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老房子要拆了,一種難言的不舍和留戀從心底涌出,朝東坐在那難受了好一會兒,囑咐朝杰再多等一天,他連夜就從濱江趕了回去。回到家里看曉梅和孩子不在,朝東躺在炕上迷糊了一覺,早早起來準備去老房子看看。
天才蒙蒙亮,一家人都還在睡覺,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在園子里轉了一圈,摘了根黃瓜拿在手里,朝東推開大門往出走。他邊走邊吃黃瓜,不時和碰見的人打招呼,遠遠看見門口的那塊石頭,瞬間感覺心里暖烘烘的。
上小學的時候,每次和二姐從這路過,經常能看到太太坐在石頭上,看到他倆過來了,趕緊從懷里掏出好吃的塞給他,有時是蘋果有時是奶糖,都是她自己平時舍不得吃,偷偷給他們留下來的。看著已經磨得發亮的石頭朝東想,要是太太活到現在該多好啊,他一定把所有好吃的都買來孝敬她。
看著即將要拆掉的房子,朝東不禁心生感慨,這是他出生的地方,直到五歲那年爺爺給父親蓋了兩間一面青,他們一家才從這里搬出去,朝義是在新房子出生的,比他小了整整六歲。老房子是太爺和爺爺一起蓋的,到現在已經有五十多年,算上朝杰兒子,這里已經住了他們家整整五代人。
東西早已經騰空了,只剩下一座空空的房子,看著東屋的房梁,朝東想起太太的小筐。那時候條件不好太太年紀又大,怕家里孩子爭嘴,爺爺找了個小筐把蛋糕白糖裝好,系根繩子掛到房梁上,太太想吃了放下來,拿完東西再把筐掛上去。小筐是童年里最美的記憶,那里總是裝滿好吃的東西。
一到冬天,看到太太一個人坐在炕頭上烤火盆,朝東春蘭春香趕緊湊到跟前,看看四下沒人,太太趕緊把筐放下來,一人手里放上一塊蛋糕,讓他們躲到門背后趕緊吃,她則邊抽煙袋邊放哨,生怕被家里人看見。老人家活了八十六歲,背大了孫子又背重孫子,去世時像睡著了一樣安詳。
從屋里出來,朝東想到后園子看看,那里有他舍不得的老榆樹。小時候每到春天榆錢長熟時,他都要領著朝杰朝義上樹去擼榆樹錢,朝義膽小不敢上,他和朝杰爬到樹上先吃夠,看朝義等不急了開始喊叫,才掰下兩只扔到樹下。三個人坐在園子里吃飽后,把剩下的榆樹錢拿回去讓奶奶熬粥。
爺爺站在榆樹跟前,嘴里自言自語的說“你們小前總上樹擼榆樹錢,現在這東西沒人要了,你看落了一地!”說完貓腰撿了幾個塞到嘴里。
扶著爺爺起來,朝東安慰他說“爺,拆就拆吧,這房子年頭太長了,你看這后墻沉的都快倒了。”
爺爺嘆著氣說“拆就拆吧,拆了好住新房子,這是我和你太爺蓋地,現在也輪到你們出力了。”
聽見院里有人說話,朝東扶著爺爺往出走。朝杰看到他倆笑著說“我大娘說你倆指定在這呢,這不讓我把飯端來了,爺你和我大哥趕緊吃,吃完咱好干活。”說完忙著去豎梯子。
看著長滿雜草的園子,爺爺生氣的磨叨說“要說你二嬸,她這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拆,你看今年連園子都沒種,這蓋房子又不耽誤種菜,這么大塊地不白瞎了嗎!”
二嬸不會種園子,每年種的菜不是長不好就是爛地里,經常要到母親那去摘菜吃。看她今年干脆啥都沒種,朝東笑著說“不種就不種了,反正種了也不夠吃。”
二嬸正好進院,聽朝東說完大笑著說“可不是咋地,我種的菜總也長不好,正好蓋房子干脆啥也不種了省得操心。”
爺爺生氣的問“你不種點菜,這么些干活的吃啥,還能總上街里買去,那菜價咱能買起?”
怕把二嬸說生氣,朝東趕緊說“干活的在我家那邊吃,那邊的菜多吃不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幫工的人陸續進院,朝杰張羅著開始拆房,曉梅這時候沖進院子,朝東納悶的問“你不好好看孩子,跑回來干啥?”
曉梅晃著手里的相機說“給你們照張相留個紀念。”
早上送完孩子,曉梅過去看父母,一進屋大嫂就說朝杰今天扒房子,問她咋沒回去。這么大的事沒人告訴自己,朝東回來也直接下屯了,曉梅聽完臉一下掉下來。看姑娘不高興,母親忙勸她說這房子年頭長了,朝東在那生的又在乎這些,現在要拆肯定舍不得,讓她不要在這生閑氣。
回去的路上,曉梅一直想著母親的話,快到小區門口時,看見張洪林坐著和人閑嘮嗑,曉梅問他認不認識照相館的老板。老板是張洪林姐夫,聽說要下屯不太想去,老同學家拆房子想要留個紀念,張洪林沒由分說就把姐夫拉上車。
世上所有的東西都一樣,有的時候不會在意,一旦知道要失去了才知道他的珍貴。照完相,看著即將被拆的房子,爺爺奶奶站在屋檐下抹眼淚,其他人的心情也低落下來。
朝東正拉著張洪林說話,看大家哭哭啼啼的不動手,大聲喊到“朝杰,趕緊安排人拎水,多澆點省得一會兒灰大!”看大家都動起來了,他陪著張洪林走到門口。
倆人坐上車,朝東感激的說“謝謝了老同學,得虧你了,我還沒想到照張相留個紀念。”
張洪林坐在車撇著嘴說“你這現在混好了,回海城也不跟我聯系,要不是今天碰著你媳婦,我都不知道你回來了。”說完看看他說“以后回來多聯系,都好長時間沒見面了,有空咱們幾個老同學一塊兒坐著敘敘舊。”
朝東點頭說“行,今天家里有事我就不留你倆了,忙完了我上街里找你去,到時候咱幾個好好喝一場。”說完沖張洪林姐夫笑笑,看車走了揮揮手才進院子。
家里的井小供不上趟,看大伙都拎著桶到大井上打水,朝東也趕緊跟著過去了。屋后胡同走出去就是村里的大井,一米見方的井口上架著轆轤,朝杰和朝義換班往上搖,大家忙著拎水往房頂上澆,個個都累得滿頭大汗。
這口井也是滿滿的記憶,小時候冬天特別冷,挑水灑的加上飲牲口淌的,井口周圍總是結滿了冰,村里的孩子經常到這打出溜滑。看著井口,想起“小姑娘蛋,上井沿,打出溜滑,摔屁股蛋”這首兒歌,朝東心里一陣想笑。
春蘭拎著桶過來,看著朝東問“朝東,記不記著小時候咱幾個在這打出溜滑,你二姐摔倒了差點掉井里。”
朝東笑著說“咋不記著吶,回去爸還踢了你兩腳,嚇得你一晚上都沒敢吃飯。”
春蘭眼里紅紅的,看著打上來的水說“那時候多好哇,要是咱爸還在多好。”
朝東拉了拉她說“別說了大姐,你小心再掉進去,趕緊拎水早點干完好歇著。”
水澆完了開始扒房,看朝東往梯子上爬,曉梅把頭巾摘下來遞給他說“灰太大蒙臉上,不地能把你嗆死!”
房頂上的繕房草時間長了,人踩在上面直往下墜,幾個人都不敢用勁,生怕踩空了掉下去。朝東小心翼翼的爬到房脊,回頭看下面一片眩暈,他覺得自己恐高了。看朝東臉色不對,沒干幾下就出了一腦門子汗,二胖和海臣讓他趕緊下去。
看看下邊沒再堅持,朝東扶著梯子往下走,感覺兩條腿酸酸的用不上勁。二胖站在房頂上大喊“我說張老板吶,你這是多少年不干活了,下個梯子還顫顫巍巍地,我記得小時候你最能爬高了,不總在你家房頂上睡覺嗎!”說完引得大家一陣哄笑。
看朝東一腦門子冷汗,曉梅扶著他問“咋地了,是不是感冒了,咋出這么多虛汗。”
朝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說“今天不知道咋地了,站在頂上看下邊就迷糊,可能是昨晚上沒睡好。”
曉梅過去倒水,聽她說朝東不對勁,爺爺過來看了看,一會兒拿著紙香過來說“趕緊送送,這是舍不得這老房子,都回來看來了。”聽他說完,朝東又驚出一身冷汗。
看爺爺拿著香在朝東身上劃拉,一邊劃拉還一邊念叨,曉梅忍不住想笑,她捂著嘴問“爺,這能有用嗎?”
爺爺嘴里正念念有詞,聽她問沒吭聲,把香插到園子里拜了三拜,回來看著朝東說“沒事了,一會兒就好了。”
老姑夫過來笑著對曉梅說“你爺把大仙都答對走了,朝東馬上就好!”說著又問朝東“是不是好點了?”
也許是心靈感應,也許是因為喝了杯水,朝東點點頭說“好點了。”看他起來還要上房,曉梅拉住朝東說“你可拉倒吧,我看你還不如我吶!”說完準備爬梯子。
看曉梅要上房,老姑過來拉住她說“這孩子是不是虎哇,這么些小伙子還用得著你上去,你就擱下邊干點得了。”說完拉著她一起去抬拆下來的木頭。
忙活三天才把房子拆利索,平整完地基看天色還早,朝東讓二叔和朝義看著收收尾,他開車拉著朝杰去街里買酒菜,晚上好好犒勞一下這幾天過來幫忙的人。
坐在車上,看朝杰幾次欲言又止,朝東問“咋地,是不是手里的錢不夠哇?”
朝杰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本來準備的錢差不多,可去年我爸看病花了點,現在手頭上不太寬敞,我媽說跟我大舅他們借點,我想著他們也都緊張,你手頭寬裕的話給我拿點,就不讓我媽跟我大舅他們開口了。”說完又撓了撓頭。
朝東點點頭說“錢你不用跟別人借,一會兒到街里我給你取上,用的料挑好的買足,既然蓋就蓋個像樣地,爺奶的年紀都大了,讓他們好好住回新房子。”
朝杰聽完點了點頭。
家里菜是現成的不用買,在熟食店買了些熟食,兄弟倆拎著放到車上。看朝東要去買煙酒,朝杰忙說家里還有,不夠的話上小賣店取點就行,沒必要在街里買。
看他沖自己擺手,朝杰跟著進了商店,看到大哥和老板要的煙酒,朝杰急忙拽著他的衣服說“大哥,要這么好地干啥,這可不是一天兩天,這么干我可整不起。”
朝東笑笑說“趕緊往車上搬,有話回去再說。”
坐在車上,朝杰埋怨說“大哥,這檔次有點高,回去可別往下搬了,這么整下去我那點錢就更不夠了。”
朝東把錢遞給他說“沒事,這點錢咱還掏得起。”
朝杰搖著頭說“你看著,明天幫忙的肯定呼呼往上上,我怕這些酒喝不了兩天。”
朝東笑著說“人多了才好吶,說明咱家人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