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只可惜什么？”李煙柳抬起眼簾，驚疑問道。

“只可惜，今生你們二人恐怕是有情而無份了。”慕乘風無奈一笑，當即作揖，以表冒犯歉意。

“有情無份？”李煙柳不由皺眉，臉色更加凝重起來，“軍師何出此言？”

“慕某于未出山之前，曾在蜀山中與三寸師尊學過些許占測之術。私下里也曾為你們二人占過一卦，借以窺探天機，不瞞姑娘說，卦象上顯示的天意似乎并不大樂觀，此乃大兇之象。”慕乘風說話總是遮掩一半，試探李煙柳的反應后才會接著往下講。

“軍師有話但說無妨，十七年的辛酸苦辣我都熬下來了，又何懼虛無縹緲的占測？”李煙柳似乎有所察覺，嘴上說著不管不顧，卻已是凄然一笑。

“此卦名為——飛蛾撲火卦。”慕乘風說出了卦上字面意思，“相逢之時日，二者中便有一人而逝。簡言之，不是他死，便是你亡。故而，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暗中阻止你們二人破鏡重圓。只是，我最近忙于戰事，竟然疏忽防范，讓你能夠得以趁著空隙而來，想想也是天意如此吧。”

“死亡?……軍師，你在胡言亂語什么，這怎么可能？我與他早已相逢數日，如今不是還好端端的嗎?”未等李煙柳剛說完，便只聽一聲低沉的悶哼。

突然，慕乘風左手捂住胸口，面上慘白中露出痛苦之色，一顆顆珍珠般大小的汗水密布額頭。

他的身體突然倒下，撲通一聲跪立于地。

“軍師！”李煙柳正想出手去扶，卻被慕乘風攔住了。

“請姑娘相信我，我為姜皇謀算一生從未走差，此卦也絕不會假！”慕乘風那風度翩翩的樣子已然不見了，轉而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連說話都喘著重重的粗氣，“姑娘請稍安勿躁，繼續聽我細細說來。”

李煙柳神色著急，心中不由為他擔心。猜想他是不是犯了什么心悴病？卻見他這般阻攔，眼神堅定，只好道：“好，你說。”

“我也給自己算過，我的世間年壽時限為四十五歲。好幾年前姜國建立之時，遵照天意，我本就應該死去，只因我算到你們二人將有今日此等一劫，故而以七星燃魂燈續命至今，只為助姜皇逃過此難。”慕乘風拿出一枚西南海白玉，上面赫然雕刻著四十五條紋路，其上僅剩一條還染著黯淡的顏色，仿佛隨時會被撲滅的燈火似的，隨即便收了回去。

他繼續又說道：“是，你們早已相逢三日而不死，全都安然無恙。卻是我將自己那微末的壽命暗中渡給了二位，二位這才能得以相會故人，存活至今。我此時已泄露了天機，又行逆天篡改之事，已然受了天怒的懲罰譴難，我時限已無多矣。”

“這到底是何劫？竟然得軍師不惜豁出性命。”李煙柳為他感到哀嘆。

“古人言，一將終成萬骨枯。我一介臣子，所為之，無怨無悔；所為者，唯有姜皇。”慕乘風緩緩道，“此劫我剛才已經說過，乃飛蛾撲火！只是，我算不出來這飛蛾到底是你還是姜皇，無論如何你們終歸是不能再見了。”

“子時，就在子時的時候，我在帳中排木，從頭到尾推演了三遍，推算至今，這才算出。姜皇，姜皇竟是那只飛蛾!”慕乘風再也忍不住，喉頭一甜，吐出鮮血，“而你……則是大火。姜皇遇你，必死無疑。”

“軍師！”

慕乘風再次推開她的手，說，“我時限不多，讓我把話說完……”

“如今劫難已應，姜皇怕是難逃此劫了。城關即將被門外大軍攻破，三萬肉身抵擋不了多長時間，請姑娘趕緊從城中密道逃出去，這是密道圖，請姑娘收好……”慕乘風將一張折好的黃皮紙輕放在地上。黃皮紙畫滿了金色的神秘紋路。

“不行，他如今生死不定，我又如何能一走了之？”李煙柳搖頭，就算軍師的卦象應驗，她也絕不能就此而去。苦守十七年才換來三日的重逢，她還沒來得及說出那些想說而又咽下的話，就要再次面臨天涯永隔，這叫她如何甘心？

“姑娘若不走，姜皇必崩！”慕乘風悲嘆欲絕。

“就算我離去，他手上不過三萬兵力，又如何能夠抵擋滋英與南國聯盟的大軍？到頭來，無論橫豎如何，他都必死無疑！”

確實，無論她走不走，姜皇都恐難生還。穆乘風沒有繼續逼他。

“你當真不肯離去？”

“軍師這般勸我，想必是宋遲至已經知情后給你下的命令吧。”李煙柳突然問道，看到軍事如此費心費力，想必是宋遲至也不希望她把自己性命搭進來。因為，這畢竟是一場沒有奇跡的戰爭，誰都能猜到姜國必敗。

“是，我是將卦象告訴了姜皇。”慕乘風一愣，閉氣雙眼，卻是直言不諱。

“他去哪我便去哪，我絕不會離開半步。”

“這樣耗下去，你們兩個都得命喪于此。”

“那又如何？”

軍師突然笑了，仰天大笑，發自內心的笑。

“軍師……你為何大笑？”李煙柳大驚，這等危機時刻，軍師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不枉我燃魂續命至此。姑娘，慕某有一個破解之法，能大破此劫。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就此而為。”

……

李煙柳與慕乘風通過密道來到一處高地，只見底下便是城關了，此時黑煙直起，廝殺一片，根本看不清底下的情況。

“煙柳姑娘，我們趕緊走吧，姜皇撐不了多久了。”慕乘風捂著胸口走在前面，他的臉色依舊毫無氣色，白如魚肚。

“嗯……”她雖然看不清宋遲至在何處，卻早已把他印刻在了心里。終究有些不忍地跟上前去。

“前面便是《山河志》所載的羅剎古寺了，姑娘隨我一同進去吧。”

“嗯，羅剎古寺……”李煙柳又應了一聲，抬頭看向這座巨大而破舊的寺廟。

牌匾已經掉在地上，梁上也已經布滿了蜘蛛網絲，還倒掛著幾只漆黑的蝙蝠。內里亂成一團，一尊尊的神像側身倒了下來，四仰八叉。灰塵積滿，昏暗至極。

遠處不知何處，陣陣猿嘯此起波，傳到這里時如似鬼魅的嘶吼。

“姑娘，我再提醒你一句，這個方法無論成功與否，都會要了你的命，你當真舍得？”穆乘風停下腳步，鄭重道。他此時走完這段山路，已是油盡燈枯，雙眼已經沒有神色了，說話也慢的很。

“我無悔。哪怕只有一絲絲希望，我也不會放過。來吧！”李煙柳看著古寺，走了進去。

“傳聞此處的羅剎古寺里本供奉著一座羅剎王，在無盡久遠之前，那羅剎王本是至純至善之人，只因心愛的人犯了國法而被帝皇判處死刑，于是便揮著一劍，將那國之人殺了大半。直到遇見了一個與她心慕之人長得一樣的女孩，這才冷靜的放下了劍，為自己的罪孽懺悔不已。人們既是恨他，又是敬重他，于是便就修了這座神寺。”

慕乘風邊走邊說，他走得很慢，說的也很慢。可走著走著，卻突然停下。手指往前一指，又道：

“看他底下的，此處便是他的蓮花座，里面藏著的乃是羅剎王的那柄劍！世間三大神器之一，血河！”慕乘風說到此處眼中光芒大放。

李煙柳往前看去，只見一個兇惡的羅剎神正端坐在蓮花狀的圓臺上，怒目而視，雙瞳似乎盯著寺中的二人。在它的腳底下踩著九個石雕骷髏頭，而蓮花座下則是一圈圈森森白骨。貨真價實的骨頭。讓人頓時心生說不出的駭然。

“接下來……我該怎么做？”李煙柳看向虛弱至極的穆乘風。

穆乘風此時來到羅剎王的面前，伸手觸目蓮花座，擦去上面的灰塵，喃喃道：“昔日，人們將他的血河劍一同封印在了蓮花座里……血河劍，血河劍，斬萬人的血河劍……”

穆乘風不斷的擦拭，手上的速度越來越快，此時滿寺都揚起了灰塵。

“軍師！軍師！”李煙柳嗆到而劇烈咳嗽，大聲喊道，這才將慕乘風從這詭異的鏡像中拉了回來。

只見他身體一震，手上一頓，連連退了幾部，喘氣更重了，吸入大量的灰塵，忽而又是響起一陣咳嗽，“這是迷惑人心的殺氣。”

他捂住鼻口，轉過頭對李煙柳道，“你當真愿意為了姜皇而嘗試？”

不知道為什么，穆乘風重復這個問題許多次了。

李煙柳卻沒有多想，點了點頭，眼神堅定。

“好，你過來。看到這些白骨和蓮花座上的血跡嗎？他們的體內沒有至情至堅之血，便是割腕后將全身的血液都滴在蓮花座上，到死了也沒有任何作用，召不出血蓮，喚不出血河，就此白搭了一條性命。”穆乘風看著地上的白骨與蓮花座平靜說道。

“至情至堅之血……”李煙柳輕輕一笑，幾個踏步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