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代易學名著整理與研究叢書:子夏易傳導讀
- (春秋)卜商撰 呂相國導讀
- 16268字
- 2021-12-30 17:26:22
導讀
一 《子夏易傳》作者與真?zhèn)?/h2>
《子夏易傳》,又名《子夏傳》,歷史上可分為真?zhèn)味荆姹疽呀浬⒇?。學術界普遍認為:我們僅可以從陸德明《經典釋文》、李鼎祚《周易集解》和王應麟《困學紀聞》等書中所引《子夏傳》文句獲得對真本的一定了解①。宋流行的十卷本《子夏易傳》和今天廣為流傳的十一卷本《子夏易傳》乃偽本。
歷史文獻中對于真本《子夏易傳》的記載多模糊不確定,聚訟不已,難以形成統(tǒng)一意見。
《隋志》:“周易二卷,子夏傳,殘缺,梁六卷?!?/p>
《經典釋文·序錄》:“子夏易傳三卷,卜商?!?/p>
《七略》云:“漢興,韓嬰傳。”
《中經薄錄》云:“丁寬作?!?/p>
張璠云:“或馯臂子弓所作,薛虞記。”②
歷代學者主要圍繞如下幾個問題展開討論和攻訐:
①永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1
②見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對于《子夏易傳》爭論的具體文獻梳理,可參考陳偉文《今本〈子夏易傳〉即唐張弧偽本論》(載《周易研究》2010年第2期,第23-29頁)一文。
(一)《子夏易傳》的作者
歷來對《子夏易傳》作者的認定,多有爭議。除了子夏本人之外,尚有五位歷史人物被認為與此書有關,分別為:漢韓嬰、馯臂子弓、漢丁寬、漢杜鄴、漢鄧彭祖。①之所以會有如此多的爭議,主要因為《史記》《漢書》等典籍未記載《子夏易傳》的存在。因此,鑒于這些典籍的權威性和可靠性,便有了《子夏易傳》并非卜子夏本人所作的聲音。②晁以道《傳易堂記》曰:
古今咸謂子夏受于孔子而為之傳,然太史公、劉向父子、班固皆不論著。唐劉子元知其偽矣,書不傳于今。今號為子夏傳者,《崇文總目》知其為偽而不知其所作之人,予知其為唐張弧之易也。③
但是中國古代經書,多有依托,④書名《子夏易傳》,并不一定就是卜商本人所作,這在中國古籍中是常見現象,如《管子》不一定就是管子本人所作。故《子夏易傳》未被《史記》和《漢書》記載的史實,不能等同于《子夏易傳》是否為子夏親作問題,只能說明這些典籍作者未目睹《子夏易傳》的存在,或者我們誤解了經典作者的本義。因此,這就存在數種可能性。
①劉彬.子夏易學考[J].周易研究,2006(3):21-22
②當然也有另外一種聲音,認為《子夏易傳》真實存在,只是因為久佚所以才造成了如此多的爭議。如唐司馬貞就認為:“按劉向《七略》,有《子夏易傳》,但此書不行已久,今所存,多失真本?!保ㄒ姟短茣罚ㄉ希┚砥呤?,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第1409頁)他認為歷史上存在過“真本”,將他的意見與劉知幾的意見對比,可見二人爭論所在。
③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一百七十五《經籍考二》), [M].北京:中華書局, 1986:1516④王應麟:“經說多依托,《易》為甚。”(見《困學紀聞》卷一,北京:商務印書館, 1959年,第72頁。)
第一,《漢書·藝文志》乃據劉向、劉歆《七略》刪述而成,因此,《七略》中記載的“《易傳》子夏,韓氏嬰也”,就是明確說明《子夏易傳》的作者乃韓嬰。鑒于這種可能性,有人認為書名中的“子夏”,并非指孔子的弟子卜子夏,而是另有其人,“子夏”乃此人的“字”。于是或指為韓嬰①,或指為韓商②,各有理據,莫衷一是。
第二,班固《漢書·藝文志》易學十三家,不記載卜子夏之學,此書成書應在班固之后。
《漢志》《易》有十三家,而無子夏作傳者。至梁阮氏《七錄》,始有《子夏易》六卷,或云韓嬰作,或云丁寬作。然據《漢書》,韓易十二篇,丁易八篇,求其符合,則事殊隳刺者矣。③
那么,“子夏”作為作者的字,就只能是從后于班固的學人中找尋,然所據皆仿佛之論,未有定論。
孫坦《周易析蘊》曰:世有《子夏易傳》,以為親得孔子之藴。觀其辭,略而不粹,間或取《左氏春秋傳》語證之,晚又得十八占,稱夫子則曰縣官,嘗疑漢杜子夏之學,及讀杜傳見引明 對策,疑始釋然,不然班固序儒林何以言《易》始于商瞿子木而遽遺卜商也哉?④
①張惠言.易義別錄(卷十四)、臧庸.拜經日記(卷二),及張澂心.偽書通考[M].上海:商務印書館,1957:128
②宋翔鳳.過庭錄(卷一)[M].//皇清經解續(xù)編本,第8-9頁。
③王溥.唐會要(上)(卷七十七)[M].北京:中華書局,1955:1408
④朱彝尊.經義考(卷五)[M]//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77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2
趙汝楳《周易輯聞》曰:易家有《子夏傳》,先儒多引以斷疑,雖于其書不于其人,然亦不容不辨。蓋由《隋志》以為卜商,故后人承而弗察,信之者以為京房為之箋,疑之者以為近世人以王弼本冒為之傳世。有兩書。今觀諸儒所用二書中語,皆不類洙泗氣象,縱微后人冒作,亦決非卜商之書。孫坦疑《子夏傳》為杜子夏之學,按杜欽、杜鄴與鄧彭祖、王商、萬章、禽慶皆字子夏,二杜于《易》未聞師授,孫氏之論尚為可疑,惟彭祖?zhèn)髁呵鹬畬W,如以子夏為彭祖,猶有彷彿,以為欽、鄴則無所依據。①
第三,直接認為《子夏易傳》乃偽作。因為子夏于孔門經學傳授居功至偉,尤其于易學的傳承,乃孔子的直接繼承者②,故《子夏易傳》乃假托于“子夏”而已。那么《子夏易傳》的作者判定,就不能在“子夏”上考證,而應該另辟蹊徑。朱彝尊《經義考》認為:
孫坦疑是杜鄴,徐幾、趙汝楳疑是鄧彭祖,蓋兩人俱字子夏也。然繹其文義,總不類漢人文字,并不類唐人文字,謂為張弧所作,恐非今本。③
然而這種說法也有漏洞,混淆了《子夏易傳》的古今之別?!蹲酉囊讉鳌冯m然可以確定非“卜子夏”本人作,乃后人偽作,但是古偽本已經久佚不傳,所見者乃今偽,因此不能將張弧偽本等同于久佚不傳的偽本。在這一方面,《四庫提要》的作者就要嚴謹得多,認為:
朱彝尊《經義考》證以陸德明《釋文》、李鼎祚《周易集解》、王應麟《困學記聞》所引,皆今本所無,德明、鼎祚猶曰在張弧以前,應麟乃南宋末人,何以當日所見,與今本又異?然則今本又出偽托,不但非子夏書,亦并非張弧書矣。④
《四庫提要》的意見,被學術界廣泛的引用和贊同,如受到余嘉錫先生的贊同,認為:
①趙汝楳.周易輯聞[M]//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9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291-292
②孔祥驊.子夏與周易的傳授[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3):61-64
③朱彝尊.經義考(卷五)[J].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7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4
④永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1
至北宋人所見,據《通考》引晁說之說,乃唐張弧偽撰。今所傳十一卷本,據《經義考》及《四庫提要》,乃宋以后人偽作,不可混為一書。①
然而此種意見亦非牢不可破、不可商量,如:今人針對今本非張弧本,提出了不同的意見,認為今存本即張弧本,張弧本并未亡佚,“最有力的證據是,南宋初李衡《周易義海撮要》征引了百余條《子夏易傳》”。可知今本即宋初本。并進一步推斷“張弧時代猶在高駢之后,則當為唐末或五代時人”。②這一考證,在筆者看來是比較客觀的,較能符合史實。
《子夏易傳》的真?zhèn)?/p>
《子夏易傳》的真?zhèn)螁栴}歷來爭論不休。或以為不見《漢書·藝文志》十三家易學,遂斷言《子夏易傳》乃偽作。或以為已見《七略》,雖不是卜子夏所作,但是另有字為“子夏”之人的著作,非偽作?;蛞詾椤蹲酉囊讉鳌贩终?zhèn)喂沤?,真本久已失傳,所傳者皆偽本,或出于唐人張弧之偽,或出于宋后人所偽??傊袼鶄鳌蹲酉囊讉鳌纺藗伪緹o疑。
如唐劉知幾認為:
《漢書·藝文志》講易十三家,初無子夏作傳者。至梁阮氏《七錄》始有子夏易六卷,或云韓嬰作,或云丁寛作。然據《漢書·藝文志》韓易有二篇,丁易有八篇,求其符會,則事殊隳刺者矣。歲越千齡,時經百代,其所著述沈翳不行,豈非后來假憑先哲,亦猶石崇謬稱,阮籍、鄭瓊濫名周寶。③
①余嘉錫.目錄學發(fā)微·古書通例[M].北京:中華書局,2007:218
②陳偉文.子夏易傳(即唐張弧偽本論), [J].周易研究2010(2):27、29
③王溥.唐會要(上)(卷七十七)[M].北京:中華書局,1955:1408
唐司馬貞認為:
劉向《七略》有《子夏易傳》,但此書不行已久,今所存者多非真本。又荀勖《中經簿》云:《子夏傳》四卷,或云丁寬所作,是先達疑非子夏矣。又《隋書·經籍志》云:《子夏傳》殘缺,梁時六卷,今三卷。是知其書錯謬多矣,無益后學,不可將帖正經。①
就對《子夏易傳》真?zhèn)螒岩傻睦碛啥裕饕袔讉€方面:第一,《子夏易傳》在歷史上罕有記載,尤其是未見于《漢書·藝文志》,這對判定《子夏易傳》的真?zhèn)纹鸬搅酥匾饔?;第二,其書文辭不類先秦典籍,錯謬甚多,于學無益,不似圣經賢傳之書;第三,其書前后次序安排,以王弼本為模范,應在王弼之后出現,非漢人所作。如馬端臨《文獻通考》就認為:
且其經文、彖、象、爻辭相錯,正用王弼本,決非漢世書。以陸德明所引求之今傳,則皆無之,豈惟非漢世書?亦非隋唐所傳書矣。②
然而通觀以上理由,“《子夏易傳》是否真的在歷史上存在過”的疑問并未消除,在筆者看來,這主要是因為前人混淆了幾個問題所致。
首先,“子夏易傳”如何定義?是指卜子夏之易傳?還是“子夏”另有其人,正如前文所引,歷史上對這個問題尚聚訟不已,不能形成共識。若不能確定“子夏”指的是誰,那么《子夏易傳》真?zhèn)螁栴}就無從談起。只有先確定“子夏”指的是“卜子夏”還是另有其人,才能判斷《子夏易傳》古本的真?zhèn)巍?/p>
①王溥.唐會要(上)(卷七十七)[M].北京:中華書局,1955:1409
②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一百七十五)[M]//經籍考二.北京:中華書局, 1986:1516
其次,當確定了“子夏”為誰后,還需要說明一些歷史問題,如若“子夏”指的是“卜子夏”,那么為什么《漢書·藝文志》未載?①如若“子夏”指的是韓嬰等,又為什么韓氏易卷數與《子夏易傳》不同一?在筆者看來,這些問題猶如對“子夏”為誰問題的解答一樣,很難形成統(tǒng)一意見。
最后,我們不能從一書的學術水平高低和有無益于后學來判斷一書真?zhèn)?,前者明顯不能作為后者的充分必要理由。尤其不能從今本偽《子夏易傳》的學術水平來判斷真《子夏易傳》的存在與否。如:即使《子夏易傳》不是卜子夏所傳,并不影響它能夠反映所處時代易學思想的價值。
基于以上三點考慮,筆者認為,《子夏易傳》在歷史上存在真?zhèn)瘟髯?,是毋庸置疑的真實情況?!蹲酉囊讉鳌吩跉v史上的版本最少有兩個,今本二十一卷可以確定是晚出之本,如上文所說,便是宋初張弧本。比較早的版本,如《經典釋文》《周易集解》等書所稱引本,在唐以前當有流傳。當時學人對其真?zhèn)坞m未發(fā)生懷疑,但對其作者、卷數已不能確定,或四卷,或六卷。然從唐及以前人所稱引,可知其多存古義②,其學術價值不容忽視。今十一卷本《子夏易傳》可以確定是偽造本,然而“流傳既久,姑存,以備一家”③之態(tài)度似乎略顯不嚴謹。今本《子夏易傳》中包含的一些“易變”思想比較清晰地反映了易學史流變的一些痕跡,其對一些問題也有獨到的見解,我們應對其學術價值進行重新評估和分析。
①關于這一問題的解答,可參見劉大鈞先生《今、古文易學流變述略——兼論〈子夏易傳〉真?zhèn)巍罚ā吨芤籽芯俊?2006(6):3-8)一文,劉先生從出土帛書的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了重新辨析,見前人所未見。
②劉彬.子夏易學考[M]//周易研究,2006(3):19-30、《子夏與〈歸藏〉關系初探——兼及帛書易經卦序來源》(《孔子研究》,2007(6):90-97)。
③永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1
二 《子夏易傳》易學思想概述
學術界對《子夏易傳》的研究主要圍繞其真?zhèn)握归_,對今本《子夏易傳》的內在思想鮮有論述,筆者不揣谫陋,試對《子夏易傳》的思想做出概括性的論述。
首先,就《子夏易傳》的文本排序而言,以王弼本為模范,將彖傳、象傳、文言分列諸卦之后,非漢人古本之舊例。從其全書來看,以義理易學為宗,鮮涉象數,可歸于王弼義理易學一脈。在此書中,明顯受到王弼易學影響的有如下幾處注釋:
①得其三而為文,若須之附頤也。柔而位卑,依剛以為文也。(賁卦六二)①
②剛處于卑,而與三相得,如拇附也。未當位者也,非可久也,故解拇而與初為朋,得其正乃保其孚矣。(解卦九四,第58頁)
③其一不用者,太極也,故可名之謂之太極。夫有生于無,無者未見氣也,不可用也,故置之也。(系辭上,第97頁)
其中第①條,“須”之取象與王弼同;第②條,“拇”與“解拇”取象與王弼同;第③條,對“其一不用”之“一”和原因的解釋與王弼同。此三處明顯受到了王弼易學的影響。除此之外,《子夏易傳》在一些地方,還表現出了道家的思想觀念,如“下者,上之階;柔者,強之本?!保葷载赞o,第89頁),明顯受到《老子》“抱柔守弱”思想的影響。
①卜子夏.子夏易傳[M]//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36[M]//下文引《子夏易傳》原文,皆據此本,不再出腳注,僅隨文標注頁碼。
其次,《子夏易傳》對人類歷史發(fā)展的概述見解獨特。它借助對《系辭下》“包羲氏”章的解讀,認為:
古之厚民者,興其利,未設其禁也。及世久而民盛,利薄而無分,則民殫其力不足以為養(yǎng),民患其競,不足以相禁。故圣人慮其患,因時而易變,故黃帝、堯、舜氏制度數采章,封土田,建官分賢不肖,而等其貴賤,通物之財以為用,易物之力以待勞,攻物之能以相御,使物之能以相濟,是以神而化之,民得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易天下之物,成天下之務。終乾坤,極萬物,而易行于無窮。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天保其尊,地保其卑,圣人安上,眾民安下,其象天上地下也。其義上健而無為,下順職事也。上下既位,可久而無替也,是以取諸乾坤。(系辭下,第106-107頁)
在《子夏易傳》作者看來,人類禮樂文明起源于物質財富的分配。最初的時候,之所以“興其利,未設其禁”,是因為物質豐富,未對人類生活構成壓迫。隨著人類的發(fā)展,“世久而民盛”,自然會出現“利薄”,若“無分”,則“民殫其力不足為養(yǎng)”,民競便起,于是便需要一種外在制度的出現來保證分配的合理性,于是“黃帝、堯、舜”等圣人便應時出現,制定“度數采章”“封土田”“建官分賢不肖”,使“民得宜之”。這種將人類文明的起源追溯為物質財富的分配,并將禮儀文明認定為對物質財富的分配,在中國古代思想中可謂特點鮮明。
除了上面簡略介紹的內容之外,下面將從幾個方面對《子夏易傳》中的思想進行介紹。
(一)《易》與象、辭
《周易》一書包括象與辭兩套話語系統(tǒng)?!兑住返淖髡咄ㄟ^這兩套表述系統(tǒng)將自己之“意”充分進行了表達,因此,古往今來的易學家及其著作都對《周易》中的象辭地位和作用有一定的表述,我們可以通過這些表述以見作“傳”者之義?!蹲酉囊讉鳌纷匀灰膊荒芾狻KJ為:“《易》之為書,原始要終以為體也?!保ㄏ缔o下,第113頁)“昔者圣人之作《易》,原其元而傳其理也?!保ㄕf卦傳,第116頁)《周易》一書的基本原則是通過追溯事物發(fā)展的根源和根據來推測未來發(fā)展的的歸向,在《子夏易傳》作者看來,這是《易》之體。“原其元”即原溯其根源,“傳其理”即傳遞其中包涵的原理,從而用來指導人的生活日用。因此:
易者,易其治也。故其知也先物,其變也得度,故能包覆天下之道而已者也。(系辭上,第100頁)
易之為書,通過原始要終,先物而溯知其原則,后物而物得其軌度,萬物皆被其籠罩在內,最終達到“易其治”的目的。在《子夏易傳》看來,“易其治”乃是《周易》一書制作的終極目的。
因此,圣人能夠用之以“通天下之志,能開其先也;定天下之業(yè),能制其當也;以斷天下之疑,果其作也?!保ㄏ缔o上,第100頁)
既然涉及“易”之用,必須說明“易”用的可能性?!蹲酉囊讉鳌纷髡哒J為,先圣在制作《易》書時就已經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并非僅僅懸講玄理,而是憑借一定的方式和方法,即蓍數、卦象和文言,來傳遞治理之法。
易者,圣人寄其物而設其象也。象者,可觀其物宜,人得而象。彖者,言乎卦之卦義,可觀其辭而得其歸也。爻者,效天下之動也,動而吉兇悔吝之所生也,貞一而可以勝之矣。(系辭下,第109頁)
象之設乃圣人寄物之用,人可以將象應用到具體的物宜,從而獲得財利?!跋笳?,像也。義者,財也。有其象則備其財矣,故制器者先得其象焉?!保ㄏ缔o下,第108頁)彖辭和爻辭,各有所用:彖辭用來言說一卦之總歸,爻辭用來揭示動而所獲之吉兇悔吝,從而為人提供有利的幫助。
是故蓍未形而眾象畜焉,圓而神也;卦見,其事定其所也。(系辭上,第100頁)
蓍也者神也,虛而周也,含其數而無太極之象也。物始兆,故參無以有之曰天,兩而形之曰地,依其數而推之,得四象之生成焉……故圣人以之立卦,乘氣散化而為形,用而之事曰剛柔也,兼地道而成也。因而重之生爻,兩儀分而萬物作,圣人為之主焉。(說卦傳,第116頁)
蓍占之數未形,而眾象已經蘊含其中;蓍占之卦獲見,則所占之事吉兇悔吝明確。蓍數是卦爻象制定的根據和前提,陰陽兩儀之象、四象之象、八卦之象和六十四卦之爻象皆從蓍數中推演而來,因此,蓍數具有“圓而神”的特性,是圣人出意的最神秘方式。
然而圣人之意無窮、無形無象,言語表達則是有形象之物,如何能通過有形之物來窮盡無形之意呢?
夫意無窮也,言形之質也,言豈盡于意乎?書質之限也,書豈盡于言乎?則圣人之意不可見也。圣人以剛柔動靜之物而為之象,相推無窮,咸備其理,庶以言盡其意也。設卦觀分,凡是類者,無不掛焉,可以盡天下之情偽矣。系辭焉,定其吉兇,同其得失者,莫不咸在,庶以書盡其言也。易窮能變,變而能通,通而能久,可謂盡矣,天下之利矣。利之盡,民不遺矣,本立至者也。故申之以孝慈,道之以忠敬,陳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鼓其情性,而民自樂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也,可謂其神矣。(系辭上,第102頁)
在《子夏易傳》看來,言語的有限并不妨礙其窮盡圣人之意,因為言語和卦爻象雖是確定的、孤立的,然在彼此之間卻存在一種內在的聯系,這種內在之“理”,可以通過人的推斷而獲得,從而從有窮推知無窮。圣人制作象辭,是讓人推類而至無窮,這是易的重要特征,故“易窮能變,變而能通,通而能久,可謂盡矣”。
圣人創(chuàng)制“易”學,其所根據的終極原理從何而來呢?《子夏易傳》認為,皆來源于圣人對自然法則的“仰觀俯察”,即通過觀陰陽二氣之消息變化,而創(chuàng)制了陰陽之爻象的進退升降,從而確立了人世進退存亡、趨吉避兇之原則。
天地之道,陰陽之化,常矣。圣人以是觀其動靜而行其進退。不差于時者,是知神之所為,而合其變,得易之道也。(系辭上,第99頁)
陰陽者,相生而為之化也,未始相離也。陽為君焉,物之始生,陽也。陽始生而潛于陰也,子之建也。雖曰陽之生,未有其位,故爻之初為無其實,陽之兆也。陰耦也,兩成之,有其位也,其道卑焉,故爻之二為陰也?!庩栂喔?,圣人象之而分陰陽,迭用剛柔,故易六爻,位而成文也。定天地之位,合二物之交,通山澤之氣,雷風相薄而大,水火相革而生,重錯八卦以觀其所適,而天下之理得矣。如日月之更也,如四時之代也,古今往來,其道一也,故往者從而數之,來者逆而前之,是故逆數者,易之智也。雷以動之,風以散之,雨以潤之,日以晅之,艮以止之,兌以說之,乾以首而倡之,坤以藏而成之,觀其會合之所以而象之,思其爻變之道而懼之,可以逆其數而違諸悔也。(說卦傳,第116-117頁)
圣人創(chuàng)制“易”學,是通過觀察陰陽之氣的變化特征而來,在創(chuàng)制的過程中,運用有限的象、數、辭來表達無限之“理”,以期此“理”能夠指導百姓之生活,從而獲得人世的治理,此即易學特有的“本天道以推人道”的致思理路。在《子夏易傳》這里,被嚴格的遵循。
(二)陰陽變化
既然如上文所言,圣人制易所根據的最高原則是宇宙之“陰陽消息變化”原則,那么在《子夏易傳》中對“陰陽變化”又是如何具體認識的呢?此節(jié)將主要圍繞“陰陽變化”主題來縱觀一下《子夏易傳》的意見。
首先,在《子夏易傳》看來,陰陽是“體一”而“等”的關系,未嘗相離。
夫陰陽往來等也……陽,天下之大也,陰輔成其內,而其體一也。(坤卦初六,第8頁)
陰陽者,相生而為之化也,未始相離也。(說卦傳,第116頁)
陰陽雖然“未始相離”,是“等”的關系,然而這里所謂的“等”,并不是否定和抹殺二者之間存在的主從關系,而是二者不可相離而單獨存在,彼此存在互相轉化的可能性。
其次,陰陽之間是“主”與“輔”的關系。陽為主,陰為輔。陽主生萬物,陰輔助陽而成萬物。陰陽之間的這種“主輔”作用,生成了萬物。
試于形變而論之:本乎天一降氣,而得地聚之為水,其肇為胚也,水內剛而外柔,故生于天之一,而成于地之六。因其一生而依其胚而為胎。胎者自得其溫氣也。溫發(fā)而為火,火始于內而成炎于外,故生于地之二而成于天之七。含氣以自堅,而骨生焉。骨堅陽木也,生于陽而養(yǎng)于陰也,故生于天之三而成于地之八。有其骨而筋堅焉,金從革而外剛,故生于地之四而成于天之九。土為肌膚,四者備皆肌膚養(yǎng)焉。肌膚因剛而生,而終于柔脆,故生于天之五而成于地之十。終數以成形也。分而異功,合而同濟,故天地之數五十有五。合而為五行,發(fā)而為五聲,散而為五臭,布而為五章,流而為五味,分而為五性,異同區(qū)焉,利害生焉,吉兇形焉,變化成焉,死生兆焉,鬼神通焉,可以元元而會其終也。(系辭上,第98頁)
此處《子夏易傳》用萬物之“形變”來論陰陽生成之功,萬物從胚胎至骨肉的形成,都離不開陰陽二氣的“主輔”互動之功。若沒有陰陽“主輔”互動,則必然“孤陰獨陽”,不生不長。
再次,陰陽是一體而兩種特性,故可以互相轉化。陽極則陰,陰極則陽。
陽極,則陰生其中;陰極,則陽復其中。至于交會,則有進退之事。陽勝陰,理固然也。陰勝陽,悖之道也。故稱陰老而乾戰(zhàn)焉,堅冰之至也。陰之盛,陽憚而疑,故戰(zhàn)也。勿以陰盛而謂之無陽乎,陽潛而運,乃在中也。慮其將來疑于無陽也,故稱龍焉。(坤文言,第10頁)
陽盛則陰藏,陰盛則陽隱,這是陰陽更替的實質,不可以二氣真實的消亡來理解“陰陽消息”,故“陽雖維陰,至于陰盛,則不復維矣”。陰陽之進退,即陰陽之交會,這是自然之理,是必然之理,正是因為陰陽交會,才有萬物的產生,故“天地之道,交而生物”(屯卦卦辭,第10頁)?!兑住窊斓刂蓝?,故:
夫易者易也,剛柔相易,運行而不殆也。陽為之主焉,陰過則陽滅,陽復則陰剝。晝復則夜往,夜至則晝往,無時而不易也。(復卦卦辭,第38頁)
與此相反,“一陰”則陰亡,“一陽”則陽滅,必待陰陽相求相會,方能通達,方能生物、成物。
生者,形也,合天地之精,聚氣而為物?;暾?,寄于形也?!噬褚舱撸萌f物之妙而為名也,無方也;易也者,易萬物而為言,無質體也。妙其運,萬物皆神也。得其理,萬物皆易也。故一其陰,陰則易也;一其陽,陽則易也。續(xù)以繼之而成教于天下者,唯仁之善乎!備物而咸說也,用之而不勤,行之而不殆,而能成天下之至者,純精之性也,則無不易矣。(系辭上,第94頁)
陰陽之交通變易,成就事物的生成消亡。易道秉承天道自然之理,開顯人道之治。人道之治,必須遵循此原則方能成就盛德大業(yè)。
澤及人,人謂仁,故顯之。神用之,而不可見,故藏之圣人者,興其仁也。興其仁之憂,而后歸之也。顯其方,豈若鼔動萬物乘其變而無憂哉?此盛德大業(yè)之至也。故總其有而會其適矣,順其行而無滯于故矣。靜然至虛,無滯于物,而能生其生,而神其用者,易也。成其象而能健以通之者,乾也。治其質、效其法而無不順者,坤也。極變于陰陽,而考變窮數,知來之謂占,得其占,通其數,乘其變而行之之謂事。行其事,盡其道,民咸利之之謂神。(系辭上,第94頁)
君子象之,能博其德,乃日可見之行,則民之所利見矣。故能體化合變,而治于無形也。(乾文言,第6頁)
若能據《易》而象自然之道,則可以達到“無為而治”的效果。
圣人是以觀其變化生殺也,往而復之也,而無差焉,謂陽生而為天地之心。天地之心,與物而見也,將求之而不可得也。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殊途而同歸,一致而百慮?!笔ト酥c天地并也,以萬物為之心也,何己心之往哉?故有以求之,不至矣;無以求之,亦不至矣。是圣人無而有之,而易行乎其中矣,可無辨乎?(復卦卦辭,第38頁)
(三)位
有陰陽之分和變化之道,就有陰陽之位和得位失位之別?!拔弧彼枷胧且讓W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蹲酉囊讉鳌烦浞值匚樟送蹂鲆讓W對“位”的看法,形成了獨具特色的“位”思想。
首先,在它看來,宇宙萬物一旦產生,就存在于“位”之中,就稟賦“位”之特征,可以說“位”乃萬物的先天稟賦,故“夫天者,位也,質也?!保ㄇ赞o,第3頁)“民歸者位也?!保ㄇ难?,第5頁)“位,身之止也?!保挢源笙髠鳎?5頁)“剛柔者,素定其位而立其本也。”(系辭下,第105頁)
位既然是自然宇宙界的普遍原則,那么此原則是如何體現在六十四卦之中呢?他認為六畫卦,除初上二爻喻示事物之始終而無位外,其他四爻都有陰陽爻位之固定特性,具體言之:
陰陽者,相生而為之化也,未始相離也。陽為君焉,物之始生,陽也。陽始生而潛于陰也,子之建也。雖曰陽之生,未有其位,故爻之初為無其實,陽之兆也。陰耦也,兩成之,有其位也,其道卑焉,故爻之二為陰也。陰過則陽生,三奇數也,三而小成,一卦之主也,故爻之三為陽也。陽變則陰生,位承上也,地之數也,故爻之四為陰也。數之積,陰之變則陽生也,天之數也,而得其中,而下富其民也,故爻之五為陽也。陽極則消而為陰,氣終則道窮也,故曰無位也。此天道之變,陰陽相更,圣人象之而分陰陽,迭用剛柔,故易六爻,位而成文也。(說卦傳,第116-117頁)
在《子夏易傳》看來,二位乃陰耦之象,故二位為陰位;三位乃陰過陽生、卦之小成之象,故三位乃陽位;四位在三陽之上,有陽極而陰生之象,且承順于五,故為陰位;五乃上卦之中,且為天之數,能得萬民之眾,故為陽位。
易有六爻,爻因位而呈象,依象以誡人。故《子夏易傳》中多據位之尊卑以告誡人,使人趨吉避兇。如《乾卦》九四之“無咎”,乃因為九四爻“位逼于尊,德崇于人,而猶自疑而不果,在淵而守下,故得無咎也。”《履卦》六三之兇,因為“卦皆無諸陰,而三自以為己任。眇目能視,跛足能履,豈足恃哉?僭履非位,咥其宜也。而志擬于剛,欲為武人大君之行,兇之災也?!薄额U卦》六四之“吉”而“無咎”,因為“頤貴其止于正也,雖下顛養(yǎng),而得位靜止,施而不求,故吉也。非無情也,止以待時,故視其所視,不眶盱也。非無欲也,義然后取。待逐,安其所也。頤之吉,雖顛而無咎也”。
其次,位作為宇宙間的通行原則,自然在人類社會也是適用的。尤其是其中的尊卑各安其位原則,在《子夏易傳》作者看來,對人類社會的治理至關重要,也可以說是人類社會治理的重要法門。
天下之物多矣,而其致一焉,易簡之謂也。致一則天下之理盡矣,故能上保其尊,下安其卑,而成位長矣。(系辭上,第92頁)
尊卑之位的進一步延展,便有了“群分”“類族”之義。
圣人者,合天地之德,備萬物之情,帝人之器也。故有位而其道乃行,位,其大寶者與!能守其位者仁也。何以仁?能聚其財。財也者,得物之財而資人以為財也,故設罟網、作耒耜、通舟楫、易交貨。是類者,民得物之財,成圣人之仁也。故得安其所聚,保其所居。財之利,爭斯興也,故治其分,正其名,禁其非,制而得宜曰義……至于人寖而盛,物斯鮮矣,食用艱矣,則智者有易。仰觀象于天,得四時之易也;俯觀法于地,承天時而易也;觀鳥獸之文,類聚群分,就利違害,而從其易也。觀其情而得其宜也,健以施下,順以承上,可則動之,否則止之,險則經之,親則麗之,外柔以說之,內順以巽之,近得于身也。……于是始畫八卦,見其象,察其數,運于無形,明于顯著,混萬物而為一,而咸得其情,則知其所麗矣。(系辭下,第105-106頁)
《子夏易傳》認為“位”既然是國家治理的重要原則,那么何以實現此原則呢?在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的對峙關系中,首先是尊卑有序,不可逾越。其次是在上者以仁德守位,以財利下民,從而通上下尊卑為一,不至于因為尊卑之位分而限隔彼此的溝通。也就是在分中有統(tǒng),統(tǒng)中有分。就是人類物質財富、組織原則,亦必須秉承“統(tǒng)”與“分”的相輔相成關系。
最后,位既然是具體區(qū)分,那么不同的位,必要要求不同的舉措,從而形成了“時”的觀念。
位也者,君子之時也,其可忽乎?失時之過,兇咎至矣,不能守節(jié)于位也。(節(jié)卦九二爻,第86頁)
既然“時”是“位”的內涵,那么守時與守位就有相通之義。然而時者,不僅有“位止”之義,亦有“流變”之義,隨時而變,便是對“守位”說的進一步補充。
變而通之者,就其吉而違諸兇,易其所也。從其時而歸其貞,可貞勝矣。夫貞者,得其分,恒其一,不徇于外也,則于物不惑矣,得事之干也。當吉而保其吉,當兇而索其兇,天地以是貞也。得萬物之觀而為人之則也,日月以是貞也。得萬物之瞻而保其明也。天下萬物得其生,動皆得其貞一,故能繼其續(xù)也。(系辭下,第92頁)
(四)時
“時”雖然在內涵上與“位”有相通性,然而二者又有明顯的相異特性?!拔弧睆娬{“止”, “時”則強調“動”,故《子夏易傳》曰:
時,無止也;人道,無息也。故乾乾,因其時得其上下,乃無咎也。(乾文言,第6頁)
時以“動”為重要特征,那么“時”是如何形成的呢?在《子夏易傳》看來,時與位一樣,都是因為陰陽二氣的運行而產生,都附屬于陰陽二氣的運行,以陰陽二氣為存在的依據和前提?!瓣枠O則消之,盈則虧之,終則始之也?!保ㄇ?,上九,第4頁)陰陽的消息盈虛,構成了宇宙“動”的原因,從而形成了“時”的樣態(tài)。
在《子夏易傳》中對待“時”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一種是積極的順時、應時態(tài)度;一種是無可奈何、自守其義以成道的消極態(tài)度。
首先,時乃宇宙界的根本法則,是天道的體現、人道的根據。
夫道無定體也,唯時行之,消而息之,盈而虛之,天之道也,君子之尚也,故當其道,往而不吝焉,應其時而不自得焉。(剝卦卦辭,第37頁)
因此,圣人所制之《易》,亦以體現隨時之義為重要目的?!耙滓舱撸ト怂泽w其時而利其行也?!保ǚ褙猿趿?,第22頁)《易》中的各部分,都具體而微地體現了“時”之義。
悔吝者,不盡其時而后其憂也。故追悔之,嘆惜之,則無及也?!枵?,時之大歸也;爻者,時中之變也。變而得失系焉,悔吝生焉,能補過者無咎也。(系辭上,第93頁)
吉兇悔吝之分,就是因為隨時或違時而別。彖乃概括時之整體,爻乃整體之時中的具體節(jié)段區(qū)分。這在《子夏易傳》注解諸卦卦爻辭時,得到了具體的應用。
如《屯卦》六二爻:
況當此屯時,欲進應五,雖至于乘馬班如,裝飾器備,而不可往者,乘初之寇也。極數之變以待會,終得其依者,守中執(zhí)志之正也。(第11頁)
“當此屯時”,是整體之時勢?!坝M應五”及“乘初”乃六二爻在屯時的具體之時段。二者共同構成了六二爻的吉兇悔吝及應對此吉兇悔吝的方法。
又如《蒙卦》卦辭:
夫知昧而求決者,通之道也。決而當于時,適于中道乃行也。亨蒙之理,非求我也。求我,蒙不能明也。待蒙求我,志應而后發(fā)也。(第11頁)
《蒙卦》卦辭揭示的是《蒙卦》的整體時勢及應對此時勢的具體方法和方略。
故當時則吉,違時則兇。“君子之道無執(zhí)也,與時而行也,得其中者,雖小有言,吉終而已矣?!保ㄐ柝跃哦?,第13頁)
據《易》以行之人,必須進退隨時,方能趨吉避兇,成就盛德大業(yè)。
時可止則止之,時可動則動之,消息以時,而道乃光也。(艮卦卦辭,第75頁)
君子能通天下之志,體天下之變,屈舒用舍,唯時進退者也。(乾卦九三,第3頁)
其次,當外在之時運與內在之道義發(fā)生矛盾時,《子夏易傳》主張退而守內,“進退存亡時之然,于我何有焉?因內外之分明,則保其終而無悔,圣人之道也?!保ㄇ难裕┻@種觀點的產生,是因為《子夏易傳》認識到了“事之難,在乎終也”(乾文言)的現實境況之故。然而這種觀點在《子夏易傳》中表達的并不多,而且若深究的話,可以將“義”與“時”統(tǒng)一起來,將此種消極觀點取消掉。但是,在《子夏易傳》中確實存在這兩種觀點是可以肯定的,而且也是人之常情,不需過度苛責。
(五)安身
在《子夏易傳》中,存在一種強烈的現實關懷和對自我保存的關心,這或許與其作者所處的時代有一定的關系。由于學界對其作者情況尚有爭議,筆者不敢妄作猜評,在這里只是將其中涉及此種關懷的思想作一客觀的描述,至于更準確的評定,尚俟來者。
在《子夏易傳》中對于“如何安身”的問題,有兩種不同的態(tài)度,一種呈現出傳統(tǒng)儒家的“修德養(yǎng)性”傾向,一種則表現為“退隱自?!薄板羞b自樂”之心態(tài)。
首先,《子夏易傳》認為,修德自養(yǎng)必須謹順憂勤、厚德誠敬、自考有信。
君子之于大過也,必本于誠敬,然后濟之也。(大過卦初六,第43頁)
自考也者,窮其理而盡其性也,故遠以復之,厚于德也,故無咎矣。(復卦六五,第39頁)
夫以謹順中正,憂勤其進,非唯獲吉,抑受其福也。五以陰而降德也,茍能立身行道,當時大明,何必待于應乎?王母,陰尊而幽遠者,猶知福之,況其明王乎?(晉卦六二爻,第52頁)
在此,《子夏易傳》認為修德乃是第一位的,修德而“行道”,不必考慮“待于應”,此即能“吉”而“無咎”。這是典型的儒家“正其義不計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情懷。
其次,《子夏易傳》又認為人當順時而為,“無執(zhí)其故”。
且履正不邪,中考自信于心,明生于內而悟其違時之失,修改其道,無執(zhí)其故,得其吉也。(豐卦六二,第80頁)
“執(zhí)其故”即有“情系”,乃“德之累也”(同人九三爻)。與之相反,“順時知機,吉又何咎哉?”(臨卦上六)故君子為人行事貴“通達”, “無永正”。
君子貴其途而通也,可無夙乎?非知通于物者,不能通于時也。(解卦卦辭,第58頁)
君子隨遇而往,無永正,何以終乎?兇其宜也。(姤卦初六,第65頁)
就“順時”的內涵而言,可以分為兩種:
一是“愿心而行”。
靜而無為,居貴有祉,理得于中,愿心而行,非權之逼也。忘己而與能,圣人之道也,故元吉矣。(泰卦六五,第21頁)
一是趨吉避兇,見利而行。
不卜吉兇之去就,多求養(yǎng)而無節(jié),兇其宜也。(頤卦初九,第42頁)
夫進之為道,求其利也。暴速而取,害之至也。漸以相與,雖非其道,不至于悔也。(漸卦上九,第77頁)
然而與時消息,非常人所能及,必有大德之人方能達到此種至高境界。
剛而應柔,和而不同,遁而反制,非大德不能消息也。(遁卦卦辭,第49頁)
大人者,與時消息也。……唯大人能保其終矣?。葷跃盼?,第90頁)
(六)人治
《子夏易傳》在“人治”思想上內涵豐富,它主要是站在儒家的立場,通過對《周易》的注釋,表達了它的“人治”思想。
“人治”一詞,并非與“法治”或“德治”相對立之義,筆者此處借用《子夏易傳》對《泰卦》卦辭的解釋,它說:“天地交而萬物生,上下交而人治成?!笨梢钥闯?,此處“人治”其實指的是“治人”之義。
就“人治”而言,《子夏易傳》認為最高原則應該是“德治”,它用水作為人類的物質生命的必需品來形容“德治”于人類社會治理之功用。它說:
水,人之資也。德,人之保也。自古至今,其道一也,故從于水而下入,得水上汲而施物,井之道也。好于德而巽志修德,充其德而位于民上,咸賴其澤,德之施也。故井曰德,巽志修德,曰德之地不可改而非其道也。酌之不竭,不資于外,無喪無得也。君子之德,其虛中無改,施之不竭,于何而喪?其厚德也必備,莫究其極,又何能得?井冽可食之,往來者皆井,其井之用焉,則君子德博而施,故往來者德其德焉,非剛中之德不能至也。井可食矣,人近至之,而未繘無功,不能汲下。君子雖至于德,無其位,不受其器,未伸其功也。羸其瓶,兇,繘之失道,用之非器,棄先之功而及其兇也。君子于器而立度,行權而合物,然后道可終也。夫道者,及物而成德也。修其德而不利濟,非其道也。有德無其位,不建其功,其德未行也。有其法,當于權,然后能終之,故君子不可以不備德,觀其井而古今之道可知也。(井卦卦辭,第70頁)
具體言之,“德治”首先是基于人性的根本需要。
上讓下敬,父慈子孝,人之性也。君子明之,善而勸也,非抑之制之,善為事者如之也。(井卦大象傳,第70頁)
因此,人性既然要求基于“德”的治理,統(tǒng)治者就必須順此要求而為。若背離它,就會遭到人民的拋棄。
有質而不得務德也,器自弊矣,誰不棄之?(井卦九二,第70頁)
其次,“德治”與“刑罰”并不沖突,它內在的包含“柔德”和“剛德”之別,二者相濟以成治,不可偏頗而用。
以柔德治者,不能威肅天下也,故其終多用師焉?!挝锊灰缘?,以之為政,可惜之也。(晉卦上九,第52頁)
最后,“德治”的具體形式就是“禮樂”制度。
觀,上觀下也。下順上巽,觀上之風,從而化之。上巽下坤,觀下之情而設教也。剛德上行,為天下之大觀,得其中正,大順而巽以從之也。古者先王之治天下,為風之首者,非他也,禮之謂歟!敬,其禮之本歟!宗廟,其敬之大歟!盥,其祭之首歟!取諸潔敬者也。禮也者,物得其履而不謬也,措之天下,無所不行,本于其敬也。敬,發(fā)乎情者也,盡則誠信。誠積中而容作于外,施于人而人順也。敬之盡者,莫大于孝,莫大于尊親。愛之故貴之,貴之故尊之。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天下無不敬其親者,此不令而民化上矣。宗廟之始者,盥也。得其始,盡其敬,誠其孝,然后能事宗廟鬼神也。其先祭也,散齋三日以定志,致齋三日以一慮。其將祭也,恫恫乎恐懼,如將見之?!对姟吩疲骸懊靼l(fā)不寐,有懷二人?!彼贾钜?。其敬齋也,先祭而告,慟哭反矣。況至于盥乎?盥者,祭之道,可觀其首敬也。薦者,養(yǎng)之道,故盡其敬,竭其情,則能備物矣,所以假外物而成孝子之心也,非禮之本也,故不在于薦矣。觀其誠信颙若而已,民知其敬上也。圣人申其情,行其事,而成教于天下,雖天子必有尊也,則神道報其情也,此先王設教之端而天下大服也。(觀卦卦辭,第31-32頁)
在《子夏易傳》看來,禮樂是在上者治理在下者的重要形式,也是在下者觀在上者之“德化”的重要途徑。那么禮樂制度就不僅僅適用于在下之人,亦適用于在位者。禮樂作為一種外在的形式,其內在本質是德。因此,“誠敬”就是“禮樂”制度的內在核心價值,是“德治”的根本。
在《子夏易傳》看來,“德治”的最高境界即王者的“無為而治”。所謂“無為而治”,其實就是應時而治,君子之修德,守于中正,俟其時而行也(小過卦六五爻)。而所謂隨時而治,即隨時運的變遷而變更其治理的方式和方法。
古之為治者,以質文相變也。弊而更之之謂也。以質治者,寬而任人,親而不尊。其弊也野而不近,縱而難禁,故因其弊而反之以文。以文治者,檢而有度,尊而不親。其弊也煩而多賊,近而無實,因其弊而更之以質。質文更代,終則有始,如寒暑之謝也。甲者,制事之首也。夫立制者,必先究前弊之由,察其中,要其終,故先三日以原之,然后更之。今及其先,乃及其后,后甲三日之正,故能合其時而當于人心也。殷因于夏,周因于殷,故為之改命創(chuàng)制,天下法也。(蠱卦卦辭,第29頁)
“人治”的最高形態(tài)即達成“王者之治”,而王者之所以稱為“王”,是因為他能做到勝私心而存公心,以天下百姓心為心。
王者以天下為心,用兵,非以怒也;平之,非喜殺也;三錫命,非私也。安萬邦而已矣。(師卦九二,第16頁)
功存社稷之公也,天下共之,有開國而封之者,承家而食之者,此功之分也。王執(zhí)而正之,非惠之私也。(師卦上六,第16頁)
具體而言:首先,王者之治,必須以上下之別為基礎,上下之間呈現互需互助的關系。
文王,君人也,得九五之位;仲尼,位下也,居君子之事。合兩而待之,則上待下之能,下待上之命,觀是,需之情可見矣。(需卦卦辭,第13頁)
上下之分,也是建構禮樂制度的根基。因此,“禮者,重本崇德而敬其上也。”(豫卦大象傳)而圣人制禮作樂的根據也是自然陰陽之道。
故天地節(jié)寒暑而成歲,圣人等貴賤而設制度,則財不枉而民不竭矣,節(jié)之為道廣矣夫。(節(jié)卦彖傳,第86頁)
其次,就處理上下關系而言,上下是互相依靠的關系,任何一方也無法離開另一方?!蹲酉囊讉鳌氛J為“上”是從位言,上之所以是上,因為“得下”的緣故。在下者需要自我保存,則需要在上者的存在,故:
下得上而寧也,上得下而位也。故先王建萬國,和親諸侯,然后天下安也。(比卦大象傳,第17頁)
夫上也者,下之庇也,可無奉乎?故分下之剛而上益于柔,下不敢多而奉其上也。損者益之本,能損而當,則民成矣,大吉而無咎。雖損也,其道存焉,可以正也。有正而能損己,何往而不可哉?損而得于時,雖至約可也。竭剛以奉,其道不存,不可正也已矣。故損益盈虛,而與時偕行也。剛者,君子之道也,故處于下以奉其上,居其上以益于下,君子之道也。下者,上之本也,不可以失其所也,故損益之辭系焉,為人上者不可不慮下也。(損卦彖傳,第59頁)
最后,上對下的治理,必須從情感出發(fā)。《子夏易傳》認為:
情之得,治之生也。失其情得治者,未之有也。(咸卦大象傳,第47頁)
不失天下之情,則勿憂而既治矣。(豐卦卦辭,第79頁)
《子夏易傳》不僅強調“情感”的重要性,還認為適當的刑法禮制約束也是“人治”的必要措施。
刑者,失而后治之道也。雖陰至明,可以刑人,而說桎梏,正法而已。長用之則吝也。(蒙卦初六,第12頁)
綜上所述,在《子夏易傳》看來,“人治”其實即“德治”,而“德治”的外在形式即“禮樂”之制,其內在本質即“同于人”。
天下之器大矣,其為務多矣,治之而不謬者,其唯同人乎!……為上能同于下者,鮮矣。能同之,則其德大矣,其務成矣,其圣人之功歟。(同人卦辭,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