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國近代史研究(1949—2019)(全2卷)
- 曾業英主編
- 7411字
- 2021-02-08 14:52:56
第二節 研究的深入發展
1976年“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尤其是1978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實行改革開放和重新確立實事求是的原則以后,晚清政治史的研究也開始撥亂反正,并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
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自身歷史的形成(到目前為止的60 多年已遠遠超過民國史的38年),越來越多的人贊成1840—1949年的歷史為統一的中國近代史。也正因如此,晚清史雖然仍是中國近代史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其作為清代史之組成部分的固有屬性已愈益顯露,與清代前、中期史的聯系也有所加強,而與民國史的區分愈益突出了。有意思的是,以前在討論近代史分期時,參與討論的學者們或是盡力避免以清王朝被推翻的時間作為分期的節點,或是雖用作節點也只提辛亥革命的失敗和袁世凱的上臺而絕口不提清帝的遜位,現在卻成了心照不宣、不證自明的自然的分期依據。20世紀90年代初陸續出齊的10 卷本《清代全史》(王戎笙主編),已正式將晚清史納入其體系之中,其中的第7、第9 兩卷為晚清政治史的專卷。范文瀾編寫、蔡美彪等續編的《中國通史》(10 卷本),本來撰寫到清代嘉慶朝為止,現也續撰晚清史部分。中國第一部大型綜合性百科全書《中國大百科全書》的《中國歷史》卷中,根本就沒有“中國近代史”的位置,而是將有關內容分別納入“清史”和“中華民國史”的門下。
但中國近代史依然有其存在的根據,晚清政治史也依然是中國近代史的重要組成部分。道理很簡單:人們需要知道自己的昨天和前天,而晚清離我們畢竟還不夠“遠”;更重要的是,自18世紀末葉西方工業革命以來,曾經落后的西方(西歐、北美再加上后起的實際上位于東方的日本)一躍而成為世界上最為先進的地區,而這一基本態勢自西方工業革命以來迄今并沒有實質上的改變。
同是晚清史,從近代史的角度與從斷代的角度進行研究是有區別的。從斷代的角度看,晚清對于大清王朝來說,已是巔峰過后的下坡,是“盛世”之后的“末世”“衰世”,是其一步步走向衰亡的“沒落史”“衰亡史”。而“近”本身卻是相對于“今”而言,從近代史的角度審視晚清史,研究者著眼于現實,更看重的是與現實密切相關的新的力量、新的因素的形成與發展。正如劉大年所指出的:我們的近代史研究,應該反映時代發展中人們需要知道的與現實相關的過去。如果不這樣去做,那就很像有人說過的,“他們是在回答誰也沒有問過他們問題的聾子”[14]。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晚清政治史研究最為活躍的時期。隨著一批研究單位乃至高校相關學科專業的恢復和創建,隨著有關學術刊物的增多,隨著各種大中小型學術會議的召開,學者間的學術交流空前活躍,大量的論文和著作得以發表和出版。這些論著中,有一些是“文化大革命”前就已寫就而由于種種原因積壓下來的,新撰寫的論著中,也有一些是“文化大革命”時就已有所研究積累的成果。
在這些論著中,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的《中國近代史稿》(劉大年主編,人民出版社出版,第1 冊1978年出版,第2、3 冊1984年出版),是一部具有近代通史性質的著作,它的前身就是《中國史稿》第4冊。該書大體采用了原有的框架,對這一段歷史也沒有提出什么新的看法,但通過大量史實的補充,強化了《中國史稿》第4 冊的那些基本觀點,克服了原書“有骨頭無肉”的缺憾,而且每一個時期各有總評,成一家之言。可惜的是,此書只出了前3 冊,敘述的內容從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到1901年《辛丑條約》的訂立,比原計劃寫到1919年五四運動少了近20年。但它對晚清從鴉片戰爭到義和團運動的60年歷史的敘述已較為完備了。
胡繩于1981年出版的《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則是按照作者自己提出的“三次革命高潮”論編寫的。在這部新著中,他借用了章太炎在1906年所說的“以前的革命,俗稱‘強盜結義’;現在的革命,俗稱‘秀才造反’”的機智提法,重申了自己的論點:太平天國時期是“強盜結義”,不是“秀才造反”;到了戊戌維新和義和團時期,還是“強盜結義”,而“秀才”已開始跡近“造反”,不過“秀才”是不愿把自己卷入“強盜結義”中的。到了同盟會時期,已是“秀才造反”為主,而且“秀才”還想運用“強盜”的力量。——三次革命高潮時期形勢的不同,就發動力量來說,基本上就是這樣。當然,所謂“強盜”和“秀才”是都有一定的階級含義的。[15]
胡繩還在序言中強調:“本書不認為有理由按照‘洋務運動—戊戌維新—辛亥革命’的線索來論述這個時期的進步潮流。”胡著確系大手筆,“條分縷析,議論恢宏,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作者刻意追求的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力量,對教學和研究工作以及對廣大群眾的愛國主義教育產生重大影響”[16]。然而這部著作也繼承了作者在《帝國主義與中國政治》一書中過分強調“中外反動派”相互勾結共同鎮壓革命的原有觀點,不加辨析地繼續將“中外同心以滅賊為志”(即中央和地方同心協力鎮壓太平天國)錯誤地理解為與外國侵略者“同心滅賊”,同時也繼續將慈禧太后于1900年6月的對外宣戰,“幾乎描寫為極其機智地借刀殺人的惡毒策略”[17],這就多少削弱了該書應有的力度。
然而,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入和擴大,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已成為不可逆轉的事實,人們已不再滿足于中國近代史基本是政治史,甚至只是革命史的狀況,對現有的框架模式與相關的結論,也試圖予以突破。首先是在理論方面的探討,集中表現在對中國近代歷史發展線索的不同看法。1980年,有文章提出用“農民戰爭—洋務運動—維新運動—資產階級革命”來表述中國近代歷史發展的基本脈絡,由于文中主要論述了從洋務、維新到資產階級革命三段“重要歷程”,所以這一觀點又被稱為“三個階梯”說,并得到相當一部分學者的贊同。這一觀點發展到后來,則是對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社會的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質本身,也即所謂“兩半”論提出了質疑和挑戰。
從資本主義發展的角度,從近代化、工業化的角度看,“三個階梯”說有其合理之處,或可補“三次高潮”論的不足。但“兩半”論本身還是有其生命力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提法,固然凸顯了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目標的一面,但同時也隱含了半獨立半資本主義的另一面,因而它同樣也為發展資本主義,為實現近代化、工業化的另一目標提供了根據。
我們注意到劉大年近年來在多種場合對“兩個基本問題”說的表述:中國近代史的研究,早已使我們得出了一個概括,一個明確的認識:近代中國歷史的基本問題,一是民族不獨立,要求在外國侵略、壓迫下解放出來;二是封建統治使中國社會生產落后,要求實現工業化、近代化。這個概括來自種種具體問題的研究,它合乎歷史事實,而又可以幫助我們分析、觀察今天的現實。[18]“兩個基本問題”說——這是在新的認識基礎上的整合和重新統一。
其次是相關研究領域的進一步拓寬。具體表現在政治史以外的其他各領域的研究得到加強:經濟史、軍事史、社會史、文化史,等等,都已漸次展開并各有成就。
與晚清政治史密切相關的中外關系史也受到重視。曾因“左”的思潮沖擊被迫中斷的《帝國主義侵華史》課題,也于20年后的1978年重新上馬,并于1986年出版了第2卷(從甲午戰后到五四運動)。沙俄侵華史、日本侵華史等專題研究也相繼取得成果。
在晚清政治史本身的研究中,對清朝統治階級的研究也已得到了加強。對于統治集團中的重要人物,首先是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人,不僅都有研究專著和大量研究論文,而且還出版了他們的文集。此外,對清廷樞紐人物如恭親王奕?、慈禧太后等人的研究,對湘、淮軍集團的研究,也取得了一些成果。
對被簡稱為“八大事件”的晚清重大事件的專題研究也在繼續深入。如茅海建的《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5年版)對第一次鴉片戰爭中清政府的信息傳遞制度、公文書寫制度、軍事調撥制度以及戰爭過程等都進行了比較接近史實的研究,雖因其近代化的取向一度引起反彈,但畢竟比較全面和深入地呈現了這次鴉片戰爭的歷史場景。戚其章《甲午戰爭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一書則通過親身參與史料編撰過程中的積累,辯駁了由來已久的各種誤傳,澄清了甲午戰爭的歷史真相。孔祥吉《康有為變法奏議研究》(遼寧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被認為是繼臺北黃彰健之后對戊戌變法研究最重大的突破。
太平天國研究曾是成果最豐碩的領域,但也是“文化大革命”的“重災區”。早在“文化大革命”前,就有著過分拔高農民起義,且以太平天國比附共產黨人的革命等一些不正常的做法。1964年,戚本禹在康生的指使下借李秀成的“叛徒”問題發難,又傷害了一批持不同見解的學者。“文化大革命”時期,“四人幫”更是利用太平天國大做文章。洪秀全被抬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其他一些重要人物,包括楊秀清、石達開,也和李秀成一樣,被打成投降派、叛徒、分裂主義者,等等。甚至洪秀全的一首“地轉實為新地兆,天旋永立新天朝”的“地震”詩,也在唐山大地震后被“四人幫”作為鼓舞人心之用。對此,學者們早就憋足了一股氣,所以太平天國研究的最早“復蘇”也就不是偶然的了。1979年5月,近代史學界第一次大規模的國際學術討論會——太平天國史國際學術討論會在南京召開。一時間,太平天國史的研究蓬蓬勃勃,又出現了一派熱鬧的景象,曾有人為此戲言:“研究太平天國的人簡直比太平軍還要多。”但隨著近代史其他研究領域的陸續開發,眾多人一哄而上擠在太平天國領域的現象很快得以克服,研究的熱點也漸次后移。因此,當太平天國史專家王慶成后來在英國發現《天父圣旨》《天兄圣旨》等珍貴的太平天國文獻時,雖也曾引起近代史學界的震動,但有關文獻卻始終沒有得到很好的利用,有關的研究也沒有得到什么反響,表明研究熱點已發生變化。
辛亥革命,尤其是孫中山的研究繼太平天國后成為新的熱點,這跟大陸學術界與臺灣地區及國外學術交流的加強也有一些關系。除報刊論文外,還出版了一些極有分量的學術專著,如章開沅、林增平主編的3 卷本《辛亥革命史》,金沖及、胡繩武合著的4卷本《辛亥革命史稿》等。
隨著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改革開放的深入,洋務運動的研究也開始“熱”起來,對研究對象——洋務運動本身的評價也逐步升高,如一些研究者提出洋務運動是進步運動,有著愛國的傾向和抵制外侮的作用,它對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發生和發展所起的促進作用是主要的,限制作用是次要的。夏東元《洋務運動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一書對此作了較為公允的評價。因此,在本質上,洋務運動與太平天國、戊戌變法、辛亥革命一樣,是中國近代史上的進步運動,等等。上面提到的新的主線說,也即“三個階梯”說,與“洋務運動熱”是密切相關的。
對于晚清政治史中的若干專題研究,因頭緒較多,不再一一細述,茲據《歷史研究》所載論文的情況,列表分析如下[19]:
《歷史研究》所反映的晚清政治史各專題研究狀況(1954—1993)(單位:篇)

《歷史研究》自1954年創刊,1966年停刊,1974年復刊直至今天,雖有月刊、雙月刊的反復變化,但其研究論文的容量還是相對穩定的,因此可用來進行一些比較。需要說明的是,《〈歷史研究〉 目錄索引》中,無論是按專題或是按時期劃分,上表都有一些論文不屬于或不純屬于晚清政治史的范圍。本表的統計中只剔除了那些明顯不屬于政治史的論文。
首先,有關晚清政治史論文的總量略呈上升趨勢:1966年“文化大革命”發動之前約12年,發表有關論文113 篇;1974年復刊至1983年的10年,計發表121篇;1984年起的新的10年,計發表135篇。
其次,各專題篇目數量變化明顯。
兩次鴉片戰爭:在三個時期均非熱門,但在1984年后略多,呈上升趨勢。
太平天國革命:由“文化大革命”前的第一熱門(幾占總數的2/3)逐漸轉冷,1984年后退居第三(已不足1/7)。
洋務運動:由冷轉熱,由“文化大革命”前的最末位,逐步上升,1984年后已躍居第二(1/4強)。
戊戌變法:熱—冷—熱,除“文化大革命”期間一度受冷遇外,穩定在11%左右(1/9)。
義和團運動:始終未能成為熱門。
辛亥革命:穩定上升,由“文化大革命”前的第二(但只占1/5),上升為第一位(近2/5)。
帝國主義侵華:居于末位。由于有些論文已歸并到各相關時期,這里主要是屬于總論或按邊疆地區分類的部分。但其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顯然“熱”了一下,這與當時反對社會帝國主義霸權的政治背景有關。
1978年后晚清政治史研究中的這些變化,離不開以下因素:
首先是檔案資料的大量開放和出版。檔案是政治史研究的核心資料,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開放對于推動晚清政治史研究的發展至關重要。1978年恢復對外開放以來,深受研究者的歡迎,隨即掀起了一股涌入該館查閱檔案資料的熱潮,以至查檔人數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一度達到每年7000多人次的盛況。與此同時,有關收藏機構開始大規模整理、出版歷史文獻檔案。例如,鴉片戰爭時期的《鴉片戰爭史料選譯》(廣東文史研究館譯,中華書局1983年版)、《鴉片戰爭檔案史料》(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太平天國時期的《清政府鎮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總計26冊,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明日報出版社1990年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太平天國資料匯編》(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中華書局1980年版)、《太平天國革命時期廣西農民起義資料》(太平天國革命時期廣西農民起義資料編輯組編,中華書局1978年版)、《太平天國文獻史料集》(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資料編輯室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中法戰爭時期的《中法戰爭調查資料實錄》(廣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中日戰爭時期的《清末海軍史料》(張俠等編,海洋出版社1982年版),戊戌變法時期的《康有為政論集》(湯志鈞編,中華書局1981年版)、《康有為與保皇會》(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員會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自立會史料集》(岳麓書社1983年版),義和團時期的《義和團史料——籌筆偶存》(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合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辛亥革命時期的《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中華書局1979年版)、《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1 輯、第2 輯,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江蘇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武昌起義檔案資料選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等等。這些檔案資料的公開出版,為晚清政治史的研究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其次是研究大環境的改善,自由討論漸成風氣。民國政治史是現代中國的昨天,而晚清政治史則是它的前天。1978年之前,無論是民國政治史還是晚清政治史都納入了“革命史”的研究范式,無事不貼上階級斗爭的標簽,無人不被階級劃分臉譜化,萬事一律,千人一面,看不到時代的特點,看不到人物的個性,并由此形成許多不可逾越的定見。雖然毛澤東多次指出歷史研究應允許“百家爭鳴”,自由討論,但實際狀況并不理想,有時甚至是背道而馳的。但是,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得到了迅速的恢復,“雙百”方針也不再多為口惠之辭而獲得了較好的貫徹,自由討論逐漸成了歷史研究的常態。正是這種研究大環境的改善,使以史實為依據的研究得以突破許多禁區,大大改變了晚清政治史研究的面貌,其中最為典型的事例就是清末新政等新領域的研究成了眾多研究者的熱門選擇。
最后是海外史學理論和方法的影響。第二次世界大戰特別是朝鮮戰爭結束以后,對近代中國的研究在美國成為海外漢學研究的一個獨特分支,而且成了顯學,其影響力逐漸擴展到歐美其他國家。改革開放以后,他們的有關研究著述不再像此前那樣只是供給少數研究者“內部參考”,而是開始大量公開翻譯出版,成了中國近代史研究者的重要參考書目。例如,江蘇人民出版社翻譯出版的“海外中國研究叢書”,就成了一時的暢銷書。這些研究著述以不同的視角,不同的理論和方法,不同的敘事方式,影響了中國相當一批學人,特別是年輕學人。這種影響,既有正面的,如開闊眼界,啟迪思想,深化研究,等等;也有負面的,如有的人不去透徹了解人家的整體思想,僅僅依據自己的需要,尋章摘句,甚至斷章取義,把人家的好東西弄得離弦走板,失去了原有的價值。而更多的則是只知生吞活剝,全盤照搬,無異于認他邦為故鄉。這些都是必須引以為戒的。
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近代政治史、晚清政治史的研究也出現了一些新的趨向。可以大略將其歸結為“三多三少”,或“三弱三強”,即:在整個中國近代史的研究中,政治史的研究相對減少變弱,其他專史研究相對增多增強;在中國近代政治史領域的研究中,熱點也在逐漸后移,即移向中華民國史的研究,晚清史的研究相對冷寂;在晚清政治史本身的研究中,對革命運動、革命者的研究減少,而對統治階級、統治集團人物乃至晚清政治制度、中央和地方權力的演變等的研究得到增強。應該說,這些都是很正常的現象,是研究深入發展的題中應有之義。
然而,在研究中,也一度出現過一些不和諧的聲音。主要是一些研究者在價值取向上逐步趨向文化保守主義實即政治的保守主義,從而反對近代史上的一切革命。就晚清政治史的范圍來說,認為不但太平天國、義和團,甚至辛亥革命都搞錯了,弄糟了。對統治集團中的人物,有的研究者并不是全面地、實事求是地研究和評價,而是做起“翻燒餅”式的翻案文章。如對曾國藩,說是要推翻范文瀾加給曾國藩的污蔑不實之詞,“所謂曾氏是鎮壓革命力量的劊子手的罪名難以成立”,“曾國藩不但沒有‘賣國投降’,而且顯示了不顧個人屈辱而為國宣勞的愛國情懷”,等等;又如對李鴻章,不贊成將其一概罵倒,因為不論是其他什么“鴻章”上臺都無法避免他的命運,這當然是實事求是的,但有的研究者說,看完了李鴻章的全部材料,幾乎找不到他的一條缺點,這就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了。
但不管怎么說,這時晚清政治史研究中呈現出的多樣性甚至某種不確定性本身還是一件極為可喜的事情。從論證共產黨領導的人民革命的無比正確和必然性,轉而“翻燒餅”,進而再平實地研究和敘述歷史,這是認識上的飛躍。歷史學本是一門求實的學問,即使不用某種分期或敘述體系,只要采取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是照樣可以把歷史解說清楚的。
一位智者說過:“某些事件只走一條路,并非因為它們不能走另一條路,而是因為它們絕對不可能倒退回去。”[20] 循著這一思路,我們也可以這樣說:某些歷史事件有了我們今天所知道的結局,并非說這就是必然的、不可變更的,而恰恰在于我們已不能倒退回去。人們在創造著自己的歷史,但人類今天的活動將把我們自己引向何處,現代的人們也未必能確切地知道。近代史的研究將因這種不確定性而常新,晚清政治史的研究也必將因近代史的常新而常新。這并不是說,晚清政治史如什么“大餅”或“大錢”之類可任意翻轉或隨意排列,而是說它可以不時地凸顯出它先前不為人知或不為研究者所重視的某些方面,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