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本章的內容也許在讀者的意料之中
- 湯姆·瓊斯(全2冊)(世界文學名著)
- (英)亨利·菲爾丁
- 2245字
- 2020-12-07 17:47:22
天下所有的交易,無論是打仗,還是婚姻,或者其他類似的事情,只要雙方都是真心誠意的,不需要事先做什么準備就能達成協議。現在大尉和白麗潔小姐的事就是這樣,還不到一個月,他們兩個就成為夫妻了。
如今,最重要的事是如何把這件事告知沃爾斯華綏先生。醫生承擔了這個任務。
于是,有一天,當沃爾斯華綏先生在花園里散步時,醫生就來到他面前,以一種十分嚴肅的神情,臉上裝出憂心忡忡的樣子,開言道:“先生,我來這里,是向您報告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可是,該怎么說好呢?我一想到這件事,就幾乎要發瘋。”說到這兒,他把天下的男人和女人都狠狠地罵了一通,說男人什么都不顧,就只顧自己的利益;女人呢,好沉溺于自己的邪念,把她們和男人放到一塊兒,保不定會出什么亂子。“先生,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么穩重,這么有辨別力,這么有學識的一位小姐,居然會被如此輕率的感情所迷惑!我又怎么能想到,我這個弟弟——唉,我為什么還把他稱作弟弟呢?他不是我的弟弟了——”
“他當然還是您的弟弟,”沃爾斯華綏先生說,“而且他也是我的弟弟。”
“天哪,”醫生說,“那么,先生,您已經知道這樁可怕的事了?”
“您要知道,卜利非先生,”那位好心人說道,“我這一輩子把這句話當作座右銘:‘凡事總往好處想。’舍妹雖然比我小好多歲,但她至少也到了能夠辨別好壞的年齡。如果令弟要是騙了個小姑娘,那我是決不寬恕他的;可是一個過了三十歲的女人,肯定知道什么會使她獲得終身幸福。她嫁的是一位紳士,雖然在財富方面不能和她相比,但如果她在那位紳士身上看到某些優點,足以彌補財富方面的缺陷,那么我沒有理由去反對她為自己的幸福所做的選擇。我跟舍妹一樣,并不認為只有擁有巨大財富才是幸福。我已經多次表示過,不論誰向她求婚,我一般都會同意的,所以對他們這件事,我本來只指望他們能同我商量一下;不過,這一類的事情都是非常微妙的。可能她非常害羞,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至于令弟,我一點兒也沒有怨恨他的意思。他不欠我什么情分,我也不認為他有必要取得我的同意。因為既然舍妹已經達到自己做主的年齡,就像我剛才說的,她完全可以對自己的一切行為負責。”
醫生責備沃爾斯華綏先生對他弟弟過于寬大了,并且又把弟弟譴責了一通。接著,他還表示,從今以后,他要跟這個弟弟永不見面,斷絕關系,隨后,他又盛贊沃爾斯華綏先生有一副好心腸,盡力頌揚他的深厚友情。末了,他說,他無論如何不能原諒他弟弟,因為他害得他差一點兒喪失了沃爾斯華綏先生的友誼。
沃爾斯華綏先生這樣答道:“即便我對令弟懷有怨恨,我也決不會遷怒到無辜者身上。不過,請您放心好了,我對令弟確實沒有絲毫怨恨。依我看,令弟是一位有見識、講信義的人。我不認為舍妹眼力差,我也毫不懷疑,舍妹同樣是令弟的愛慕對象。我向來認為只有愛情才是使夫妻生活美滿的唯一基礎,因為只有愛情才能產生崇高而真摯的友誼,男女的結合必須依靠它來加強。我認為,凡是出于別的動機而締結的婚約,都是極大的犯罪,都是對這種無比神圣的結合的褻瀆。其結果往往是家庭不和睦,痛苦萬分。為了對財富的貪婪和對美色的淫欲而把這種至為神圣的關系當作犧牲品,我們當然可以稱之為褻瀆,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比這更恰當的說法呢?
“如果不承認美能讓人賞心悅目,甚至說美沒有什么值得贊賞的,那不是虛偽,就是愚蠢。《圣經》里就經常使用‘美’這個字眼兒,而且提到的時候,總是帶著贊賞的口氣。我自己當年很幸運,娶了一位人人都認為長得漂亮的女人。我還可以把我的真實感受告訴您,我因為她漂亮而更加喜愛她。可是,如果結婚時只考慮美貌這一個方面,只一味追求美色,因而忽略了對方的一切缺點;或者對美色的要求過于絕對,竟至于因為對方不那么漂亮,就把對方天性里那些完美得多的東西如宗教信仰、道德品質和理性統統拋棄,這種做法無論對一個明智的人,還是對一個基督徒來說,當然都是不相稱的。如果得出結論說,對這種人,婚姻除了滿足肉體欲望外,還有別的意義,就對他們未免太寬厚了。而我們所受的教育使我們都明白,婚姻并不是為滿足肉欲而產生的。
“我們再來談一談財產的問題。處世謹慎的人,對這方面必須有所考慮,我決不會不分青紅皂白一概加以責難。按照這個社會的結構,不論是從婚后生活的需要還是從撫養子女來說,我們都必須稍稍考慮到我們稱作物質生活的問題。可是,人們的愚昧和虛榮心促使他們產生許許多多不正常的欲望,使他們積存下的財富往往超過日常的需要。給太太置辦大量的裝飾品,給子女積攢巨額財富,都被習慣性地列為必需品。為了獲得這一切,所有真正堅固的、美好珍貴的、高尚圣潔的東西,都一概忽略和漠視了。
“這種貪婪和虛榮的程度,在各人身上有不同的表現,那些發展到極端的人,就和瘋狂沒有多大差別了——我指的是那些已經擁有巨額家產的人,為了進一步擴充他們本來已經享用不盡的財富,居然非要跟他們所厭惡的(并且是他們不能不嫌棄的)人——那些傻子和惡棍——去結婚不可。當然,這種人假如不愿意別人把他們當作瘋子,就必須得承認他們根本沒有能力享受夫妻之間那種甜美的友誼所帶來的快樂;要么就得承認他們是為了迎合一些沒有內容的、反復無常的、不明事理的世俗之見,竟然犧牲了他們本來有能力享受的人間最大的幸福。那種世俗之見,產生于愚昧,其力量也來自愚昧。”
說到這里,沃爾斯華綏先生結束了他的訓誨之詞。卜利非醫生聚精會神地傾聽著,不過,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使他的肌肉沒有緊張得打戰。他對沃爾斯華綏先生的每句話都加以贊揚,那種溫順和殷勤的神態,恰似一位年輕的教士有幸同當天登臺布道的主教大人同席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