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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吃腥的貓

  • 天下第一怪吏
  • 張軍
  • 4434字
  • 2020-11-23 16:18:21

直隸省易州。

冀北深冬臘月的天氣是刺骨的寒冷,此時雖未下雪,但寒風嗖嗖地刮在人臉上如同刀割一般。酉時剛過了半個時辰,天就黑了,但風仍是不息,反倒刮得更猛了。滿天的星斗升上來,在寒風中不停顫抖著。

林進友盡管穿了大羊皮袍子,坐著暖車,仍是覺得絲絲寒意一點點滲進身體中來。他恨不得趕緊找到客棧住進去,好暖暖身子。

幸好易州的城門尚未關閉,林進友的馬車進了城,找著了驛站。林進友將官憑交于驛卒驗了,道:“我是去直隸上任的州同,你先給騰一間屋子再拿一盆炭來,可凍死我了。”

驛卒仔細將官憑看了,臉上掛起了笑意:“哦,原來是林大人。小的早就等著你來呢。”

林進友聽了驛卒這話,奇怪道:“什么意思?我一個六品州同,值得你巴巴兒地等嗎?”

驛卒聽了卻笑道:“小的哪有這個身份,驛站里邊有貴人等著您呢,都等了您三天了。您快里邊請。”

是什么貴人竟在此地等了自己三天?林進友越發摸不著頭腦了:“貴人?我在直隸不認識什么貴人啊?”

驛卒依舊淡定地說道:“您見了就知道了。林大人請跟我來。”

林進友跟著驛卒向后院走去。

直隸省易州正處在南北交通要地,南來北往的官吏甚多,所以幾乎間間屋子都不得空,到處都有燈火人聲,好一番熱鬧的情形。

林進友跟在驛卒身后走過三四重院子,方見燈火稀了。朝南一間正院,門口挑著兩只大燈籠,下邊兩名穿皮袍的戈什哈守著。看樣子似乎是高官所住之地。

驛卒走過去和他們打了聲招呼,戈什哈點一點頭,便放二人進去。

林進友隨驛卒走進院子,走到正房檐下停住,驛卒進去稟報,林進友在檐下等著,心里仍是猜不透這個貴人到底是誰。正在疑惑間,他突然聽里邊有一蒼老卻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快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驛卒走到林進友身邊,說:“林大人,老太太叫您進去呢。”

林進友走進屋子,一股暖氣直撲到身上,將滿身的寒氣都化了開來。借著燈光,只見堂上坐著一位滿頭花白的老太太,穿一件青縐綢的羊皮褂子,外套著天馬風毛套扣坎肩,正笑瞇瞇地看著他。林進友這才明白,這位貴人原來就是李衛的祖母。

林進友急忙走過去拜倒在地,道:“原來是叔祖母啊,請受侄孫一拜。”

李祖母笑著對旁邊的下人道:“快把他攙起來,多少年了,難為我這侄孫兒還記得我啊。”

林進友站起身來,道:“前些年我調任的時候,路過浙江,還去拜望過您。雖只此一面,終生難忘。”

李祖母滿臉慈愛地道:“坐下說話。給我侄孫子取杯熱水來,這大冷的天,瞧凍得這臉。”

林進友坐在李祖母身旁,端起下人遞過來的杯子抿了一口,道:“叔祖母,您不是在保定嗎?怎么來到易州了?”

“這回到易州不為別的事,就是專門來找你的,已經在這里等了你三天了。”

林進友奇怪道:“等我?”

李祖母笑瞇瞇道:“是啊,等你商量大事啊。”

“商量大事?”

“讓你立大功!”

林進友愈發不明白了:“立大功?”

“對啊,想不想立功?”

“叔祖母,您這幾句話把我弄糊涂了。我還沒上任呢,能立什么大功?”

李祖母說道:“你別急,我慢慢跟你說明白。”說罷先賞了驛卒二兩銀子,又讓下人出去守了門,這才將李衛打算讓林進友假裝買缺,打探巡撫李柱器的賣缺路子,尋找貪受賄銀證據的計劃講了。說完又道:“這可是你給咱林家長臉的機會,你去不去?”

林進友聽了低頭略思索了一下,抬起頭面帶難色:“叔祖母,這個事情為私,是幫表哥一個大忙;為公,是為國為民除去一害,侄孫本當盡力而為。但我多年來在朝堂上屢屢受挫,常被人笑作愚頑不化,我……我恐怕擔不起這個重任啊。”

“咱林家從來就沒出過笨人。”李祖母拄著拐杖站了起來。林進友急忙將李祖母扶住。

“不用你扶,我身子骨還硬著呢。”李祖母甩開林進友的手,繼續說道,“就怕是沒聰明人帶著。你說我孫子李衛聰明不聰明?”

“總督大人當然是聰明人了。”

“那是因為他見天跟著我,所以聰明。你哪,也是沒有遇上聰明人幫你。現在,你叔祖母我,你表哥李衛,加上一個賽過諸葛亮的逢春先生,一共三個聰明人帶著你,你還不聰明到天上去?”

林進友聽了苦笑一聲,方要說話,卻聽有人在身后道:“還有一點,您還沒說呢。”

林進友扭頭望去,見屋后轉出一個人,穿著一身便服,五十多歲的年紀,圓臉豆眼,正是李衛。

林進友急忙上前施禮道:“總督大人!”

李衛點點頭,道:“你先聽我把話講完。想當年我李衛假冒欽差,劫法場,破岳子風被害案,與康熙爺的幾個皇子周旋,和高相爺斗法,整治揚州的鹽商,那都是傻小子出亂拳,沒個章法。可是為什么后來我就贏了呢?那些贓官貪官就輸了呢?除了我有一個聰明的祖母外,我還占了一個‘正’字。從古到今,是邪的永遠壓不了正的。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冥冥之中總會有人在助你,正心誠意可以制魔,太陽一出來大霧就散。壞蛋,就是壞蛋,總歸不會有好下場。你還怕他什么?”

李衛的這幾句話似乎打動了林進友,他沉吟道:“大人和叔祖母講得都有些道理。”

李衛走過去拍了拍林進友的肩,道:“林進友,你方才不是說你當官這么多年受了不少窩囊氣嗎?”

李衛的這句話正好觸動了林進友的心事,他不由得黯然道:“正是。小的為官多年,真是一天痛快日子都沒過過。”

李衛點一點頭,道:“那你就不想出出這口惡氣,干一件風風火火的光彩事?一個人活得怎么樣才有意思?其實就活兩個字——痛快!你要想痛痛快快地活一輩子,痛痛快快地做官,做一個好官,做一個有本事的大清官,你就跟著我李衛干,準沒錯!”

林進友從來沒聽過有人跟他說這些話,如今被他們這么一番“教訓”,頓覺醍醐灌頂,意氣風發,感慨道:“陳公眉有言,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方才聽大人和叔祖母的一番話,何止是勝讀十年書,簡直是醍醐灌頂,心竅皆通啊。”

李衛道:“怎么樣?干還是不干?給個痛快話!”

“干!當然要干!我也痛快一回!”林進友激動得朗聲道。

從易州到保定路途并不遠,林進友和李衛分頭走路,快馬加鞭,只用三天的工夫便到了保定。因要裝作不認識李衛,林進友自然不能去總督府借宿,就在保定城內先尋了一處小院租下,安頓妥當,好好地睡了一覺。第二日,他便起了個大早去上院稟見巡撫李柱器。

這日正是李柱器傳見下員的日子,眾官吏們來得都齊,只見一大群穿著破舊官衣的官吏在等著班稟。有的坐,有的站,有的閑聊,有的在打招呼,一片嘈雜人聲。

正熱鬧的時候,門口走進一名年輕的六品官吏,一身簇新的官服顯得整個人威風凜凜,腳下的朝靴顏色鮮艷,走起路來就像一陣風似的。

眾人一看這個官吏是個生面孔,穿得一身嶄新的官服更是與眾不同,一時間人聲忽寂,一齊上下打量他。

這個走進來的年輕官吏正是林進友,他見眾人一個勁兒地看自己,笑道:“各位大人,你們這是看什么啊?難道沒有見過六品官服嗎?”

一名官吏走過去,問道:“這位兄弟,你不覺得你和我們穿得不大一樣嗎?”

林進友看了看,奇怪道:“好像我比你們穿得光鮮一點。不過,你們也穿得太破爛了吧!難道直隸官吏如此之窮,連身像樣的行頭也置辦不起?”

官吏急忙將林進友拉到一邊,悄聲道:“兄弟,我看你是新來的吧。”

“剛剛分發到省,正要稟見巡撫大人。”

“你來保定的這一路上,就沒人告訴你直隸省的規矩嗎?”

林進友故作不知地說:“直隸省里有什么規矩與別省不同嗎?”

官吏神神秘秘地低聲道:“咱們這位撫臺大人,最看不慣人吃好的、穿好的。誰穿得越舊越破,他越器重誰。你剛來就穿這么一身新衣服,恐怕要觸霉頭。”

林進友笑了,一拱手道:“多謝老哥提醒。不過我有的是錢,難道還要藏著掖著?”

官吏聽了直擺手:“你可千萬別和巡撫大人提錢字。”

“難道巡撫大人就不喜歡錢?我就不信了。”

官吏見林進友愣是不聽勸,一甩袖子從林進友身邊走開,嘴里道:“嘿!哪來這么一個愣小子,愣是不聽勸。”

另一個官吏撇撇嘴,道:“勸他做什么?碰兩回釘子,他就知道你的好了。”

這時,聽到下人拿著手本子進來喊道:“巡撫大人傳新到六品州同林進友進去。”

林進友答應一聲,隨下人走上前去,對著李柱器行禮。

李柱器舉目一看,見林進友一身簇新官服,而且隨身帶著的飾物都是經過刻意修飾的,閃著耀目晶光。不由得拿眼睛盯住他,從頭上直看到腳下,看來看去,看個沒完。

林進友見李柱器這個樣子,也不敢開口詢問,只好由著他看。兩個人站在那里,直過了小半炷香的工夫,李柱器才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了一句“坐”。

二人坐下,李柱器拿著林進友的手本看了看,道:“你的原籍是江蘇揚州?”

林進友答應道:“正是。”

李柱器將手本放下,身子一仰,道:“揚州鹽商有錢啊。”

林進友回道:“其實那些鹽商都是安徽人,揚州本地人倒是沒什么錢。不過,下官家中雖不是做鹽生意的,卻在江蘇一帶做絲綢生意,也薄有家私。”

李柱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進友:“哦,其實揚州人還是很會做生意的。安徽人賺天下人的錢,揚州人賺安徽人的錢,總歸錢是要落在揚州人的口袋里。”

“大人說得甚是。”

“如今做官的倒比經商的多了許多。就說直隸省吧,到處都是候補官。保定隨便一條街上,揪出十個穿綢馬褂的,一個是現任官,兩個是做生意的,剩下的全都是候補官。雖說直隸是個大省,但畢竟僧多肉少,哪里有那么多缺給這些個候補老爺們。本撫臺選官只能是唯才是舉,唯德是舉,只有德才兼備之人,本撫臺才能讓他放心做官,以討猾除奸,興養立教,方能造福一方,不負圣望啊。”

林進友聽著李柱器話里話外有些著不對味,小心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李柱器一指林進友道:“你看看你,穿著這么好的衣服,打扮得這么闊氣,所謂浮靡追奢,流連廢事,就你這樣的還能為百姓做主,為皇上分憂嗎?”說罷,不等林進友回話,已經端起茶來。旁邊的下人立刻喊道:“送客。”

林進友十分尷尬,只好站起身來。李柱器也站了起來,卻不送客,只走到門口,頭略一點便回去了。

林進友吃了李柱器一頓譏諷,心上十分不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壇子,不知是個什么味。他坐轎回到了自己的府院,剛在書房站定,還沒來得及坐下,下人走進來說有人來見,已經等了一會兒了。林進友沒好氣道:“今天什么客也不見,給我回了。”

說話間,卻聽有人笑道:“林大人好大的脾氣,竟要趕客人走。”

林進友回頭一看,見是李衛的師爺任逢春已經站到門外,林進友與他幾天前在易州見過一面的,所以認得。

林進友急忙將任逢春請進來,肚子里的氣卻一時消不了,將那六品涅玻璃頂的大帽子摘下來狠狠地摜在桌上,道:“這個贓官明明是個真小人,卻裝成一副君子的模樣,果真是個偽君子!”

任逢春冷冷地說:“正因為此人狡猾得很,所以才讓你來探路子。他要是敢明面上拿人家的銀子,總督大人早就收拾他了,何苦要勞煩老兄呢?”

林進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有些迷茫地說:“可是去哪兒找他貪贓收銀的路子呢?”

任逢春淡定地說:“你的鼻子下頭不是長著一張嘴嗎?你不會問嗎?”

林進友抬頭問道:“問誰?”

“別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來買缺的,自然要問賣缺之處。”

林進友聽了這話,似乎有點兒明白了,卻又有些畏難:“可賣缺之處又在哪兒呢?”

“我送你一句話,你自己慢慢參透。”

林進友一抬頭:“什么話?”

“既然貓兒要吃肉,你就不妨多露出些腥味來。”

林進友一時難將此話領悟,他低下頭來重復著這句話:“貓兒要吃肉?露出些腥味?什么意思?”林進友正打算細細地問一問,卻見任逢春已經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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