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發現電梯根本就不存在，調查員便只能走樓梯，他心想自己住的到底是哪門子酒店。還自稱是豪華酒店，客房價格貴得離譜，其簡陋骯臟的程度倒是和窩棚有得一比。

七十三。這是他下樓的臺階數。已經走了六層樓，卻尚未來到前臺。他一門心思地一層層數著，如此就不用多想了。酒店一片靜謐。樓梯只是偶爾會有懸在墻上的光線微弱的燈泡照亮，這樣一來，下樓就變得如履薄冰。

調查員終于來到了底樓。他總共數了九層。他睡在14號房，房間卻在十樓。酒店老板簡直毫無邏輯可言。但他轉念一想，他所居住的這個世界果真有邏輯可言嗎？邏輯難道不就是純粹的數學概念，某種公設，從來沒法靠證明來求證的嗎？

柜臺后一個人都沒有，但燈光從門底下滲了進來，女巨人告訴過他這兒就是用早餐的餐廳。他朝那兒走去，抓住門把手，轉動了一下——發出難聽的刺耳聲，像是有人在抱怨——推開門。

他站在門檻上僵住了。

餐廳就是座大廳，簡直不見盡頭，但讓他最為驚訝的是，里面竟然坐滿了人。無數張餐桌塞得幾乎不留任何空隙。好幾百號人都在用早餐，他推門而入時，所有人的動作都僵在那兒，也不再交談。好幾百雙眼睛都齊刷刷地盯著他。他覺得臉騰地就紅了。他還打算道歉幾句，說些話，也許可以說你們好之類的，但他根本就沒時間。全場鴉雀無聲也就持續了他進來時的那幾秒，之后聲音又照常充滿了餐廳，確實可以說是極其雜亂，一片喧嚷，充滿了說話聲，下頜的咀嚼聲，喉嚨吞下液體和小面包的聲音，陶瓷杯、玻璃杯、茶碟和椅子相碰之聲。他驚魂未定之際，一名著白背心和黑褲子的侍者來到了他身邊。

“您是14號嗎？”

“是的……”調查員結結巴巴地說。

“跟我來。”

侍者領著他穿過大半個餐廳，輾轉騰挪穿行而過，這讓調查員終于明白了所有這些落座的男男女女講的都是外國話，是斯拉夫語，要不然就是斯堪的納維亞語或中東的語言。

“請！”侍者對他說，指了指四人座的空位，另三個位子坐著三個男人，額頭都很低矮，皮膚黝黑，頭發又黑又密，他們都俯身在陶瓷杯上，邊吃邊喝，真是狼吞虎咽。

調查員坐了下來。侍者等著他點單。

“請來一杯茶，一份烤面包，一杯橘子汁。”

“茶有。烤面包和橘子汁沒有。”

“怎么會沒有？我都付了這么多錢！我們住的不是四星級酒店嗎？”

“您還一分錢都沒付呢，”侍者干巴巴地說道，“沒錯，這兒是四星級酒店，可這并不會讓您擁有任何權利，尤其是不會讓您擁有做任何事都是理所當然的權利。”

調查員錯愕得啞口無言。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侍者正準備離開時，調查員叫住了他。

“對不起，我還想向您提個問題。”

侍者一言不發，不過也沒走。調查員覺得這是在鼓勵他提問。

“我是昨天晚上入住的，我覺得至少您的同事，一位女士，大個子，穿的浴衣，她告訴我酒店沒人住，可今天早上我卻發現……”

“游客。一大批游客突然就來了。”

“游客？”調查員問道，他記得街道陰沉壓抑，毫無魅力可言，他就是頂著雨雪在那樣的馬路上走了好幾個小時，一堵堵墻無窮無盡，樓房灰壓壓的一片，企業數不勝數的建筑都似龐然大物，決然沒有任何吸引力、任何美感。

“這座城市吸引了許多游客。”侍者把他頂了回去后便走了，對這樣的打擊頗感自得。

調查員展開餐巾，觀察著吃喝不停的鄰座。

“早上好！”調查員沖他們說道。

沒人回答，而且就連看都沒看他。侍者又回來了。他在他面前放了兩塊甜面包干和一杯清咖后就跑開了，調查員甚至都來不及跟他說自己根本就沒點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