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2章 田園淳樸風

除了爵士府這些老實人之外(他們是鄉下人,生性純潔可愛,說明住在鄉下比住在城里好),我們還得給讀者介紹一下他們的親戚兼鄰居別特·克勞利教區長和他的太太。

別特·克勞利牧師戴著寬邊帽,高大偉岸,生性快活,在郡里比他哥哥從男爵人緣好得多。在牛津讀大學的時候,他是基督堂學院劃船隊的尾槳手,打敗過鎮上所有最厲害的拳擊手。現在公事之余他還是愛拳擊和各種運動;方圓二十英里之內沒有哪一場拳擊賽他不到場,全郡每次賽馬、賽獵、賽船、舞會、競選、圣母探親節宴會[1],甚至是一場好一點兒的宴會,他都沒有不設法參加的。他和郡里的貴人全都過從甚密,每當富德爾斯頓府上,或是洛斯比府上,或是瓦普肖特府上。無論哪個貴人家里的設宴,在離教區長家二十里之外你就可以看見他的栗色母馬和馬車上的燈;他嗓音優美,常唱《南風滿天云》,唱到齊唱部分的“呼”,總是博得滿堂喝彩。他常穿著麻色上裝,騎馬唆犬去打獵,釣魚也是全郡的一名高手。

克勞利太太,就是教區長的妻子,是嬌小玲瓏的女子,常替這位可敬的神學家寫講道文。她喜歡家庭生活,經常與女兒們待在家里,因此教區長家里的事全由她做主;外面的事,她聰明地讓丈夫有完全的自由處置權。他來去自由,想在外面吃幾天飯就可以吃幾天飯,因為克勞利太太是個節儉的女人,了解葡萄酒的價錢。自從奪得了欽定克勞利鎮的年輕的教區長(她出身體面人家,父親是已故赫克托·麥克塔維什中校,她和她母親在哈羅門挖空心思擒獲了別特),別特太太就一貫為他謹慎持家。然而,盡管她精打細算,他還是欠債。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他在大學欠的債至少花了十年才還清。179年,他剛剛擺脫這些負擔,就以一百股(每股二十鎊)賭人家一股,說叫袋鼠的馬會輸,結果袋鼠贏了那次大賽馬。教區長被迫出叫人傾家蕩產的利息借錢清賭債,從此一直在苦苦掙扎。他的姐姐不時給他一百鎊,但他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她死后,那時,他常說:“瑪蒂爾達必定會把一半錢留給我。”

這樣一來,凡是禍起蕭墻的一切理由,從男爵和他的弟弟之間都不缺。在無數的家庭糾葛中,皮特爵士都占了別特的上風。小皮特不但不打獵,而且就在他叔叔的鼻子底下建立了一個教友聚會所。據說,羅頓會得到克勞利小姐的大部分財產。這些金錢上的安排,這些生前死后的打算,這些爭奪遺產的明爭暗斗,在名利場上都使得兄弟之間互相愛得不亦樂乎。我就了解一件事,一張五鎊鈔票從中撮合,竟締結了兩兄弟半個世紀之久的拳腳之情。我一想到世俗之徒之間的愛多么美好,多么持久,就不得不佩服。

欽定克勞利府來了麗蓓卡這么一個人,而且逐漸博得了府中所有的人的青睞,而別特·克勞利太太竟然注意不到,是說不過去的。別特太太知道一塊牛肉在爵士府能吃幾天,知道在大洗灑時有多少床單桌布待洗,知道南墻邊有多少桃子,知道夫人病了吃幾劑藥(在鄉下這些事對某些人來說是極其值得注意的),別特太太,我說呀,不可能放過爵士府的家庭教師,而是千方百計打聽她的來歷和性情。教區長家和爵士府兩家的用人之間總是很融洽。教區長家的廚房里總是為爵士府來的人斟上一杯好啤酒。爵士府的用人平常喝的啤酒淡得很(教區長太太甚至了解爵士府每一桶啤酒究竟用了多少麥芽),像兩家的東家之間一樣,爵士府和教區長兩家的用人之間也有親戚關系。通過這些渠道,兩家清楚地了解彼此的動靜。順便說說,這句話,可以記下來,作為通用的結論。你和你的弟弟關系友好的時候,他的動靜你不放在心上。你們吵翻了,他的出出進進,你了如指掌,仿佛你在盯他的梢。

麗蓓卡到達不久,就經常在克勞利太太從爵士府收到的新聞報告中占了一席之地。報告是這樣的:“黑豬殺了,重多少磅,肋肉腌了,晚餐吃豬肉布丁和豬腿肉。克蘭普先生從馬德伯利來,同皮特爵士過去了,商量把約翰·布萊克摩送進牢房的事,皮特爵士到教友聚會所(列出所有到會者的名字),夫人如常,小姐們跟家庭教師在一起。”

后來有一個報告,說新來的家庭教師是少有的管理人才,皮特爵士挺喜歡她,克勞利先生也喜歡她,他給她讀傳教小冊子。“可惡的壞東西!”矮小好動好打聽的黑臉皮的別特·克勞利太太說。

最后,報告說,家庭教師“套住了”每一個人,給皮特爵士寫信,辦事,管賬,爬到全家人的頭上去了。夫人、克勞利先生、姑娘們都聽她的。克勞利太太聽了,說她是個狡詐的小蹄子,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這樣一來,爵士府的動靜就成了教區長宅的重要話題,別特太太的明察秋毫的眼睛把敵人營壘里發生的一切都偵查得清清楚楚——不但是現在發生的一切,還有許多以前的事。

別特·克勞利太太致奇西克步行街平克頓小姐。

敬愛的校長:

雖然已多年未曾聆聽您的趣味盎然而又寶貴的教誨,我對平克頓小姐以及親愛的奇西克母校始終懷著熱愛崇敬之情。我希望您身體安康。今后許多許多年,世界與教育事業仍然需要平克頓小姐不可。我的朋友福德爾斯頓夫人說起要為她可愛的女兒聘家庭教師(我家境貧寒,聘不起家庭教師來教我的女兒,可是我難道不是在奇西克畢業的嗎?)。“除了杰出的無與倫比的平克頓小姐,”我沖口而出說,“我們還能請教誰呢?”總而言之,敬愛的校長,您的名單上是不是有幾位小姐可以舉薦給我的好友兼鄰居?我向您說實話,除了您挑選的女教師,她誰都不想聘。

我親愛的丈夫高興地說,凡是平克頓女校出來的他都喜歡。我多么希望能讓他和我可愛的女兒們見到我年輕時的朋友,我國偉大的辭典編纂家所欽佩的人!克勞利先生求我致意。如果您到漢普郡來,他希望您務必光臨寒舍。教區長宅就是我寒微而幸福的家。

學生瑪莎·克勞利敬上

12月某日于欽定克勞利勞鎮教區長宅

附言 克勞利先生之兄從男爵(唉,他與我們缺乏兄弟之間應有的手足之情),為他的小女兒請了一位家庭教師。我聽說她也曾有幸就讀于奇西克。我聽到了有關她的各種傳聞。由于我對我親愛的小侄女深為關切,兩家雖然不和,但我希望她們與我自己的孩子來往;而且由于我極為關心您的任何一位學生;務請您,敬愛的平克頓小姐,把這位小姐的身世告訴我。因為您的緣故,我非常想跟她交朋友。

瑪·克

平克頓小姐致別特·克勞利太太。

親愛的太太:

惠札收悉,備承藻飾,理當即復。仆劬勞奉職,待學生以慈母之關懷,終喚起敬師如母之情愫,且得知賢良的別特·克勞利太太即仆當年之得意門生,活潑多才的瑪莎·麥克塔維什小姐,心中備感欣慰。君當年在敝校的眾多同窗已將其女兒托付于仆,誠為快事。倘令愛亦需仆指導管教,則不勝雀躍矣。

福德爾斯頓夫人處希為致意候好。得向夫人(以書札)介紹敝友塔芬小姐,仆之幸也。

二位小姐教授以下各科,無不勝任愉快:希臘文,拉丁文,淺近希伯來文;數學,歷史,西班牙文,地理;音樂,無論聲樂抑或器樂;跳舞,無須男教習之助;自然科學基礎:二人均諳練地球儀之使用。塔芬小姐系已故托馬斯·塔芬牧師(劍橋大學圣體學院研究員)之千金,除上述科目之外,亦可教授敘利亞文及憲法綱要。然此女年僅十八,容貌姣好,到赫德爾斯頓·福德爾斯頓府上執教,或許不妥也。

反之,麗蒂西亞·霍基小姐相貌不佳,年二十有九,雙頰麻子頗多,跛腿紅發,雙目略有斜視。二位小姐道德、教德均臻完美。薪給自當與其才干相稱。

別特·克勞利牧師處,祈代道謝并致意。

忠仆巴巴拉·平克頓謹啟

18XX年12月于奇西克約翰遜府

附言 大札提及之議員、從男爵皮特·克勞利爵士府上家庭教師夏普小姐,系仆之門生,仆無于彼有損之言。彼固面目可憎,然造化之所為,非我等可左右也。彼父母聲名狼藉(其父為畫師,數次傾家蕩產;其母系梨園舞伎,仆聞之不勝驚駭);然彼本人才具頗高;仆當年行善收留彼,至今無悔也。仆所慮者,其母之行事萬一顯示其遺傳,而影響于仆憐其父母雙亡而收容入校之不幸女子。彼自稱其母為法國一伯爵之女,于革命恐怖時期被迫移居國外,然而仆發現,其母下流低賤不守婦道,以至極點。彼本人行為迄今尚屬端正,相信皮特·克勞利爵士德行卓絕,家庭環境文雅高尚,不致令其節操有傷也。

麗蓓卡·夏普小姐致阿米麗亞·塞德利小姐。

近好幾個星期以來,我沒有給親愛的阿米麗亞寫過信了,因為在這“沉悶府”中(這是我取的名字),所說所為有什么新聞可言呢?蘿卜收成好不好,肥豬重一百磅還是一百一十磅,牲畜吃了甜菜好不好,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上次給你寫信以來天天一樣。早飯前,皮特爵士拿著小鋤頭散步,我陪著他;早飯后在教室里上課(名為上課);下課后同皮特爵士看文書,寫稿子,內容是關于律師、租約、煤礦、運河的事(我成了他的秘書了)。晚飯后,聽克勞利先生講道,或跟從男爵下十五子棋。不管是玩哪一種把戲,夫人都同樣無動于衷地在旁邊看著。她近來病了,府上反而有活氣了。她的病給爵士府帶來了一位新客人,是位年輕醫生。嘿,親愛的,年輕姑娘們永遠也不必絕望。醫生向你的一個朋友示意,說如果她愿意當格勞伯太太,他歡迎她去為他的手術間當當裝飾品!我告訴這個厚顏無恥之徒說,搗藥的鍍金杵臼已是夠好的裝飾品了。好像我這個人生來就只配嫁給鄉村外科醫生似的!格勞伯先生碰了這個釘子,身體大為不適,回家吃了一劑涼藥現在全好了。皮特爵士高度贊許我的決定。我想他要是失去自己的小秘書會難過的。我相信,這老家伙喜歡我已達到他喜歡別人的極限了。嫁人,真是的!而且是嫁給一個鄉村醫生,那么以前的——不,不,誰也不能這么快就忘了過去的交游。這個我就不講了。咱們再談談沉悶府。

一段時間以來這里不再是沉悶府了。克勞利小姐帶著她的肥馬、肥用人、肥獅毛狗都來了——巨富克勞利小姐有七萬鎊,年息五厘。她兩個弟弟都很愛她——或者最好說“愛它”。這可愛的人看上去很容易中風;難怪她的弟弟都為她著急。可惜你沒看見他們搶著替她鋪坐墊、給她遞咖啡的樣子!“我一到鄉下來,”她說(因為她很幽默),“就把我的馬屁精留在家里。我的弟弟是我在這兒的馬屁精,親愛的。他們真是好一對兒!”

她到鄉下來的時候,我們就正門洞開。起碼有一個月,你會以為沃爾波爾老爵士又復活了。我們請客吃飯,趕著四馬馬車出門,聽差們穿上最新的鮮黃色號衣;我們喝紅酒和香檳酒,仿佛天天都習慣于喝這個似的。我們在教室里點上蠟燭,生了火取暖。克勞利夫人接受勸說,穿上她所有的衣服中最鮮艷的豆綠色長袍。我的學生脫下厚底鞋和舊格子花外衣,像從男爵時髦的千金本應穿的那樣,穿上絲襪和薄紗衣。昨天羅絲一副臟相走了進來,原來是那頭威爾郡母豬(那是她的大寶貝)把她撞倒了,在她的非常漂亮的丁香花綢裙上亂蹦亂跳,把它糟蹋了。這事要是發生在一周以前,皮特爵士準會把她臭罵一頓,把這可憐蟲摑一頓耳刮子,一個月之內只準她吃面包喝開水。但這次他只是說:“小姐,等你姑媽走了之后我再來跟你算賬。”然后把它當作小事一樁,一笑了之。希望克勞利小姐還沒走他的怒火就熄滅了。當然,我這樣希望,是為了羅絲小姐好。金錢是多么可愛的消氣筒、和事佬!

克勞利小姐和她的七萬鎊的另一個令人佩服的效果可以從克勞利兩兄弟的行為上看出來。我是指從男爵和教區長,不是指前面說的那兩個。這一對兄弟一年到頭互相仇視,但到了圣誕節就變得很親熱了。去年我寫信告訴你,那可惡的愛賽馬的教區長如何慣于在教堂借所謂講道罵我們,皮特爵士如何以打呼嚕作為回答。但克勞利小姐來了之后,再也沒有聽說過什么吵架的事。爵士府的人去看望教區長家的人,反過來也是如此。牧師和從男爵談論豬哇,偷獵野味的呀,郡里的事務哇,談得很是投機的樣子,我想,他們喝醉了酒也不會吵架了。事實上,克勞利小姐不準他們吵嘴,發誓說如果他們得罪了她,她要把錢留給什洛普郡的克勞利一家。我想,要是什洛普郡的克勞利聰明一點兒,可以把錢都得了去。可是他像他的漢普郡的堂弟一樣,也是牧師,他的道德觀念非常古板,深深地得罪了克勞利小姐(弟弟們頑冥不化,她一氣之下跑到那里去了)。我想,他古板就古板在要家里人都進行禱告。

克勞利小姐來了之后,我們的講道書都合上了,她討厭皮特先生,他就進城去了。另一方面,年輕的紈绔子弟(我想俗名是“花花公子”)克勞利上尉就露面了。我猜你可能想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嗯,他是個偉岸的花花公子,身高六英尺,聲音洪亮,滿口罵人話,把用人們呼來喝去,但他們都非常喜歡他。他花錢大方得很,下人們什么事都肯替他干。上個星期,守獵場的人差點兒把一名警官和他的手下人打死了。他們從倫敦來逮捕上尉,埋伏在花園墻邊被發現了。守獵場的打了他們一頓,把他們按進水里;他們正要把他們當偷野物的給槍斃的時候,從男爵出來干預了。

我看得出,上尉對父親打心眼里瞧不起,叫他老土,老勢利鬼,老嚼臘肉的,還有許多別的好聽的名字。他在太太小姐中名聲極壞。他把獵馬帶回家來,有時住在郡里各位鄉紳家里,想邀請誰就把誰邀請到自己家里來吃飯;皮特爵士不敢說個不字,怕的是得罪克勞利小姐,怕她死于中風之后得不到她那份遺產。我該把上尉向我說的一句恭維話告訴你嗎?必須告訴你,因為那句話說得妙極了。一天晚上我們居然開了一次舞會,到場的有赫德爾斯頓·福德爾斯頓一家,賈爾斯爵士和他的千金們,還有不知多少人。對了,我聽見他說:“嚯,好一匹標致的小雌馬!”指的就是在下我。他賞臉跟我跳了兩回鄉村舞。他跟鄉下的公子哥兒們很合得來,跟他們喝酒,賭博,騎馬,聊獵獸打鳥,但他說鄉下姑娘都是些討厭婆。的確,我認為他說得不大錯。你真該看看她們對我的那種輕蔑的臉色!她們跳舞的時候我靜靜地坐著彈鋼琴。但幾天前的一個晚上,他從餐室走進來,滿臉喝得通紅,見我坐著彈琴,便大聲發誓說這屋子里就數我跳得最好,又狠狠地賭咒說他要從馬德伯利雇一班琴師來。

“我來彈一曲鄉間舞。”別特·克勞利太太立刻接著說(她是個黑臉老太婆,歪戴著頭巾式無檐帽,眼睛眨巴眨巴的)。上尉同你的可憐的小麗蓓卡跳了一曲之后,你知不知道,她居然賞我個面子,恭維起我的舞步來!這樣的事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高傲的別特·克勞利太太,蒂普托夫伯爵的親表妹,除了大姑到鄉下來的時候,從來不肯放下架子來看望克勞利夫人的。大家在進行這些歡樂的活動,而可憐的克勞利夫人大部分時間都在樓上吃藥。

別特·克勞利太太突然大大地喜歡起我來了。“親愛的夏普小姐,”她說,“干嗎不把你的女學生帶到教區長宅來玩?她們的堂姐妹見到她們會很高興的。”我明白她的意思。克萊門蒂先生教我們彈鋼琴沒有白教,別特·克勞利太太卻想以白教的價錢為她的孩子們請個教師呢。我看穿了她的如意算盤,仿佛她全告訴了我一樣;但是我還是去了,因為我下定了決心和氣待人——難道這不是一個可憐的孤苦無依的家庭教師應該做到的嗎?教區長太太幾十次夸獎我的學生的進步,當然是想感動我。可憐的頭腦簡單的鄉下人!好像我把學生放在心上似的!

親愛的阿米麗亞,人家說你的印度薄紗衣和粉紅綢衣我穿著很好看,現在已經穿舊了。但是,你知道,我們窮姑娘買不起新衣服。你多幸福!你只要坐車到圣詹姆士街去一次,你要什么,親愛的母親就給你買什么。再會,最親愛的姑娘。

友麗蓓卡上

又及:羅頓上尉挑了可憐的我做舞伴的時候,但愿你看見了布萊克布魯克姐妹(海軍上將布萊克布魯克的女兒,親愛的)的臉色就好了。她們是漂亮的小姐,穿著從倫敦買來的衣服。

別特·克勞利太太(她的詭計咱們機靈的麗蓓卡一下子就看穿了)得到夏普小姐到她家去的許諾之后,就哄著無所不能的克勞利小姐向皮特爵士提出來,因為這是必不可少的手續。厚道的老太太自己愛快活,也喜歡周圍的人都快活,聽了這話欣然同意,愿意幫忙讓兩兄弟和好如初,建立親密的關系。因此大家同意讓兩家的孩子以后常常互相看望。當然這友好關系只維持到在場維持和平的老調停人離開為止。

“你干嗎邀請羅頓·克勞利這個混賬來吃飯?”在穿過花園回家的路上,教區長問她的太太,“我不想見這個家伙。他瞧不起咱們鄉下人,仿佛咱們是非洲黑人似的。他不喝到我的蓋黃印的酒絕不罷休。這酒每瓶花掉我十個先令呢。讓他見鬼去吧!他是無惡不作的家伙、賭徒、酒鬼、十足的敗家子。他在一次決斗中打死了一個人;他背了一屁股債。他從我手里搶走了克勞利小姐的財產的一大半。韋克西說:‘她在遺囑里說要給他——’”說到這兒教區長朝月亮晃晃拳頭,口里咕噥了一句,很像在罵人,然后聲調凄慘地接著說,“五萬鎊;剩下來分的錢就不到三萬鎊了。”

“我想她快不行了,”教區長太太說,“我們吃完飯離席的時候,她的臉通紅的。我不得不松開她的帶子。”

“她喝了七杯香檳,”牧師先生低聲說,“而且是劣質香檳,我哥哥想用這香檳把我們都毒死。不過你們女流之輩從來分不出好壞。”

“我們什么都不懂。”別特·克勞利太太說。

“她飯后還喝櫻桃白蘭地,”牧師閣下接著說,“喝擱了陳皮酒的咖啡。這東西喝了燒得心里痛,喝一杯給我五鎊我都不干。她受不住的,克勞利太太。她必定要完了,血肉之軀是挺不住的!我以五鎊賭兩鎊,瑪蒂爾達一年之內會倒地。”

教區長做著這些事關重大的推測,心里想到自己的債務,想到自己讀大學的兒子吉姆和在烏利治軍校求學的兒子弗蘭克,想到四個女兒,長得又不俊,除了指望從姑母的遺產中得到一份錢之外,一個子兒的嫁妝也沒有。他這么想著,跟自己的太太走了一會兒。

“皮特不至于這么心狠手辣,壞到把牧師的職位賣出去吧。他那做衛理會教徒的草包大兒子指望進議會。”教區長頓了一下接著說。

“皮特·克勞利爵士什么都干得出來,”教區長太太說,“咱們得請克勞利小姐叫他把這牧師職位留給詹姆士。”

“皮特什么都會答應,”做弟弟的說,“父親死后,他答應給我還大學里欠的債,他答應給教區長宅增建廂房,他答應讓我得到吉勃種的地和那六公頃牧場——可他答應的事做了哪一樁!而瑪蒂爾達把自己的大部分錢留給此人的兒子羅頓·克勞利這個流氓、賭徒、騙子和兇手。我說這不像基督徒應干的事。真的,不像。這可恥的狗奴才除了虛偽之外樣樣俱全,而虛偽則屬于他的哥哥。”

“噓,親愛的!咱們還在他的地盤上呢。”他的太太打斷他的話頭。

“我偏要說他樣樣壞事俱全,克勞利太太。太太,別想左右我。他沒有槍殺馬克上尉嗎?在可可樹俱樂部他沒有騙走達夫代爾小勛爵的錢嗎?他沒有擾亂比爾·索姆斯和切希爾·特倫普的拳賽,弄得我輸了四十鎊嗎?你知道這些他都干了。至于跟那些女人的事,你比我還先聽說。就在我的辦公室里——”

“看在老天分上,克勞利先生,”太太說,“細節就別跟我說了。”

“可你還要把這壞蛋請到家里來!”教區長氣呼呼地說,“你,幾個年輕女兒的母親,英國國教牧師的妻子,虧你做得出來!”

“別特·克勞利,你是個笨蛋。”教區長太太輕蔑地說。

“好吧,太太,是笨蛋也好,不是也好,我也不說我有你那么聰明,瑪莎,我從來沒說過。但是說干脆點兒,我決不接待羅頓·克勞利。我要到赫德爾斯頓家去,我一定去,去看他的黑獵狗,克勞利太太。我要下五十鎊賭注,讓我的蘭斯特跟它賽跑。我一定這么做,或者讓它跟全國隨便哪條狗賽跑。但是我決不接待羅頓·克勞利那畜生。”

“克勞利先生,你跟往常一樣又喝醉了。”他的太太答道。第二天早晨教區長醒來說要喝淡啤酒的時候,她提醒他,說他答應星期六到赫德爾斯頓·福德爾斯頓爵士家去。他知道自己會喝個通宵,所以兩人約好,他星期日早上飛馬回來主持禮拜。所以可以看出,克勞利教區的教民有福氣,碰上了好地主,也碰上了好教區長。

克勞利小姐在爵士府住下來不久,麗蓓卡的魅力就博得了這脾氣好的倫敦放蕩女子的歡心,正如已經博得了天真的鄉下人的歡心一樣。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樣要坐馬車出去兜風,竟想起要“那小教員”陪她到馬德伯利去。她們還沒回來,麗蓓卡就征服了她;讓她大笑了四回,在整個短短的旅途中讓她開心不已。

皮特爵士正式設宴,請了附近所有的從男爵。克勞利小姐對他說:“怎么,不讓夏普小姐上席?我親愛的先生,你以為我能跟福德爾斯頓夫人談她的孩子,跟那老呆鵝賈爾斯·瓦普肖特爵士討論法官的事務不成?我定要夏普小姐到場。如果位子不夠,就讓克勞利夫人待在樓上。但小夏普小姐!她呀,她是全郡唯一跟我談得來的人!”

當然,這么一個不容分說的命令一下,家庭教師夏普小姐就接到命令下樓跟貴客同桌吃飯。赫德爾斯頓爵士端起架子禮數周全地扶克勞利小姐進來吃飯,正準備坐到她身邊,老太太尖聲大叫起來:“夏普小姐!夏普小姐!快來跟我坐在一塊,讓我開心;讓赫德爾斯頓爵士跟瓦普肖特夫人坐在一塊。”

每逢宴會完畢,馬車都駛遠了之后,聽蓓基說話永遠也聽不厭的克勞利小姐總是說:“蓓基,到我的梳妝間來,咱們把這些客人臭罵一通。”這一對朋友私下里真是罵得痛快淋漓。赫德爾斯頓老爵士吃飯的時候呼哧呼哧喘氣,賈爾斯·瓦普肖特爵士喝湯喝得呼啦啦響,他的夫人左眼老是眨巴眨巴的;這一切蓓基都模仿得令人嘆為觀止。蓓基引為笑談的還有當時談話的細節、政治觀點、戰爭、法庭每季開庭的情況,漢普郡有名的獵犬賽跑,以及鄉下紳士們常談的那些深奧沉悶的話題。至于瓦普肖特小姐們的梳妝打扮和福德爾斯頓夫人絕妙的黃帽子,夏普小姐把它們挖苦得一文不值,老太太聽了笑破肚皮。

“親愛的,你真是個天上掉下來的寶貝,”克勞利小姐常說,“我真希望你能到倫敦去陪我,但可惜我不能像對可憐的布里格斯一樣,拿你也當笑柄。辦不到,辦不到,你這狡猾的小東西太聰明了——弗金,你說是不是?”

弗金太太(她正在梳理克勞利小姐頭上所剩無幾的頭發)仰起頭說:“我認為小姐的確很聰明。”神情刻薄得氣死人,事實上,弗金太太有一種天生愛吃醋的脾氣。這是每一個老實女人主要的品性之一。

自從讓赫德爾斯頓·福德爾斯頓爵士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克勞利小姐下令羅頓·克勞利每天扶她進屋吃飯,蓓基拿著坐墊跟在后面;或者她挽著蓓基的手臂,而羅頓拿著枕頭。“咱們得坐在一起,”她說,“親愛的,全郡的基督徒就只有我們三個。”這么說來,我們必須承認,在漢普郡,宗教正處于低潮時期。

除了如此篤信宗教之外,正如我們說過的,克勞利小姐在見解上是個極端自由派,而且總是找得到機會以最坦率的方式說出來。

“門第有什么用,親愛的?”她常對麗蓓卡說,“瞧瞧我的弟弟皮特爵士;瞧瞧赫德爾斯頓一家,他們自從亨利二世在位時就住在這兒;瞧瞧可憐的別特牧師。他們哪一個在智力和教養方面比得上你?別說比不上你,他們連我的陪人可憐的布里格斯或男管家鮑爾斯都比不上。而你,親愛的,是個年輕的絕代才女,無價的小寶貝。全郡一半人的智力加起來還不如你一人。如果才德有報的話,你應當成為公爵夫人。不,不,不應當有什么公爵夫人,你應當至高無上。我認為,親愛的,你在哪一方面都能與我平起平坐——請你在火上添點兒煤,把我這件連衣裙拆了改一改,好嗎?你改衣服改得真好。”這位老慈善家就這樣每晚叫跟她平起平坐的人給她跑腿,做衣做帽,給她念小說念到她睡著為止。

在這個時期,有些年紀大的讀者可能還記得,上流社會為兩件事情弄得沸沸揚揚;用報紙上的話說,這兩件事讓穿長袍的先生們[2]有事可干了。海軍少尉沙夫頓拐走了布魯因伯爵的嗣女巴巴拉·菲佐絲小姐。可憐的維爾·文四十歲之前一貫品行端正,生了一大群孩子,這時突然為了六十五歲的女戲子魯治蒙太太無恥地離家出走了。

“納爾遜勛爵[3]為一個女人而毀了自己,”克勞利小姐說,“這是他性格中美好的一面。一個男人肯這樣做,就說明他的好處。我喜歡一切不合流俗的婚姻。我最喜歡的是一個貴族娶一個磨坊主的女兒,就像弗勞爾代爾勛爵那樣,把所有的女人都惹火了。我希望哪一位大人物跟你私奔,親愛的。我相信你已漂亮到了這個地步。”

“像兩個趕驛車的一樣溜走。啊,那多有意思!”麗蓓卡承認。

“其次我最喜歡的是一個窮小子跟一個富家小姐私奔。我一心想要羅頓跟某個人私奔。”

“有錢的某人還是沒錢的某人?”

“咳,你這呆鵝!羅頓除了我給他的錢一個先令也沒有。他背了一身的債。他得改善一下處境,混出個名堂來。”

“他很聰明嗎?”麗蓓卡問道。

“聰明,親愛的?他只知道馬、團隊、打獵、賭錢,其余一概不懂。可是他非得混出個名堂來不可。他壞得逗人喜歡。你難道不知道,他開槍打死過一個人,又朝那人心碎的父親開了一槍,不過只打穿了他的帽子。在他的團里,人人都喜歡他;在沃蒂埃咖啡館和可可樹俱樂部,[4]人們都拿他的名字來發誓。”

麗蓓卡·夏普小姐給親愛的朋友寫信描述欽定克勞利府的小型舞會,講了克勞利上尉如何第一次挑中她做舞伴的情形。說來奇怪,她沒有把這事情按實際情況說出來。事實是上尉以前就多次挑中她做舞伴;在她散步的時候跟她見過十來次面。上尉在走廊里、過道里碰上她五十幾次。晚上上尉彎腰看她邊彈琴邊唱歌,有二十幾次(夫人病了,躺在樓上,沒人理會她)。上尉寫了許多條子給她(這傻大個龍騎兵編句子拼單詞已經盡其所能了;但是頭腦遲鈍,也像其他品質一樣,能討女人歡心)。可是當他把第一張條子夾到她正在唱的歌的歌譜中的時候,小家庭教師站起身來,盯著他的臉,輕輕拿起那三角形的信件揮動著,像揮動帽子似的,向敵人逼近,然后把條子扔進火里,向他深深地行了個屈膝禮,回到座位上又唱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唱得更歡快。

“那是什么?”克勞利小姐問道。她吃過飯正在打盹,音樂停了,便醒了過來。

“一個不和諧的調子。”夏普小姐哈哈一笑說。羅頓聽了又氣又羞,心里直冒火。

別特·克勞利太太心地多好,見克勞利小姐明顯地對新來的家庭教師另眼相看,并不妒忌,而是請這位姑娘到教區長宅去玩。不但請她去,而且請羅頓·克勞利去;雖然他是與她的丈夫爭奪這位老處女的五厘利息的競爭對手。他們開始喜歡互相來往了——克勞利太太和她的侄子。他放棄了打獵,謝絕了福德爾斯頓請他赴宴的邀請,不到馬德伯利的軍營食堂去吃飯。他的最大樂趣是漫步到克勞利牧師家去……克勞利小姐也到那里去。既然孩子們的媽媽病了,她們干嗎不跟著夏普小姐?因此孩子們(可愛的小東西!)也跟著夏普小姐去了。晚上這些人中有的常常步行回家。克勞利小姐不走路,她要坐她的馬車。可是乘著月色步行穿過教區長的田地,過花園的小便門,經過黑洞洞的種植園,沿著樹影婆娑的林蔭道回到欽定克勞利府,對于上尉和麗蓓卡這兩位熱愛美景的人來說,真是令人陶醉。

“啊,那些星星,那些星星!”麗蓓卡小姐常抬起晶瑩的綠眼睛望著天空說,“我瞧著星星就覺得飄飄欲仙了。”

“噢……啊……老天爺,我也是這樣,夏普小姐,”另外這位熱心的賞景人答道,“我抽支雪茄你不討厭吧,夏普小姐?”夏普小姐說在野外聞到雪茄味覺得比什么都香。她拿過雪茄嘗了一口,姿勢美極了:輕輕地抽一口,輕輕地叫一聲,輕輕地笑一聲,然后把這美味的東西還給上尉。上尉捻捻胡子,抽了一大口,煙頭立即變得很亮,在黑乎乎的田野里閃出一點兒紅通通的光。他賭咒說:“老天,噢,上帝,噢,這是我一生抽過的最好的東西了,噢。”他這樣說,是因為他的智力和談吐都不同凡響,很配得上一個粗笨的龍騎兵。

皮特爵士在抽煙斗,喝啤酒,跟約翰·霍洛克斯談論一頭就要宰殺的“養”。他從書房窗口看見這一對在抽煙,破口大罵起來,說要不是礙著克勞利小姐的面子,他要把羅頓這流氓趕出家門。

“他是個‘懷’東西,的確,”霍洛克斯先生說,“他的仆人弗萊鄒斯還‘懷’些,他在女管家房里大發脾氣,說飯菜和‘呸’酒不好,老爺們都不會發這么大的火……但我認為夏普小姐才是他的對手,皮特爵士。”他頓了一下加了這么一句。

說得對,的確,她也是……父子倆的對手。

注釋:

[1] 7月2日紀念圣母馬利亞探望其表妹伊麗莎白的節日。

[2] 指牧師、法官之類的人。

[3] 霍雷肖·納爾遜(1758—1805),英國著名海軍將領,曾指揮特拉法爾加大戰,大敗拿破侖,自己也因傷重而殉職。他與當年的名妓,后來成為漢密爾頓爵士夫人的愛瑪之間有過一段艷史。愛瑪揮霍無度,把他的財產吃盡用光。

[4] 這是當時確實存在過的兩個俱樂部。

主站蜘蛛池模板: 合水县| 晋州市| 马尔康县| 西城区| 谢通门县| 腾冲县| 滁州市| 齐河县| 鞍山市| 合水县| 正安县| 襄城县| 张家口市| 西昌市| 寿阳县| 顺平县| 武隆县| 涟源市| 长寿区| 昭觉县| 美姑县| 商河县| 朝阳区| 洪雅县| 三门县| 星子县| 都兰县| 池州市| 碌曲县| 镇平县| 综艺| 舞阳县| 阜平县| 察隅县| 林口县| 酉阳| 永州市| 博野县| 湖南省| 苗栗市| 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