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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東傳日本詞學文獻的價值

東傳日本詞學文獻的價值,從大的方面來說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是具有文本的文獻價值;二是有助于考察詞在日本的傳播接受情況。

從文獻角度來說,黃仁生指出:“從理論上說,日本歷代輸入的漢籍在中國都應有同版書保存傳世,但由于歷次戰亂以及其他種種原因,使中國大量的書籍焚毀失傳,而其中卻有相當數量的書目在日本保存有原刻本或翻刻本。”[64]這當然是就刻本而言,此外如名家批注本,即使國內存有相同版本的書籍,因為名人批注之存在,使得東傳之書籍也有了重要的參考價值,更不用說其他寫本、孤本。東傳日本的詞學文獻的價值也是如此,我們以詞學大師唐圭璋編纂《全宋詞》為例,一窺日本所存詞學文獻的價值。

唐圭璋從《詞學季刊》創刊號開始,陸續發表宋詞輯佚之作;而自《詞學季刊》第1卷第3號發表《全宋詞編輯凡例》起,開始系統地清理宋詞文獻、編纂《全宋詞》。“僅以一人之手完成如此巨著,定需要極大的辛勞,想來其他支持者提供的協助也一定不少。實際上,唐圭璋在編纂舊版《全宋詞》時,確曾在國外尋求協助者,廣泛調查日本所存的文獻。”[65]

立命館大學詞學文庫藏有日本詞學大師中田勇次郎舊藏書物,其中有多封唐圭璋、夏承燾、吉川幸次郎諸先生往還的信函、文稿,頗為珍貴。唐圭璋致中田氏書信二封寫于其編纂《全宋詞》的過程中,內容主要涉及詞人考訂、詞作輯錄以及日本詞學文獻的查閱,這對我們了解《全宋詞》的成書過程及域外詞學文獻的利用情況頗具參考價值。現在先將第一封書信轉載如下:

中田勇次郎先生大鑒:

拜讀大示、欣慰之至,所指陸敦信、莫少虛、陸永仲、李長庚四則,尤感 高誼。陸敦信見《花庵詞選》、莫少虛見《梅苑》,向皆不知其名,今得先生發明,亦大快事也。惟據《洞霄圖志》云:“陸凝之,字永仲,號石室,余杭人。”似可與《咸淳臨安志》互訂也。又李長庚,字子西,但據陶梁《詞綜補遺》云:“李子酉,號冰壺。”尚不知孰誤。弟輯《全宋詞草目》,罅漏頗多,尚望先生不吝賜教,茲有詢者數事:

①貴國貞亨初所刻《事林廣記》內有宋人佚詞,吾國無此書,便乞先生代查一過賜寄可乎?吾國《蕙風簃隨筆》中錄得五首,度其他必仍有也。

②吾國明人之《喻世明言》,惟貴國有之,其間或仍有宋人佚詞,亦仰望先生見示。

③吾國曹元忠云:汲古閣所景《梅苑》,歸諸貴國巖崎氏,不知視今李祖年刻本《梅苑》為何如?先生亦得見此書否?

瑣費清神,感荷無極,天涯比鄰,幸希不棄。

此請

箸安

弟唐圭璋上 七月十九[66]

信函收件人中田勇次郎(1905—1998),號有廬,書齋名心花室。因遵從漢人名多為三字習慣,藏書印為“中田勇”。中田勇次郎是日本知名的書法研究者、詞學家,書法研究著作有《中國書法理論史》《日本篆刻》等;其詞學研究成果也頗豐富,他最早將張惠言《詞選》譯介至日本,編選有《歷代名詞選》,詞學研究著作有《讀詞叢考》等。

這封書信落款只寫有月日,但信封中有郵戳,時間為廿四年七月二十一,即此信寫于民國二十四年(1935)。其時中田勇次郎正在京都大學求學,在鈴木虎雄、青木正兒等教授指導下研究宋詞,他的畢業論文即以《兩宋詞人姓氏考》為題。

唐圭璋謂“大示,欣慰之至”,應該是得見中田氏書信或文稿,從而留意陸敦信、莫少虛、陸永仲、李長庚四位詞人的信息。到寫作這封信為止,我們可以看出唐圭璋對以上四人尚未細究,《詞學季刊》刊載的《全宋詞初編目錄》《兩宋詞人時代先后考》中未見陸敦信、莫少虛、李長庚三人姓名[67]。中田氏的《兩宋詞人姓氏考》中附錄的《〈歷代詩余〉兩宋詞人姓氏補遺》中已著錄有“陸蘊”“莫將”“陸永仲”“李長庚”。[68]《花庵詞選》卷八收錄有陸敦信《感皇恩·旅思》一首,《梅苑》卷七收錄有莫少虛《木蘭花·十梅未開》十首、卷八收錄有《獨腳令》一首,然而二人均以字行,未見名諱及籍貫。《宋史》卷三百五十四:“陸蘊,字敦信,福州侯官人。”[69]《江西通志》卷六十七:“莫將,字少虛,分寧人。”[70]在中田氏的提示下,唐圭璋重加考訂,其后的《兩宋詞人占籍考》福建省下錄有:“陸蘊,侯官”;而修訂后的《兩宋詞人時代先后考》已經補充了莫將的信息:“莫將字少虛,宋寧州人……有詞見《梅苑》。”[71]

中田氏所據《咸淳臨安志》卷六十九云:“陸維之,字永仲,一名凝之,字子才,號石室,余杭人。”[72]唐圭璋在這封書信前,已著錄有:“陸凝之,字永仲,號石室,余杭人。高宗朝,以布衣召見,辭不赴。有詞見《洞霄圖志》。”[73]《洞霄圖志》卷五“陸石室先生”條載:“陸維之,字永仲,一名凝,字子才,余杭人。”[74]可以看出唐圭璋從《洞霄圖志》引錄時已校改過。兩書所載名諱不同,故先生言可以互訂也。

中田氏畢業論文《兩宋詞人姓氏考》載:“李長庚,字子西,寧遠人,紹興二十四年進士,號冰壺,見《宋詩紀事補遺》四十四。”[75]而陶樑《詞綜補遺》卷十五錄有李子酉《玉樓春》一首,姓名條下載“號冰壺”[76]。“西”與“酉”形近,兩書所載不同,故唐圭璋稱“不知孰誤”。

以下三條乃是唐圭璋編輯《全宋詞草目》過程中,請托中田氏查閱日本相關的詞學文獻。《全宋詞草目》是《全宋詞》成書前最為重要的一份目錄,有按時代先后和筆畫順序排列的兩種排印本,由國立編譯館印行。今結合此書信及刊行后的《全宋詞草目》來箋釋唐圭璋所詢三事。

唐圭璋所云日本貞亨初所刻《事林廣記》,乃受況周頤的影響。況氏《餐櫻廡詞話》“宋代曲譜”條云:“日本貞亨初,當中國康熙初。所刻《增類群書類要事林廣記》。吾國西穎陳元靚輯。”[77]但據長澤規矩也《和刻本漢籍分類目錄》知此書原刊時間為元祿十二年(1699),況氏或據書前貞亨元年序言定為貞亨初所刻。唐圭璋引錄時,或許尚未留意況氏另一則筆記,《餐櫻廡詞話》“《事林廣記》多雅故珍聞”條云:“《群書類要事林廣記》,西穎陳元靚編。康熙三十九年版行于日本。(彼國元祿十二年。)”[78]這條筆記錄有《滿庭芳》三首、《鷓鴣天》《水調歌頭》共五首詞,而《蕙風簃隨筆》中未見輯自《事林廣記》之詞,或者這里的“蕙風簃隨筆”乃泛指況氏著作。唐圭璋下一封書信已明言《餐櫻廡詞話》所引諸詞,說明兩份書信之間,唐圭璋曾細閱況氏《餐櫻廡詞話》。

至于《喻世明言》一書,唐圭璋所指乃是明天許齋刻本,國內不存,但日本內閣文庫有收藏。《全宋詞》的參考書目中的“話本、小說類”未載,可知其中并未有新的宋詞發現。《梅苑》一書之具體情況,唐圭璋致中田勇次郎的第二封書信有詳細說明,亦將唐圭璋手寫信件轉載如下:

中田勇次郎先生雅鑒:

讀八月五日手示,快慰無似。多累代鈔《事林廣記》中之詞,亦至感歉。陳元靚為宋末元初人,可信也。惟《十萬卷樓叢書》所刊《歲時廣記》為四十卷,作四卷,蓋誤也。所鈔九詞,東坡《判詞》,《西湖志余》曾見之。張魁《判詞》,《中吳紀聞》謂是仲殊詞,究未知孰是也,吾友趙萬里輯仲殊《寶月詞》引之,惟謂《事林廣記》不注撰人,則非是也。判僧奸情《江南竹》一首,《留青日札》載之,惟作方國珍詞。其僧名竺月華,亦非法聰也。先生所舉九詞見癸集卷十二、卷十三,但吾華況蕙風《餐櫻廡詞話》引其戊集亦有《滿庭芳》《鷓鴣天》等詞,先生可勿須鈔也。又謂卷八有《音樂舉要》,論譜字頗詳。又謂卷二《文藝類》有言宮拍,與白石詞頗可印證,則此書信可寶矣。李祖年《梅苑》系自印分送者。現渠已死,無從問得。坊間如有發見,當購奉臺端。《靜嘉堂書影》已見過,惟無《梅苑》耳。趙萬里以二百金,自貴國寫真,可以假弟。則此本可以見到,至快意也。又《皕宋樓藏書志》卷一百二十載陳經國《龜峰詞》一卷,又載陳人杰《龜峰詞》一卷,后者《四印齋所刻詞》已印出。惟前者則無從得見也。令師有一知己在靜嘉堂,務懇托之鈔得。鈔值若干,當寄奉也。聞諸橋轍次為靜嘉堂文庫代表者,或徑托渠可乎?貴國專究詞學者(或文藝者),尚乞見示地址。此次分筆畫《詞目》印成,將再乞貴國學人指教也。弟僅知鹽谷溫在帝大,他不知也。匆此敬上,并請著安。

弟唐圭璋上 八月廿日

兩封書信經芳村弘道、萩原正樹注釋,文獻所指已十分明晰。若將唐圭璋兩封書信中提及之日藏詞學文獻作一梳理,則有:日本元祿十二年(1699)刊本《事林廣記》,明天許齋刻本《喻世明言》,靜嘉堂文庫《梅苑》《龜峰詞》等。值得注意的是,從兩封書信也可以看出,況周頤、趙萬里諸詞學大家也十分重視存于日本的詞學文獻,況氏收藏有和刻本《事林廣記》,也可看作是日刻漢籍的回流;趙萬里則斥二百金影照靜嘉堂文庫《梅苑》,唐圭璋編纂《全宋詞》參照書目里有《梅苑》,注有“汲古閣影宋抄本,趙萬里先生照片,又楝亭十二種本,又武進李氏圣譯樓排印本”[79],“趙萬里先生照片”可以與書信所指相互印證。另外,唐圭璋贈送日本學人之《全宋詞草目》,也是中國詞學文獻東傳的方式,即前一節所述之贈送一途也。

以上僅為唐圭璋編纂《全宋詞》中利用之東傳日本的詞學文獻,已可略窺日本所存詞學文獻的價值。此外,日藏各種稀見的書籍中散見的詞學資料價值也頗大,如王兆鵬、萩原正樹就曾依據黃仁生所著《日本現藏稀見元明文集考證與提要》提供的線索,尋檢出日本所藏若干稀見明人詩文別集所載詞183首[80],其后周明初又續有補錄[81],從中也可概見日本所藏文獻中散存詞學資料的價值。本文第六、第七兩章所考述的日本所存詞籍叢編兩種,其文獻價值也值得重視。

另一方面,梳理詞學文獻東傳日本之過程,也可考察日本讀者對詞的接受情況。正如一本書的刊印次數能反映該書的受歡迎程度一樣,和刻本漢籍也能夠反映一部東傳日本之漢籍在日本受歡迎的程度。這里以明徐師曾《文體明辨》為例,此書在日本有寬文六年(1666)京都伊東氏刻本;同時又有《文體明辨粹鈔》二卷的刊刻,且分別有寬永年間(1624—1644)刻本、寬政六年(1794)補刻本;此外還有《文體明辨纂要》三卷,葵華書屋刻于明治十一年(1878)[82],雖然此為日本人著作,但僅從題名即可知受到《文體明辨》之影響。因此可以說《文體明辨》一書在日本是很受歡迎的。又因為此書傳入日本的時間頗早,難怪神田喜一郎要對號稱博學的林門一家未關注此書感到失望:“以《文章辨體》為基礎,徐師曾編纂的《文體明辨》等,在羅山的時代也從海上傳到日本,于寬文十三年(1673)曾翻刻出版;此書的附錄中有《詩余》部,載有詳細的詞牌平仄圖譜。但博洽的林家一門的人們,誰也沒有看到這方面的知識,實在令人難以想象。”[83]

毋庸諱言,在江戶時代以前,日本學人對詞的認識水平十分有限。東傳至日本的詞學文獻,除了零散于各類書、地理書、韻書之類的詞作之外,極少有詞集東傳,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里所錄“歌詞類”及所言“百家詞”[84]均不見有東傳至日本的記載,現在能查閱到在江戶時代以前東傳至日本的,恐怕只有蘇軾的詞集。五山僧侶愛讀的收錄有詞話的典籍中,多載有詞人紀事。可以說,從東傳詞學資料來看,詞話里的“紀事”一種,在日本較受歡迎。

江戶時代早期,隨著《花間集》《草堂詩余》等詞集的傳入以及《文章辨體》《文體明辨》等包含填詞知識的典籍的傳入,日本迎來了填詞的復興時代[85]。而江戶時代以貿易輸入為主的大量詞學典籍的輸入,也為明治填詞高峰的到來作了充足的文獻準備。[86]

東傳至日本的詞學文獻,要走進日本一般讀者的世界,離不開翻譯。我們也可以從日本學人翻譯的中國詞學典籍中,窺探一般讀者的喜好。以翻譯中國詞作成果最為突出的花崎采琰、中田勇次郎為例,他們所譯大部分詞作,以婉約抒情一派為主。這反映出,神田喜一郎所擔憂的明治以前詞壇只知浙西詞派的狀況,大正、昭和以來出現了轉變,被常州詞派斥為浙派末流的無寄托的詠物詞在日本的受眾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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