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調查
- (法)菲利普·克洛代爾
- 2066字
- 2020-11-17 15:51:13
輪船的汽笛聲將他驚醒:聲音極響,轟鳴了有三四秒鐘,停下后復又響起。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徒勞地尋找著開關,腦門卻撞在了貼在墻上的一樣東西上,那東西掉下時發出很大的響聲。汽笛聲戛然而止,可他又聽見了一個說話聲,這嗓音既遙遠又貼近:
“喂!喂……?喂,您聽得見我……?喂?”
他摸索了一陣后,抓到了懸于電話線一端的話筒。
“是,我聽著。”
“喂!您聽得見我嗎?”焦灼不安的嗓音又響了起來。
“我聽得很清楚,您是誰?”調查員又略略提高嗓門說了一遍。
“喂!!”那嗓音喊了起來,“喂!!!!”
“請講。我在聽您說話!我,我在聽您說話!”
“媽的!到底有沒有人,答應一聲啊!?求您回答我!回答我!我被關起來了!有人把我關起來了!!!我沒法離開房間!”那嗓音充滿了絕望。
“我在呢!我在呢,”調查員說,“我一直在聽您說話!”
電話那頭又傳來了一聲喊叫,然后出現噪音,之后便寂靜無聲,唯余尖利刺耳、時斷時續的信號音。
調查員兩手飛快地在床頭上方的墻上摸了起來,最后終于摸到了開關。遲疑了幾下后,頂燈亮了:這是只環形日光燈,在屋里彌散開一片綠光。房間比調查員想的要大得多。他睡的那張床在房間里很不起眼,因為房間足有十米長,七米寬。他愣了有好一會兒。除了床之外,家具卻只有一只卡在角落里的極小的衣柜,一把放在房間正中央的椅子,就在頂燈下方。此外,便一無所有。沒有床頭柜。也沒有書桌。老式鑲木地板上東一塊西一塊地蓋了幾片東方風情的地毯,已褪了色,圖案根本看不清。盡里邊的墻上有幅照片,上面是個留著胡須的老頭。調查員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張臉,可又不敢確定。這和豪華酒店的裝潢及舒適度相比,差得實在太遠了!
調查員看了看表:六點四十七分。那通撥錯的電話來得可真是時候。若非如此,天知道他會什么時候醒!可打電話的那個瘋子究竟是哪兒冒出來的?
他從床上爬起來。他睡了也就幾個小時。頭痛,流涕,發熱,撞傷,還在一個勁兒地流血。他哆嗦著。他發現自己還穿著雨衣,雨衣已略干,皺得不成樣子,皺巴巴的衣服上冒出一股怪怪的樹林里的蘑菇味,襯衫已完全不像襯衫,領帶在他脖子上整整繞了三圈。鞋子還穿在腳上,仍濕得厲害。
他飛快地寬衣解帶,把衣服放到床上,還有汗衫和短褲,然后朝門口走去,心想那兒肯定是洗手間。浴室的規模讓他驚得目瞪口呆,就壁櫥那樣大小。房間大得出奇的無用,浴室卻愈發顯得寒磣,更有甚者,干凈程度也令人存疑。洗手池里的毛發表明前面有人住過,都沒人懶得去把它們清走。他稍稍彎下腰才能走進去,卻又沒法關上身后的門,要不關上后就再也打不開。費了好大勁后,他總算側著身子進了所謂的淋浴間,左手移到背后,卻無論如何轉不了身,他打開了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噴到與他齊肩的高度。他忍不住叫了起來。他胡亂地試了試調節水溫的開關,可這次噴出的卻是滾燙的熱水。最后他再一次把開關調向另一邊,冷水噴涌而出。調查員只能將就了。他強逼著自己忍了三十秒鐘酷刑,關了調節水溫的開關,擰著身子出了小淋浴間。
多虧有一塊迷你浴巾,他才能擦干身體,他照了照安在洗手池上方和他同樣身高的小鏡子,照出來的人變形得極厲害,像個魔鬼,前額剛才撞在了擱電話聽筒的底座上,他發現劃破的口子竟有三厘米寬。他流了好多血。傷口仍然大開,很深,臉上留下這樣的傷疤真是太讓人難堪了。別人還以為他被人打了,打得很重,要不就是存心要把他打成這樣。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溜出浴室,從行李箱里拿出剃須刀,又返回至窄小的洗手間里,四肢著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電線插頭插入電源插座上,插座就在支撐洗手池的支柱后面,幾乎與地面齊平,然后他按下剃須刀的按鈕。
沒反應。
他確認電線和剃須刀沒有連錯,又試了一次。
沒反應。
他又在房間里另找插座,結果找到一個,差不多都被小衣柜遮住了,他推開這件家具,露出了插座,但同時也抖落了一大堆灰塵、幾只煙頭、三張用過的紙巾、一副牙套,他把剃須刀的插頭插入插座,啟動開關:還是沒反應。他的剃須刀不工作了。調查員想起昨天晚上滿世界晃來晃去的時候,手提箱大開,里面的東西在人行道上掉了一地。剃須刀肯定撞到了地面,要不就是啟動裝置進了水。他把它放到窗子下面的暖氣片上。暖氣片有點問題,摸上去只是溫熱而已。
他從五件替換襯衫里挑出一件濕得最不厲害的,又找了條褲子穿上。可惜的是,他只有一件外套。他試著用手掌來抹平外套,但結果根本不盡如人意。穿濕鞋子讓他覺得極不舒服,哪怕襪子很干凈,幾乎是干的也沒用。他系好底端翹起的領帶,然后用右手抹了抹腦門上僅剩的三綹頭發。現在他準備下去用早餐了。
不過,去之前,他還想讓房間稍微透透氣,以驅散房內彌漫著的濃烈的潮濕味和濕乎乎的皮革味。他拉起雙層窗簾,不無費勁地打開窗子,解開將百葉窗從里面關住的生了銹的金屬搭鉤,然后用手掌同時推開兩扇窗:窗板竟然只是略微動了動。調查員加了把勁,可結果還是老樣子。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覺得百葉窗應該是抵住了某樣極其堅硬的東西。他湊得很近,透過百葉窗的薄板看了過去,發現大塊大塊的空心磚被嚴絲合縫地砌在后面,窗子根本就打不開。
這時他才不得不屈從于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明擺著的事實:窗子被墻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