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 三里清風三尺劍
- 松香入墨
- 4665字
- 2020-11-01 09:39:48
石頭從小屋中端出一盆熱水來,見江風將銅錢排開在地上,口中兀自念念有詞,不由得心中好奇,便將熱水放下,在江風旁邊并排坐下,問道:“哥哥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這銅錢之中還有古怪?”
江風笑了笑,收起地上九枚銅錢,并一旁幾枚悉數還與石頭,道:“我這是在占卜。”
“占卜?”香兒趕緊從屋中奔了出來,十分稀奇,道:“江風哥哥也會算命啊?不如幫我和石頭也算一算吧。”江風笑道:“占卜是占卜,可不是算命。”香兒道:“那占卜是什么?”江風道:“當局者迷,世人往往因一些困惑而陷入苦局,身處苦局之中而迷失自我,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何為,亦不知如何能解。占卜便是卜出《易經》一掛作為鏡子,人們通過這一面鏡子便能認清自己,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利用易理找到前進的方向,擺脫困惑而已。”
香兒“哦”了一聲,似乎不大懂,又道:“這幾個銅板真就這么厲害?你就這么一排出來,就什么困惑都能解了?”江風微笑道:“這倒不是,占卜的方式有很多,我這么排銅錢只是我慣用的一種而已。《易經》六十四卦,掛掛都是人生大智大慧,至于如何占卜,卜到的是什么掛,則顯得不甚重要了。”
香兒越是好奇了,道:“那算命呢?算命又是什么?”江風道:“算命也是如此,不過是一些江湖術士在其間作的一些文字功夫罷了,不可全信。”香兒道:“可是有些先生算得挺準的呢。”江風笑而不語。
石頭道:“不如哥哥你也教我占卜吧,好叫我以后也能有鏡子看。”江風苦笑道:“石頭兄弟生性豁達,這占卜實在用不上。孔夫子也曾說:‘不占而已矣。’其實占卜無外乎就是通過易理,幫人們自己擺脫困惑而已,倘若一個人于易理全部懂了,又何須去占卜呢?亦或者一個人本來就沒有什么困惑,又何必去自尋煩惱呢?”石頭聽他說得自己如此了得,竟不需要借助什么來擺脫困惑,忙地點了點頭,十分得意,道:“嗯,正是!想來我石某人也是脫俗入圣了,不學了,不學了。”說罷,三人一齊笑了。
香兒再不多問,回屋取出一條灰布帕子,三人洗了臉。又一道出來,對著那一輪明月,并排而坐。石頭雖已與江風草結兄弟,但畢竟還是初相識,自不免有很多問題要問,香兒自然也是如此了。二人擁著江風,你一言,我一句的問個不休。初時不過是些“家住哪里?”“為什么受這么重的傷?”“為什么到此?”等再平常不過的話語,石頭卻見江風言語間頗有顧忌,支支吾吾,大體不通,心知須得先以自己坦誠相告,他或能說些出來。于是便先將自己和香兒的往事一一說了。
只聽石頭說來,他和香兒均是孤兒,自幼無父無母,名字是自己給取的。石頭一出生便住在姑姑家,只聽姑姑說來他父母是個商人,長年在外。初時,三、五個月便托人帶回一些錢帛,他在姑姑家中日子就還過得。但在三歲那年,聽姑姑說他爹娘為強人殺了,自此兩家便沒了經濟往來,石頭的好日子也算到頭了。姑姑對他的態度一天冷過一天,到得后來連飯菜也是單獨一份。一日石頭著實忍不住,口頭饞,便偷偷夾了表兄碗里的一塊肉吃。正巧給姑姑看見了,便將他痛打一頓,關出門外,一天都不給他東西吃。他想來草木一生尚且自在,人活一世,竟要這般寄人籬下,石頭氣不過,索性賭氣一走了之。他連日奔波,終于才來到了這三里村。其時他還只有五歲,流落街頭,腹中無物,本來以為要就此餓死作數,但總算老天有眼,讓他遇上了香兒。
香兒見他可憐,每日里便給他送來吃的。那時節,香兒也只有五歲,是三里村一小戶人家的童仆。香兒還沒有記憶的時候便被爹媽賣到這家來,這戶人家只有一個老頭子和一中年婦人,家中小有家私,卻無兒無女。老頭子見香兒委實可憐,自己又膝下無子,便買了香兒,雖名為童仆,卻拿她當親生孫女一般看待。香兒初見石頭之時,也不敢多取家中食物,只是每頓自己省著些吃,留給石頭一些。
自古無巧不成書,那老頭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終于一命嗚呼。或是老頭子生前不知香兒每日里給石頭送吃的,亦或是聰耳不聞,但那婦人卻是厲害得緊。老頭子死后,她三天兩頭便大罵香兒是喪門星,整日價的施之以顏色,最終將香兒趕了出去。而后又變賣家私,甚至連那小戶之室,也拿去當了,換了錢財,自己一走了之。這一下可苦了香兒,無依無靠,連個住處也沒有了。石頭不忍心香兒為了他至此,每日里就四處乞討,或本村,或鄰村,總是沒讓香兒知曉。討得些吃的,便與香兒分來吃了,夜里撿別人屋檐住下,也過了些時日。
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終于還是給香兒得知,石頭本以為香兒要為此生氣,哪知香兒卻不見怪,還和石頭一起出去乞討。自此二人每日早出晚歸,一起靠著乞討為生。三里村村子不大,雖窮,但一來居于商道,平日里總有商人來往;二來二人年紀太小,著實可憐,總算也能討得些物什,不至餓死街頭。二人這般相依為命已過將近十年,十年里二人撿些破竹破木,攢得些銅錢,請人蓋了這房子,也總算有了這個小家。
聽完石頭所述,江風不禁心中凄然,自己近日里雖遭受大落,但總好過石頭和香兒自幼孤苦伶仃。只聽石頭一句一句說來,甚是坦然,竟絲毫不為情遷。江風不由得好生欽佩,目光中飽含敬佩之色,石頭看了看江風,道:“我石頭從小流的淚多了去了,也就慣事了。”
或又提及名字,石頭得意洋洋地道:“我和香兒自幼無父無母,名字當然是沒人取的,姑姑叫我乳名,那惡婦叫香兒仆名。自然是作不得數的,我便自己給自己取了名字,叫石頭,又給香兒取了名字,叫香兒,怎么樣?我石頭總歸是聰明著呢。”他越說越是得意,香兒聽著,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江風又是詫異,又是欽佩,暗道:“這當兒,這姑娘居然還能如此喜笑顏開。”因問香兒道:“你爹娘從便小將你賣作了奴仆,你難道不恨他們嗎?”香兒道:“有什么好恨的?我記憶中連見都沒見過他們,又怎么去恨呢?再說了,天下父母心,哪個做爹娘舍得將自己的兒女拱手送人?我爹娘這么做也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以后就算真見到他們了也不會去恨他們的。”江風暗自驚道:“天吶,這兩人僅這般年紀,胸襟居然如此豁達。”想來,又不禁暗自羞愧。
只聽香兒又道:“未曾見過面的,便說不上恨。可是在別人背后指指點點的就很可惱了。村中伯伯嬸嬸們,他們好多都在背后說我,說我一姑娘家的不知廉恥,整日里與個小乞丐共處一室。不過我也懶得去搭理他們,我只知道這世上,只有石頭一個人真心對我好。他對我好,我就對他好。再說了,我可不是整日和一個小乞丐共處一室,我和石頭是兩個小乞丐!”她說著,雙手不時拉扯胸前衣袋,又羞又怒,又憂又喜。
石頭聽香兒如此說來,自己對她好,她也要對自己好,雖然二人總是心照不宣,但當下聽她親口說出,心中還是好不歡喜,一時間竟不知所措,只不斷的摸著腦袋傻笑。江風也道:“說得正是,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又豈怕旁人指指點點。”香兒聽來,捂著嘴笑道:“江風哥哥說錯了,我不是大丈夫呢。”
江風本就少與人交談,與同齡姑娘之間更是寥寥,獨蕭雪一人而已,此時被香兒這么一說,竟是無可作答,吞吞吐吐道:“我……這個……道……道理……差不多……差不多了……”香兒又是一笑,不說話了。
談話間,石頭又問起江風身世。起初江風還有所顧忌,于自己身世之事,只字不提。但聽石頭將他和香兒的身世侃侃而談,言語之間,字字坦然,不禁得肅然起敬。此刻想來:“他們待我如此,我若再不以誠相待,還算得什么人?”當即便將自己這些日來經歷的變故,只字不掩,一一與石頭和香兒說了。
石頭和香兒聽了,不禁得“啊”的一聲,驚訝不已。石頭更是同情江風近日來的遭遇,幾次欲出言安慰,但又怕自己口拙心笨,反倒叫江風更傷了心,只得作罷。
江風知他心思,不想他們因為自己的遭遇而不快,當即也是學著石頭的口氣,一般言道:“我江某人這些日子流的淚也夠多了,也該慣事了。”石頭聽著,坦然笑了。
香兒忙道:“江風哥哥,你現在也沒什么親人了,我和石頭也是沒什么親人,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們就是你的親人,你說可好不好?”石頭也道:“是啊,等你找到蕭雪,我們四個便是一家,以后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不待江風答話,香兒已白了石頭一眼,道:“得了吧,等江風哥哥找到蕭雪,你難道還要他們跟著你去乞討?”江風見香兒雖是說笑,但言語間總不免要頂撞石頭兩句,潑他一頭冷水,自也覺得好笑。
只見石頭拍了拍胸膛道:“我石某人總有一天是要有錢的,非常有錢那種!”言語之間,極顯浮夸自信,聽得江風和香兒都笑了。香兒又問道:“江風哥哥你有什么打算呢?他反正是只有乞丐的命了,香兒看你可大不跟他一樣哩!”江風慨然道:“香兒都說了以后我們是一家人了,再說這個未免見外,況且我看石頭兄弟也是大有前途的。”
石頭一聽樂了,也來問江風有什么打算,江風道:“我想學武功,只是眼下還不知道去哪兒拜師。”香兒“啊”了一聲,道:“學武功?這個恐怕不好。我老是看到江湖上一些人好勇斗狠,都是因為學了武功,互相不服。想來學武功也不是什么好事,你難道真的這樣打算?”
江風笑道:“香兒這么說可有些不當了,總不是所有人學武功都是為了去和別人打架斗狠,多少人不會武功也總在與人爭斗不休,或為功名權勢,或為金錢利益,可見武功并不是原罪啊。”
香兒晃了晃腦袋,道:“香兒沒讀過什么書,懂不得江風哥哥說的這些道理,但既然是江風哥哥說的,香兒覺得就是對的。”江風又道:“古人常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如今這世道朝廷沒落,都是給一些個腐儒害的,只有學成上乘武功,才能正一方之氣!”石頭和香兒聽他說得豪邁,都不由得對這個剛結識得哥哥高看一眼。
只聽石頭“拍”的一聲,拍了個巴掌,也豪氣叢生,道:“好,哥哥既然有如此志向,做兄弟的也應該全力支持,我們這就一起去學武功。”香兒又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吧,就嘴皮子厲害,你瞧你那矮不拉幾的身板兒,也能學成什么武功?可莫笑掉了我兩顆大牙,今兒往后還指望它們嚼東西哩!況且連江風哥哥都不知道去哪兒拜師呢,你就要走了,你知道上哪兒?”
石頭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轉身對著江風和香兒二人,得意洋洋,道:“香兒吶!你可對我石某人知道得太少了,我石頭上知……那什么,知道得太多了。”“切!小乞丐,你還能知道個啥來?”香兒打斷了他,他也不作理會,又道:“可別小看了我這小乞丐,消息那是四……那什么的。”
江風見他語無倫次,但又自信滿滿,得意洋洋,沒準兒還真知道個什么來,便賣他一個面子,恭恭敬敬地道:“石頭兄弟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消息四通八達,不知有何高見?”
石頭給他這么一說更是陶醉得欲仙欲死,道:“這里西去百十里,有一昆侖山,山上有一昆侖派,聽人說這個昆侖派已經建成有幾百年了,是江湖中大大的派。只是不在我大宋境內,不過要去的話也不難。”
其實,昆侖山原是一座山脈,名為昆侖山脈,素有中國第一神山,萬祖之山的美名!昆侖山脈西起帕米爾高原東部,橫貫XJ、XZ間,直延伸至青海境內,全長五千多里。石頭所說的昆侖山乃是昆侖山脈中群山中的一座,位于整條山脈之東,中國之西。其時南宋偏安東南,疆土已較歷代王朝為小,昆侖派已經不屬其內。
江風一聽“昆侖派”三字,心中一凜。這正是他爹爹和蕭伯伯的師門,心向神往,焉有不去之理?當即便說道:“昆侖派甚好!是個好去處!我正要去!”石頭喜道:“正是,我們一起去學武功,越早越好,我們明天便去!”
香兒又潑他一頭冷水,道:“就你猴急!江風哥哥這么重的傷,還沒好,你就要走,還這么遠,個兒矮不說,心眼子也缺了不成?虧你想得出來!”石頭一聽,這話倒也有理,正要道歉,只聽江風道:“石頭所言甚是,拜師學藝之事宜早不宜遲,我們明天就走,傷可以路上慢慢養嘛。”
石頭和香兒勸說一陣,又見他說得堅決,不便阻撓,也不多說了。三人乘著月色長談,直至深夜,這才進屋去。小屋中只有兩塊木板做床,石頭讓香兒睡了一張,自己和江風抵足而臥,就此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