。大廳一端是大樓梯,全是橡木做的,陰慘慘的,兩邊都有高高的門,門上懸著鹿頭,通向彈子房、書齋、黃色的大客廳和午前用的起居室。我想二樓起碼有二十間臥室,其中有一間里擺著伊麗莎白女王睡過的床。今天上午我的新學生領著我看過所有這些精美的房間。這些房間的百葉窗總是關著,我向你保證,這并沒有使它們顯得稍有陽氣。透了光進來之后,沒有哪一間不使我想到會在里面看見一個鬼魂。我們在三樓有一間教室,一邊通我的臥室,另一邊通兩位小姐的臥室。另外還有皮特先生的房間(稱為克勞利先生),他是長子;以及羅頓·克勞利的房間,他跟某人一樣,也是個軍官,常年在團里。房間多得很;把拉塞爾廣場全家人都搬來住在里面,包你還有房間剩。

我們到達以后一小時,通知開飯的鐘響了,我跟兩個學生下樓(她們一個十歲,一個八歲,是瘦骨嶙峋的小不點兒)。我穿著你那件漂亮的薄紗長衫下樓(你把它給了我,那討厭的平娜太太說了些很無禮的話);因為我被當作這一家子的一員,只是有客的日子,小姐們和我得在樓上吃飯。對了,通知開飯的鐘響了,我們都聚集到克勞利夫人起居的小客廳里。她是第二位克勞利夫人,兩位小姐的母親。她是一個鐵器商的女兒。她家認為她嫁了個乘龍快婿。看上去她以前長相俊俏,而現在總是為紅顏消逝而含淚欲泣。她臉色蒼白,身材瘦小,雙肩高聳;顯然她沒法說自己是如何漂亮了。她的繼子克勞利先生也在客廳里。他全身禮服,肅穆得過了頭,像殯儀館的人似的。他蒼白、瘦削、丑陋、沉默;他腿細胸薄,干草色的絡腮胡,麥秸色的頭發,他那已經仙逝的母親是尊貴的賓基家的格里澤爾達,壁爐架上供著她的遺像,他就是那肖像的翻版。

“克勞利先生,這是新來的家庭教師夏普小姐?!笨藙诶蛉松锨袄∥业氖终f。

“噢?!笨藙诶壬f。他把頭往前伸了一下,又忙著去讀他的大冊子。

“我希望你會對我的女兒和氣點兒?!笨藙诶蛉苏f,她眼眶紅紅的,老是眼淚汪汪。

“哎呀,媽,她當然會和氣的?!贝笈畠赫f。我一眼就看出我不必怕這個女人。

“夫人,請用膳?!蹦泄芗艺f。他穿著黑禮服,領口的白襯衫褶邊很大,看上去像墻上畫著的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皺領。夫人挽起克勞利先生的手臂領路向餐室走去,我一手牽一個學生跟在后面。

皮特爵士拿著一個銀酒罐,已經先到了。他剛從酒窖出來,也是全身禮服。就是說,他解掉了綁腿,露出了穿著黑毛襪的短腿。矮柜上擺滿閃光的舊式金銀餐具;舊式杯子,有金的,有銀的;舊式托盤和調味瓶架,像倫德爾及布里奇酒家似的。桌上的東西都是銀的,兩個紅頭發的聽差,穿著鮮黃色的號衣,一邊一個站在矮柜兩旁。

克勞利先生做了長長的禱告。皮特爵士說“阿門”,很大的盤碟蓋揭開了。

“蓓翠,今天吃什么?”從男爵說。

“我想是羊肉湯,皮特爵士?!笨藙诶蛉舜鸬?。

“蕪菁炒羊肉,”男管家一本正經地用法語說(如果你喜歡,就說成“母燉窩那維”),“湯是蘇格蘭式羊肉羹,小菜有白燒土豆以及清煮花菜?!?

“‘養’肉畢竟是‘養’肉,”從男爵說,“頂呱呱的好菜。霍洛克斯,宰的是什么‘養’,什么時候宰的?”

“一只黑臉蘇格蘭羊,皮特爵士。星期四宰的。”

“有誰買了‘養’肉沒有?”

“馬德伯利的斯蒂爾買了腰排和兩條腿,皮特爵士。但他說羊腿太嫩,又毛叢叢的,皮特爵士?!?

“你喝點兒羹嗎,小姐,呃,冬雪小姐[7]?”克勞利說。

“親愛的,這是呱呱叫的蘇格蘭肉湯。”皮特爵士說。

“雖說名字用的是法語。”

“我想,在上流社會,”克勞利先生傲氣十足地說,“像我一樣叫這道菜是一種風氣?!贝r黃色號衣的聽差用銀湯盤端了上來,還有蕪菁炒羊肉。然后上了兌水淺色啤。“用小玻璃酒杯斟給我們這些小姐?!蔽移凡怀鰷\色啤的好壞,但憑良心說我寧肯喝水。

我們在津津有味地吃飯的時候,皮特爵士趁機問羊前腿肉哪里去了。

“我想用人們吃掉了?!狈蛉说吐曄職獾卣f。

“是吃了,夫人,”霍洛克斯說,“俺們也沒別的什么可吃的?!?

皮特爵士縱聲大笑起來,接著和霍洛克斯談下去:“肯特種母豬生的那只小黑豬現在一定特肥的了吧?!?

“還沒肥得脹破肚皮,皮特爵士。”男管家一本正經地說。聽了這話,皮特爵士和兩個小姐都笑得不可開交。

“克勞利小姐,羅絲·克勞利小姐,我覺得你們笑得特別不是地方?!?

“不要緊,少爺,”從男爵說,“咱們星期六吃點兒豬肉看。約翰·霍洛克斯,星期六上午宰一頭。夏普小姐很喜歡吃豬肉,對不對,夏普小姐?”

吃飯的時候說的話我就記得這些。吃完飯,用人端了一罐熱開水放在皮特爵士面前,還有一只瓶子里面我想是甜酒?;袈蹇怂瓜壬萌恍【票o我和我的學生各斟了一杯酒,給夫人斟了一大杯。我們離開餐室之后,她從抽屜里拿出一件永遠也織不完的針織活。小姐們拿出一副骯臟的紙牌玩克立比奇。我們只點了一支蠟燭,但插在一個豪華的舊式銀燭臺上。夫人問了我幾句之后,我就自尋消遣,讀一本教堂演說集和飯前克勞利先生在讀的一本谷物法的小冊子。

我們坐了一個小時,后來聽到腳步聲。

“收好紙牌,孩子們!”夫人戰戰兢兢地喊道,“把克勞利先生的書放下,夏普小姐?!边@些命令剛執行完畢,克勞利先生就進了房間。

“小姐們,咱們還是繼續學昨天的演說,”他說,“你們輪流每人每次念一頁,讓小姐,呃……讓夏天小姐聽聽你們念得怎么樣?!笨蓱z的姑娘們開始一字字念一篇又長又枯燥的教堂演說。這演說是在利物浦白西斯達教堂做的,為到奇卡索印第安人[8]中傳教的傳教團募捐。這樣的晚上過得多開心!

十點,用人得到吩咐去叫皮特爵士和全家人都來參加祈禱。皮特爵士首先進來,臉上通紅,腳步不穩;跟在后面的是男管家、穿鮮黃色號衣的聽差、克勞利先生的貼身仆人,另外三個渾身馬廄臭氣的男用人、四個女用人。我注意到其中一個打扮得花里胡哨,跪下去的時候以一臉瞧不起的神氣瞟了我一眼。

克勞利先生高談闊論講了一通大道理之后,我們拿到了蠟燭,然后去睡覺。后來我在寫信的時候,他們進來干涉了。這事我給最親愛最溫柔的阿米麗亞說過了。

晚安。吻你一千次,一萬次,一億次!星期六,今天早上五點,我聽到了那只小黑豬的尖叫聲。羅絲和維奧萊特昨天讓我看了這頭小豬,看了馬廄、養狗場,讓我認識了花匠。當時他在摘水果送到市場去賣,她們苦苦哀求他給一串溫室里培育出來的葡萄;但他說皮特爵士已經“點著鼻子”一串串數過了,送掉一串,他付的代價是丟掉飯碗。兩個寶貝姑娘在圍場里捉住了一匹馬駒子,問我想不想騎,然后自己騎起來。突然馬夫破口大罵趕來把她們趕跑了。

夫人老是織毛線。皮特爵士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的;而且,我想,他老是跟霍洛克斯在一起??藙诶壬鲜窃谕砩夏钪v道文,上午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或者為郡里的事騎馬到馬德伯利去,或者星期三、星期五到斯闊希莫去,向那里的佃戶講道。

請代向你親愛的爸媽問一千個好,一萬個好。你可憐的哥哥酒醉好了嗎?唉,唉!五味燒酒害死人,要當心哪!

永恒的朋友

麗蓓卡上

全盤考慮一下,我認為,對于咱們拉塞爾廣場的阿米麗亞·塞德利小姐來說,夏普小姐跟她分開未嘗不是好事。當然,麗蓓卡是詼諧風趣的人物。她描寫可憐的夫人“為紅顏消逝含淚欲泣”,說克勞利先生有“干草色的絡腮胡”“麥秸色的頭發”,說得很是俏皮;說明她諳練世事。她跪下禱告的時候,本來可以想些高尚的事,卻去注意霍洛克斯小姐的緞帶,很可能讓你我覺得奇怪。但是,我的厚道的讀者請記住,這個故事的題目是《名利場》,而名利場是個虛幻、邪惡、無聊的地方,到處是欺詐、虛假和冒牌貨。封面上的那個道學家(活像畫的是在下)[9],不穿教士袍,不戴硬領,只穿著與他的會眾穿的同樣的會服。不過請注意,一個人不管是戴小帽掛鈴鐺演小丑,還是戴平頂翹邊帽當教士,了解真相就得據實直說。這樣一來,就必然抖出許多令人不快的事來。

在那不勒斯,我曾聽一位以說書為業的弟兄在海濱向一伙老實懶惰的草包進行說教。他一邊講一邊編造出許多壞人壞事,講得自己怒不可遏,聽眾也壓不住怒火,跟著詩人一起破口大罵故事中虛構的惡棍,結果在對受害者同情的風暴中,帽子環行一周,錢幣紛紛吹落其中。

另一方面。在巴黎的小戲園子里,你不但會聽到人們在包廂里大叫“啊,無賴!啊,惡棍”咒罵戲里的惡霸;而且演員本身也斷然拒絕扮演壞人,如無恥的英國人、殘暴的哥薩克什么的,寧肯少拿點兒工資,以自己本色出現,扮演忠誠的法國人。我拿這兩個故事互相襯托讓你明白,本人把反面人物拿來示眾,加以鞭撻,并不是出于賺錢的動機,而是因為本人痛恨這些人。這痛恨壓制不住,總得把該罵的痛罵一番解解恨。

因此我警告我的“善—安—良的朋友們”,我要講的故事描寫聽了讓人難受的邪惡,復雜的(不過我相信也是非常有趣的)罪行。我保證我的故事中的壞人絕對不是頭腦簡單的草包,到了恰當的地方,我們決不吝惜精彩的罵人話——不,決不吝惜!但是現在我們正在講寧靜的鄉村生活,口氣不得不和緩些。殘茶盆里刮大風是很可笑的。這樣的大風還是留到汪洋大海里深更半夜去刮。本章就很溫和。其他的章節——但這是后話了。

我們引出角色的時候,我以男子漢的身份,以兄弟的身份,請求允許我不僅介紹他們,而且偶爾走下臺去把他們議論一番。如果他們忠厚心地好,就愛他們,跟他們握手;如果他們傻,就跟讀者暗地里一起笑他們;如果他們刁惡殘忍,就用最惡毒的話罵他們,只要不是下流話就行。

不這樣預先聲明一下,你可能會以為譏笑人們做禱告的習慣的是我,而實際上是夏普小姐覺得這事可笑;以為是我在善意地嘲笑醉得像酒神隨從賽利納斯[10]那樣腳步不穩的從男爵,其實那笑聲來自一個只崇拜財勢、只欣賞功名的人。這樣的人無信仰,無善心,不可救藥,卻在世上活得一帆風順。還有些人是江湖騙子或傻瓜,也功成名就。親愛的朋友們,讓咱們不遺余力地與他們斗。上帝創造笑聲,可能就是為了揭露、斗倒這樣的人。

注釋:

[1] 皮特是議員,寄信免費。麗蓓卡的信由他加蓋印戳后即可免費遞送。

[2] 英國女作家范妮·勃尼(1752—1840)的小說,講的是一個門第不高的嗣女西西麗亞與貴族戀愛的故事。

[3] 范妮·勃尼的代表作《伊夫萊娜》中的男主角。

[4] 指著名童話《美女與野獸》??藙诶羰恐o稱弟弟Bute(別特)為Buty,是因為Buty與Bute音近,與Beauty(美人)音同。譯文以“漂娣”譯Buty,取其與“別特”音近,并稍暗示“美人”之意。

[5] 《圣經·創世記》中的老人,活了九百六十九歲。

[6] 18世紀末葉的英國盛行神怪小說,尤道爾福古堡是英國小說家安·拉德克利夫(1764—1823)的小說《奧多芙的神秘》里的陰森森的古堡。

[7] 克勞利先生健忘,忘記了夏普小姐(Miss Sharp)的名字,用了一個與作為形容詞的Sharp(鋒利)的意思正好相反的形容詞Blunt(鈍)。譯文以“冬雪”譯之。取其與“夏”相反,未拘泥于Blunt的原義,以傳其健忘。下文,他又把Sharp說成Short,二者第一個輔音相同。譯文為“夏天”,與“夏普”同第一個字。

[8] 美國印第安人的一個部落,講穆斯科格語。

[9] 當年《名利場》的封面設計。

[10] 賽利納斯,希臘神話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隨從,是個狡黜膽小、醉醺醺的老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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