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眾人齊集，各自檢束，整容危坐，兩鬼也膽膽怯怯，現了死相，不由悔恨交加，貼地而伏，只是叩頭。

華鐘離背持如意在水面踱步，抬腳每下皆生一朵青蓮，口占道：“丹灶引鴻天，純碧綿綿。玄含金氣種三田。保赤黃芽無漏舍，火里生蓮。白雪化清泉，洗卻塵緣。通明殿內會初筵。記取江湖身外客，謫降神仙（浪淘沙令，又名煉丹砂）。”

他頓喝道：“你二人知錯嗎？”

陳少庚年幼不知深淺，吳長水畢竟老于世故，懂得他一片苦心栽培，乃含淚申述悔意，及具陳志向，并乞水府四將代為解釋，夏解虞歸剛要開口，華鐘離把臉一沉，說：“豈有爾輩分解的理。”嚇得他們閉口藏舌，不敢再多嘴。

他又說：“修行本就逆天行事，何況你二人更難上加難，這些日雖除塵心通靈氣，道性亦稍堅固，已注神根，何乃春曉常轉忙偷閑。非常之道，必知根果，化機之象，皆有陰陽之變，或迎難而上進，或知足而倒退，以其唇齒相依，漸移而質生，故云水滴石穿也。”

吳長水此刻，方有悟道之情，聽了一番話，反而開心起來。恭謹地說：“弟子們愚鈍，未能體察老師的良苦用心，實是罪過。現在思前想后，若果然罪無可赦，又豈勞尊師多費口舌，諄諄教導呢！

可見我倆還有挽救的余地，猶存一絲寸進的機緣，懇請老師不計前嫌，垂降仁慈，我倆愿改過從新、從頭再來，待功成之日，再報尊師的高恩厚義。”

陳少庚雖懵懵懂懂，卻一時福至心靈，大聲說，“老師，我也一樣！”稚氣未脫、情真意切，令人含淚動容，不由心軟。華鐘離看罷，心想是了也好了，便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修煉陰神，不容差池，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起來吧！”

他們聽了吩咐，一齊起來，眾水族紛紛勸慰，轉臉再看兩鬼，目光低視，猶有余戚，宛如入迷一般，不知道又牽掛什么。解寶一喊，方才回過神來。

華鐘離卻知他倆是不舍金身，尚兀自偷眼覷看，向著地上的一小攤殘余，不住地惋惜。他一口息吹散了浮塵，厲聲喝道：“還稀罕那土坯爛泥哩！不能動的死物，有甚可惜。”

兩人再不敢留戀，慌忙陪侍在華鐘離身側，他吩咐道，“去把草廬里的刻刀拿來。”夏清照伶俐，轉身取出，是一盒七種刀具，卻不知有何作用。

華鐘離含笑不語，一手把玩淘來的搭頭，籃球大的圓疙瘩，所謂樹瘤。他們怔怔地看著，見華鐘離先破成兩半，然后運用自如地雕琢起來，吳長水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心底越發篤定了。

再說華鐘離指間木屑紛紛，所刻之物已稍具雛形，乃是兩個三寸六分五厘高小人，漸漸四肢五官皆備，身形體態無不完全，法周天之數，按二十四氣，健以九宮八卦，青木之精，神合靈通，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仿佛掙扎著要從手中脫困。

華鐘離手托小人，畫龍點睛，宛然賦予了生命。眼見木質圓潤流轉，佼佼然，不禁莞爾一笑。

看兩鬼伸頭探腦，嗤道：“這會子偏倒小心了，算你倆苦盡甘來，迭次天助，因前番勻香火、得成形，消了鬼氣、勾了鬼質，純陰生一陽，就要顛倒坎離，以促奇效，千年上的楓樹瘤癭最助鬼神，于修煉大有裨益，就予你二人做一件大好事。”

吳長水和陳少庚只見木雕與己神情酷肖、活靈活現，猶如一人，心中明白，就是自己的出路，慌忙捧在手心，如獲至寶，相與感激涕零，頌誓不已。

華鐘離在兩鬼心蕩神馳、魂不守舍之際，咄道：“疾！”各在兩鬼頭頂泥丸上一拍，口吹仙氣，喝法呵咒，陰陽相感，而交生機，只見氣漲神聚，定出兩個人來。

老人唏孩兒喘，雖是楓木化身，而與真人無異。兩人悲喜交集的樣子，饒是十分拘謹，不敢太得意忘形。

華鐘離正色囑道：“吃一塹長一智，從今以后，你倆潛心修持，不驕不躁，凡事其始也，未嘗不鄭重，后來卻多怠慢，甚為可惜，不可不戒。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既傳了方，緣法已盡，看你倆塵事未斷，各自去吧！”

吳長水聞聽，老淚縱橫，懇求道：“弟子身為滓質，功行淺薄，清虛妙理，尤恨少聞，且大恩未報，不忍離去。待來日老師榮膺天界，我倆再各尋歸宿，恭請聽納。”

華鐘離道：“不是我要趕你，而是前緣注定，俗事未完。連我也頗受牽連，為紅塵拖累，須善加了結因果，何況你等。至于羽化登仙，總在百年之后，如今卻還早呢。”

吳長水方徹悟道：“弟子當順心而不逆天，行道即可。”

華鐘離贊道：“如是可去，性命雙關，道德靈長，功在須臾。”又說，“陳少庚年幼，需你帶攜一二，以盡患難之情。”

吳長水一一領諾，拉著沒奈何的陳少庚，大禮參拜，依依惜別。華鐘離說：“你們去，我也非不管不問，日后若有疑難艱險，自當相救。”兩人叩謝，即陰氣滿身，挈清風，凌虛體淡，離地四五丈，呼呼的飛遠，先去了秦郵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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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月間，山后的桃子爛熟，華鐘離與四將吃了幾回飽透。這一日，閑來無事，他正翻閱黃庭，聊遣余興，心中偶有所感，靜極思動，便知有客臨門，特意吩咐夏清照道：“你去南山下，如此如此，若過得關，再帶上來也不遲，倘一味糾纏不休，直打發了去罷。”

夏清照道：“難怪老爺常說‘修道本無分，煩惱自上門’，可不這樣。”

華鐘離說：“所以道家多勸人出世，否則豈有清凈可言。”

解寶搶著說：“那是老爺仁慈，何苦睬他們去。閉門謝客，怎奈我何。”

華鐘離道：“你又有所不知，世故可卻，人情難辭，我若不應，于理不合。但彼執異議，不相為謀，則我無怪矣。”二將聞言，一知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