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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歪打正著

李衛微服私訪查到了李柱器確實存在賣缺的嫌疑,卻苦無證據,又摸不到李柱器的賣缺路子,與任逢春商量了一路仍是沒有結果。與此同時,李祥卻過了一回二品大員的癮,一路上大小官吏好吃好招待,倒是威風得很。

兩路人馬在保定城外三百里會合,李衛重新坐上了八抬大轎,擺著儀仗大張旗鼓地回到保定城。

李柱器一會兒聽說李衛在南邊巡視,一會兒又聽說李衛在北邊微服私訪,實在是搞不清李衛搗的什么鬼,不禁有些心驚肉跳,急忙派親信分頭去查。但親信剛剛出城,李衛卻已經進城來。最后李柱器也沒有搞明白,李衛到底是微服私訪還是光明正大地巡視。

李衛和李柱器兩下里互相搞不明白對方的路數,又各懷心思,但見了面卻是十二分的熱情。李衛在巡撫衙門見過了李柱器,李柱器又是噓寒又是問暖,最后還留李衛在巡撫衙門里吃飯。直到下午申時,李衛方打道回府。

回到家里,李衛先向李祖母請了安,又和李夫人坐了一會兒,然后將府中之事查看了一遍,因心中有事,一切辦完之后,便獨自向后院書房走去。

此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天色暗藍,初冬的風“嗚嗚”地響著,帶著一陣陣寒氣。

李衛一邊向后頭走一邊打著主意,想著要先將這幾天總督府積下的公務文書大略地看一看,到晚上起更的時候再請任逢春來一起商量暗查李柱器賣缺的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后院,一推門進了書房,卻見李祖母已經端端正正坐在了房中的椅子上。

李祖母看見李衛笑道:“祖母在這里等你半天了,你可算是來了。”

李衛詫異地問道:“祖母,有事您差人吩咐一聲,我便去您房里,怎么勞動您來我的書房了,這天冷的,當心吹著。”

李祖母沒有回答李衛的話,卻道:“你渴了吧,祖母給你倒杯水。”說著起身要倒水。

李衛一把將祖母按回到椅子上:“我來,我來!您這樣我可擔待不起,哪能用得著您?”

李祖母臉色一沉:“我寵我孫子還有什么擔待不起的?讓祖母倒!”

“好,好,好,您倒,您倒。”

李祖母起身倒了水,李衛喝了一口放在桌上,不知李祖母是什么意思。李衛正要開口問,李祖母又道:“怎么不喝完?快喝,別一會兒涼了。”

李衛奇怪地看了祖母一眼,仰頭把水喝了。

李祖母又道:“還要不?”

“夠了,不渴了。”李衛連連搖頭。

“看你出的這一頭汗,別讓風吹著。來,祖母給你擦擦。”李祖母說著掏出手帕給李衛擦汗。

“祖母,您今天可是不對勁兒啊。是不是病了?”李衛伸手探探祖母的額頭,“沒有發燒啊。”

李祖母仍自顧自地向孫子獻殷勤:“哎,你的扣子開了,祖母給你系上。”

李衛低頭一看,不禁苦笑道:“祖母,您系錯了,上扣給扣到下邊去了。您這老眼昏花的,干不了這事。”

李衛將扣子重新系好,將李祖母攙到椅子上,笑道:“祖母,您也別跟我在這里打太極了,弄得我頭疼。有什么話您就直說。您總這么著,我還真受不住。”

李祖母嘆了口氣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想起我的娘家人了。”

李衛皺了皺眉,道:“我看您是真糊涂了,您不是沒娘家嗎?”

“我怎么沒娘家?我娘家姓林,祖籍在蘇南揚州。當年我爹爹賭輸了錢,便把我賣出去當童養媳,我跟著那家人輾轉來到蘇北銅山。沒到一年,那個沒圓房的小丈夫就病死了。這家人罵我是喪門星,又把我賣給了你祖父。你祖父只用一擔南瓜,就娶了我。我是恨死了我的娘家人,所以以前才和你說,我娘家人早都死絕了。可是,這人老了,就又戀鄉了。以前娘家人來了,我就冷著臉說不認識。現在娘家來人了,我還偷偷地給他們送東西。你說這是怎么了?有句老話說得好啊,畢竟血濃于水啊。”李祖母說到傷心處,老淚橫流。

李衛也有些黯然,遞過去手帕,安慰道:“祖母,這也不難。您要想娘家人,我就讓人接他們過來陪您。雖然您認識的那些人都已經老的老死的死,但他們的后輩還在,和他們說說家鄉話,也是好的。”

“其實祖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看著我娘家人也出個像你這樣有出息的,那不是給我們林家長臉嗎?”

李衛這才有點兒明白了,他笑道:“祖母,您這話里可是有話。”

李祖母也笑了:“你這孩子,也是夠機靈的。我就不和你藏著掖著了,有話直說了吧。我娘家有個叫林進友的親戚,是我堂弟的第五個孫子。”

“這個親戚扯得夠遠的啊。怎么?他是不是來求您辦個什么事?”

“人家也沒求我,就是隨口那么一說。”

“我那個堂弟隨口說什么了?”

“不是你堂弟,是我堂弟。他說他的孫子,就是我剛才提到的林進友,人家可是兩榜進士出身,先放了甘肅的縣令,后來升了州同。但是因為性格太耿直,得罪了上司,結果三年大計的時候,說是不合格,被打回吏部重新考核分發。在吏部又被耽擱住了,竟然半年了還沒有分發。你說這孩子冤不冤?所以我就想著你能不能給他想個辦法,分到直隸省,安排他個實缺,也算給我在娘家人面前長了臉。”

李衛的頭頓時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祖母,您這不是要害我一世清名嗎?我要是給他一個官做,您老人家是在娘家人面前有臉了,我可是在皇上和天下百姓面前丟臉了。我什么都能答應您,但隨便任用親戚,不唯賢用人,這個我做不到。”

李祖母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好,你個沒良心的,你現在成大官了,也不管你祖母的死活了。我既然和你不是一條道上的,那我現在就離開這個家,回我娘家去,你自己留著臉面吧。”

李衛本來是繃著臉,一聽這話卻又笑了:“得了吧您,您都八十多歲了,離家也有三十多年了,現在才想起來回娘家啊。”

“現在想起來也不算晚,回去還有幾年活頭。要跟著你,沒幾日就要被你氣死!”

李祖母說罷站起來就要走,李衛真怕祖母賭氣離家出走,一把將她拉住,說道:“祖母啊,不是孫子不聽話。可您孫子我做了一輩子的清官,您也做了一輩子的清官的祖母,咱們不能就因為逞一時之快,為了在娘家人面前的那張臉,就把這個‘清’字扔了,撿個‘贓’字往頭上戴啊。”

李祖母轉過身來,說道:“你怎么知道林進友他不是個清官呢?我問你,他要是個大清官,你用不用他?”

李衛想了一下,說:“這個……就算他為官清正,勤政愛民,那他也不能來直隸!”

“為什么?”

“就因為他是您的娘家人,我得避嫌。”

“嗬,剛才你要‘賢’的,現在又要避嫌;剛才你說這個親戚扯得遠,現在又說是我的娘家人,我看你這是誠心不想幫祖母這個忙。當年你出生的時候,長得那叫一個小,要不是我沒日沒夜地守著,你說不定就死哪兒去了,沒想到你竟然是個不聽話的不孝子。我還是回娘家去算了。”李祖母狠狠地將腳一跺,向門外走去。

這時,李夫人推門走進來,她本來熬了一鍋湯給李衛送過來,卻見李祖母沉著臉正向外走,急忙將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攙著李祖母道:“祖母,您這是跟誰生氣啊?”

“你跟我一塊兒回我娘家去。”

“回您的娘家?”李夫人奇怪地問道,“祖母,我侍候您三十多年了,才聽說您還有娘家啊。”

“怎么沒有?我娘家姓林,在揚州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揚州是個好地方。那我陪您去。”

李衛見這娘倆一唱一和,倒也拿她們沒辦法,賭氣道:“好,你們就去吧。我是管不了您了,祖母大了不由孫了!”

“那正好不用你管。”李夫人攙著李祖母出了門。

李衛想了想,不放心地跟出門喊道:“夫人,你在揚州可要照顧好祖母啊。臨走在賬房多支些銀子!”

李衛知道李祖母的倔脾氣上來了誰也勸不住,除非自己真破了規矩把那個什么叫林進友的遠親弄到直隸來做官,但那是萬萬不可的。本來是想看看公事的,被李祖母這么一攪和,李衛是看不進去了,只覺得氣悶得很,只好坐在椅子上一杯接一杯喝水。

這時天已經大黑了,外邊更聲響起,已經是入更時分了,李衛突然想起已經約了任逢春來商量事情,這個時辰也該到了。剛想到此,只聽外面有人叩門道:“東翁。”

“是逢春先生,快請進。”

任逢春一推門,進來便說道:“我剛才看到老太太收拾東西要去揚州,口口聲聲要回娘家。您就真放心讓老太太走?”

李衛聽任逢春提到此事,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那有什么辦法?我祖母就是這么一個倔脾氣,跟我一個樣兒。再說了,我就是攔得住她的人,也攔不住她的心。我要是不幫那個姓林的安排職位,她還不得天天跟我鬧?有夫人跟著她,應當不會有事。讓她到鄉下養幾天也好。”

任逢春突然站起來,道:“東翁,學生這里先告個罪,認個錯。”

李衛奇怪道:“我祖母要回娘家,你告什么罪?認什么錯?這又是哪兒跟哪兒啊?”

任逢春輕笑了一聲,道:“剛才我進書房找您,正聽到您和老太太說話,因為語氣說得急,我怕有什么大事,就沒有走。所以,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哦,那沒什么。反倒是讓你見笑了。”

“老太太說的這個林進友,我在五年前倒是有緣見過一面。我看此人言談舉止不像是個攀龍附鳳之輩,反倒覺得他稍顯迂闊。方才聽老太太講,林進友被吏部摁了半年沒有分發,可見此人也是一個剛直之人。”

李衛仍舊有些不忿道:“不管他是什么人,走這個歪門邪道就是不行。既然你說他是個好官,我可以給吏部打個招呼,不要再為難他了,把他隨便分到一個什么省,別的我就管不了了。更不可能讓他來直隸,給他一個實缺。”

任逢春又是一笑,道:“依我看來,此人不該去別省,反而正該來直隸。”

李衛不解地看了任逢春一眼,問道:“先生是什么意思?我聽著倒糊涂了。”

“您不是摸不清李柱器賣缺受賄的路子嗎?如果林進友來到直隸,向李柱器買缺,這條路不就探出來了嗎?”

李衛這才恍然大悟,一拍腦袋,道:“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這一招。我這就派人去吏部找田文鏡,把林進友調到直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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