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送親”已經過了兩天了,李柱器那邊卻安靜得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李衛專門去了兩回巡撫衙門,明著是談公事,暗地里想探口風。但李柱器照常上衙門辦事會客,臉色如常。雖說是外頭已經將這事傳了個遍,但巡撫衙門里卻像從沒發生過這件事一樣。李衛聽著官廳里等著召見的官吏們仍是談天說地,好像有一肚子說不完的話,但就是不提這件事。李衛實在憋得難受,想起自己派出去打探的李祥已經兩日沒著家了,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這心里免不了煩躁起來。
這日早晨,李衛在自己的衙門里處理完了公事,就直奔任逢春住的西花廳而去。
李衛進了西花廳,卻是屋中空空,不見任逢春的人影。問了門房的下人,才知道任逢春昨日吃了中飯就出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李衛不由得心里一空,悻悻地向自己的后院書房走去。方走進后院,卻見任逢春從書房出來,二人正好打了一個照面。
“哎,我正找您呢。”二人同時脫口而出,隨后二人不由得一笑。
任逢春道:“您先說。”
李衛道:“逢春先生,你昨天是去哪兒了?怎么一夜沒有歸家?紅玉這件事,并非是看熱鬧,我是怕李柱器真學了陳世美,來個三官堂追殺秦香蓮,那紅玉可算是倒霉了。”
“這個紅玉可要比秦香蓮厲害得多,您就放心吧。”
李衛聽任逢春話中有話,遂問道:“你打聽出什么來了?”
“我昨日聽說李柱器的夫人要去城外普善寺上香,便去湊個熱鬧,順便打探一下李柱器府里的消息。”
李衛聽到這話,趕緊問道:“打探得怎么樣?自從紅玉進了府里,就沒一點兒消息,不知李柱器是個什么意思?”
“我扮作吃齋的居士,與李柱器府上的人聊了幾句,打聽到您送紅玉的當日下午,李柱器就讓人把紅玉打發走了。”
李衛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緣故?我看紅玉也不是一個好招惹的人,難道就這么好騙?”
“紅玉是聰明人,她應當知道李柱器是絕不肯認她的。我猜她一定是訛了李柱器一筆銀子,所以才走了。”
說話間,李祥走了進來。李衛見了罵道:“好你個李祥,叫你打聽事,兩天不見你的人影。再不見你,我倒要讓保定的知府派人去找你的尸首去了。”
李祥笑了笑,走上前來,道:“我這兩天沒回來,可是沒白跑,我全都給打聽清楚了。”
李衛趕緊問道:“你打聽清楚什么了?”
“紅玉被安排到中盛街的得意客棧,我就住到了隔壁。之前我來保定打前站的時候正好住在這家客棧,知道這家客棧的耳房和西廂房的上邊是相通的,說話聲極易傳過去,便住到了紅玉隔壁的耳房里。這期間有一個人找過紅玉兩次,他們說的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衛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不為人知的內幕,心下一陣緊張:“他們說了些什么?”
“這個人姓布,是個候補官,別的話他都沒跟紅玉說,只是說他要替李柱器出錢打發走紅玉。一共出了六千兩銀子,今天一大早,紅玉就帶著兒子走了。”
任逢春聽了嘆道:“六千兩銀子,好大的一筆買賣。”
李祥有些遺憾地說:“可惜這條老狐貍做得滴水不漏,竟拿不到他的罪證。”
李衛罵道:“呸,果然是個貪官,皇上果然圣明,沒看錯這個人。可惜他這一招做得太陰,竟抓不著他的證據。”
任逢春抬頭看看天,又低下頭來:“他貪贓受賄絕不只是這一筆,仔細查下去,既然他的狐貍尾巴已經露出來了,就不怕抓不住這只老狐貍。”
李衛點點頭,說:“請問先生,下一步我該怎么辦?”
“直隸省下屬所有州縣,您都得轉一遍,名為視察,實為查案。”
“這個……”李衛想了一下,又道,“我看得微服私訪才行。這在直隸當官的估計和李柱器的關系匪淺,明著來恐怕查不到真東西。”
任逢春搖搖頭,說:“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樣才能掩人耳目,不然您突然失蹤,下去私訪去了,豈不是讓李柱器懷疑。而且,他要是參您一本,說您擅離職守,不知所蹤。雖然皇上那邊不會為此罷了您的職,但局面也將變得十分被動。”
李衛有些糊涂了,問道:“這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什么意思?”
“明著您坐八抬大轎,帶著儀仗出城。待出了保定,暗中來個金蟬脫殼,另派一人裝成您的樣子,四處隨便走訪一番。直隸這幫下級官吏都是近幾年新上來的人,沒有人能認得您。待微服私訪完畢之后,您再重坐儀仗,回到保定,神不知鬼不覺,任他李柱器再聰明,也決想不到您會如此行事。”
“逢春先生的計策果然是高,堪比當年你父任先生!”李衛激動地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好,咱們就給李柱器來一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好好查查他這個‘清官’。”
李柱器得知李衛要下去巡訪府道的消息,立刻快馬放出幾名心腹出去,提前將此事交代于幾個與自己關系密切的府道州縣。這些個官吏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地開始準備起來,張羅著應付李衛的檢查巡訪。他們哪兒知道,真正查訪他們的卻是一個假李衛,而真的李衛一出保定就換了便裝和任逢春向相反的方向微服私訪去了。
李祥與李衛身材相仿,模樣還有幾分相似,便扮作了李衛的模樣。可他畢竟只有三十多歲,雖是染白了頭發,裝上了胡子,仍是顯得有些面嫩,好在下頭這些官吏從未見過李衛,官吏們心里都誠惶誠恐,生怕李衛查出點兒什么來懲辦自己,哪里還有心思分辨真假,倒也容易蒙混。
李祥大張旗鼓地擺著儀仗來到廣平府,早有接風的官吏得了信在城外候著。李祥等八抬大轎子一停,從轎子出來,只見大大小小金頂子白頂子的一眾官吏立時涌了上來,一齊拜倒在地,領頭的官吏高聲喊道:“廣平知府梅江衛領全府官吏為李總督接風。”
雖然李祥跟著李衛見的世面多了,但畢竟是頭一回“當官”,乍見了這陣勢,也有些發蒙。他穩了穩心神,端起架子道:“都起來吧。”
梅江衛率眾官吏站了起來,笑道:“大人一路勞累,下官已經在府衙之內,擺下一桌酒席,都是家常飯菜,并未鋪張,還請大人賞光。”
李祥想了一會兒,說:“本大人出巡有條規矩,就是……就是……就是……”李祥一連說了幾個“就是”,還是沒有想起來任逢春教給他的那幾句文縐縐的客套話,干脆直截了當地說:“吃什么不如吃個實惠,有包子沒有?豬肉大蔥餡的,再給來幾頭大蒜,一瓶老陳醋。”
梅江衛聽了假李衛這話不由得一愣,早聽說李衛說話粗鄙,今日親耳得聞,果然是非同凡響。想到此處,他趕緊笑道:“豬肉大蔥餡的包子,并非難尋之物,自然有的是。大人請到府上說話。”
一干人眾星捧月般將李祥送到廣平知府衙門,李祥隨便訓了幾句“本大人此次巡訪,是關切民生,體察民風,督促百官”之類的套話,眾官吏這才散去。留下知府、同知、首縣陪著李祥一同入席。按照李祥“要實惠”的吩咐,什么熱菜、涼菜、葷的、素的一律不要,桌上直接端上來兩大盆豬肉大蔥餡的包子,一人一碟剝好的大蒜,一壇子老陳醋放在桌當中。幾個人一邊吃包子,一邊啃蒜,倒是“別有風味”。梅江衛等人一輩子都沒有這樣吃過飯,也算是開了眼界。
幾個人邊吃邊談,聊天的內容無非是直隸的名勝以及廣平府的民風。梅江衛尋個機會,向李祥問道:“總督大人,您什么時候開始查賬呢?”
李祥剛咬了一口大蒜,正辣得過勁,急忙又咬了一大口包子,在嘴里一邊嚼著一邊道:“不忙,明天你讓人把賬本都放到我房里去。”
梅江衛笑道:“大人怎么不在大堂里查賬,倒讓放到房里去?幾百個賬本,七八個書吏,在房里能施展得開嗎?”
李祥好不容易把包子咽下,笑道:“這你就不懂了。賬本往明面上一擺,用你的人隨便比畫兩下算盤珠子,那能查出個什么來。我告訴你,明天把賬本放我房里,我只用我的兩個錢糧師爺,三個人把門一關。中午送飯放到門外就行,我們自己取。兩日之后,自見分曉。”
李祥畢竟跟著李衛久了,雖然真本事并沒有學到手,但這端架子以及糊弄人的本事卻學得像極了。這一番話真就把梅江衛嚇得一個愣怔,暗道:好一個李衛,果然是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