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間苦短,愛長久與恨別離
- 三尺刀鋒問青冥
- 唐三十一刀
- 3193字
- 2020-11-01 03:07:44
少年自是不覺的,七八黑衣錦衣衛卻猛然向同時向少年看去,冷眼中浮出驚詫和肅然。
長年刀尖舔血的錦衣衛們對殺氣之敏銳,遠超一般人,此時少年身上那股殺氣,鋒銳無匹,遠勝他們所見過突遭重大變故的孩子,恐怕就連大理寺日劈千刀的小變態都比不上,殺意之中,近道的凝出刀意。
楚白眉頭輕挑,略有愕然,他作為七境修意者,自然能夠看出這殺氣之間的紋理脈絡,近乎練氣士一脈。
可少年明明長生橋已斷,道臺盡毀,如何能夠凝出這股意氣?
“潛伏入甕,受澤于恩主,他有一日,錦衣令來,暴起斬殺恩主,愿不愿意!若有一日,放馬陰山,面對十倍于我的敵軍斥候,慷慨赴死,愿不愿意!”楚白徐徐轉身,右手按在了狹長寶刀的刀柄之上,一疊聲說道,聲音愈來愈快,身上氣勢越發壓迫,如有座巍峨大山,慢慢朝少年壓去,“天理昭昭,如有一日,錦衣令下,殺親近之人,愿不愿意!錦衣夜行,兇險難測,假有一日,身陷囹圄,面對百倍刑罰自裁身死,愿不愿意!”
話音落下,楚白松開手間刀鞘,萬籟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少年,神色各異,等著他的回答。
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在夏日的瓢潑大雨中,進行著人生的抉擇,退,可平淡一生,進,賣身與人,生死由人。
謝玄低眼沉默了會兒,嘴角露出慘然的笑容,他沒有退路,也無路可退了,再次重重一拜,四體伏地,地面冰涼如霜,“是的,大人,我愿意。”
他低眼在兩具冰冷的尸體上掃過,十五歲的少年明白,以后的他,或許這具身子也不屬于他自己了。
可他愿意,不后悔!只要能為兩位大叔報仇!
楚白冷然的眼神中閃過激賞之色,少年心性尤為堅韌,心神之定,恐遠遠超過山上道門的那些所謂的道種,方才凝殺意近刀意,修行練氣一路此生無望,可修意之路,日后成就定然不凡。
天地間的聲音重新響起,雨水打落在青磚紅瓦的嘈雜聲,驛站外趕路的馱馬嘶鳴聲,田間野外蛙鳴聲,將這個世界,渲染的不再孤寂清冷。
錦衣衛們眸中充滿贊許,他們其中有幾人就在指揮使大人的這般疊聲冷問中進的北鎮撫司,在指揮使大人的壓迫下,哆嗦的連說話感到困難,哪里像這位少年,冷然面對,還能冷靜的做出思考抉擇。
好了好了。
溫酒暗中又打了個手勢,錦衣衛們的目光隨之散開,只不過,他們的冰冷的眼光中,多出了幾分如初春紅日的和煦溫度,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好。”楚白淡漠的點點頭,收回壓迫力十足的眼光,隨手扔給少年一塊黑色的令牌,“給你三日收拾的時間,三日后,來洛陽北鎮撫司找旗官趙齋子。”
話音剛落,他當先一步走進了滂沱大雨中,無數從高空飛落的雨珠落在他頭頂一丈之地,似是被無形的壁壘所抵擋,雨珠砰然炸碎,滾落往旁處,不沾上他身上分毫,他在雨幕中行走,卻似行走在云上間。
七八名黑衣錦衣衛隨之跟上,粗獷的大髯客溫酒還俯身拍了拍謝玄的肩膀,以作安慰,少年生硬的擠了個笑容回應溫酒的善意。
不同于楚白,他們未入四境,可沒有刀意外放到滴雨不沾的能力,穿著蓑衣斗笠,大雨打在他們的斗笠肩頭,沙沙作響,水珠順著衣角留下,如簾不斷,偶有雷霆從穹頂閃過,亮起的冷芒映著他們同樣冷意盎然的臉龐。
不會兒,他們走出了驛站并不高大的院門,火云騎的獨有的嘶吼聲傳來,聲音有些低沉。
馬蹄聲隨之響起,錦衣衛緹騎遠去。
一只黑色的烏鴉孤零零的佇立于院中槐樹的枝頭,獨自面對漫天的雨珠,歪著腦袋,將剛才大堂中發生的一切,看了個清楚。
大堂中又剩下了謝玄一人,少年墩坐在地,雙臂環膝仰望天空,好一場心冷的夏雨!
些許時間后,謝玄擦去淚水留在臉頰的痕跡,空洞的目光從雨幕中收回,默默走到兩具已然冰冷的尸體前雙膝跪地,扯去了蓋住他們慘白容顏的白布,雙膝跪地,開始為自己的兩位叔整理遺容。
兩位叔生前頗好面子,即是走了,也要爽爽朗朗的、利利落落的前往陰曹地府,走在黃泉路上,不要讓那些孤魂野鬼們看輕了,說他們不是錚錚漢子。
接下來三日,他要為兩位叔叔送行,要辦小鎮最大最氣派的靈堂,要請整個小鎮最好的道士,要選風水最好的墳冢,墳冢上的黃土要堆得高高的,比鎮上韓進士家的祖墳還要高!
單王叔、郁叔,一路走好!
收拾好兩位叔叔遺容的少年坐在門檻上,耷拉著肩膀,呆呆出神。
天地間又重回一片清寂。
仿佛沉沉死去的驛站墻后,畫著紅色牡丹的白色油紙傘被周悠撐起,擋住了外面哭泣的那個世界。
周悠換上了一襲紫衣,手指在半空中虛點,雨幕中的一卷透明的幕簾,被她輕輕扯去。
雀兒趴在她的肩頭哭成了淚人,在周姐用通靈術傳來的畫面,他看見少年頭頂上的天空塌了,將少年本就瘦弱的身子壓彎了,壓跪了,半個身子都壓進了泥土里,可那位倔強的少年不屈服的高仰頭,將沉重的天空,扛在了自己的雙肩上。
她想奔跑過去,與少年一起撐起天空,可是,她不能呀……不能啊!
她要走了,與周姐一起離開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去往江南,少年與他笑盈盈談起、向往至極的人間仙境,那個天下蘇杭的江南。
周悠寬慰的拍了拍雀兒的肩膀,生死離別,愛恨情仇,百年的歲月中她見得足夠多,卻不能釋懷,幽幽嘆了口氣,“禿驢說世間有七悲,世人由此而論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恨長久……”
“求不得,放不下啊。”她的目光,越過了驛站,看向遠處的天際,蒙蒙大雨中,似乎也有道人影。
人影模糊,看不清他的臉,卻能夠看清他穿著一襲大紅袍,腰間懸刀一柄,繡春刀,天下間最為瑰麗的刀,“寒食”。
“蘇姨,我想見他一面。”嚶嚶而泣的雀兒,滿臉希冀的看向周悠。
周悠漠然搖了搖頭,憐愛的擦去了雀兒滿臉的淚痕,柔聲道:“不能,他被楚白刻下了光明鑒,你我若是見他都會暴露,那是極為危險的。更何況,人鬼殊途,人妖陌路,他是人,你是妖啊!”
你是妖,他是人……
這是浩然人間與青冥天下中妖族們邁不過去的天塹!
小妖雀兒黯然神傷。
“走吧,我們離開這里。”周悠低眉看了驛站最后一眼,蹙眉有些愁容。
驛站的兩位驛卒被殺稀疏平常,不過廟堂之上的權爭而已,可少年謝玄進入北鎮撫司,絕對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先知定下的計劃可能就此功虧一簣,她要趕緊將這個消息送出去,以免壞了謀劃了近百年的妖族大計。
十幾年來,少年就像是街頭巷尾雜耍手藝人的提線木偶,本該被操縱著直至死亡的那日,可在今日這場猛烈至極的暴雨中,來自北鎮撫司的繡春刀,兀然的將牽扯在少年身上的線,斬斷了個干凈。
不,應該說是老道士的那雙手,將少年命運,扭轉乾坤。
取氣運,改天命,那是與天道悍然對抗,浩然人間與青冥天下兩座天下,僅有那位淹沒于人海的老道長能夠做到。
白色紙傘在雨幕中飄然遠去,傘下的小妖三步一回首,淚眼婆娑,直至小小驛站,淹沒在視線的盡頭。
青裙少女掛著少年送予她的銅鈴鐺兒,“叮咚,叮咚”的響著,清脆不絕,如一首越地長歌。
長歌千年不散,我翹首以盼,灰衣少年啊,我倆何日才能重逢?
與周悠雀兒相反方向,官道之上,北鎮撫司一行人快馬疾奔洛陽,幽藍色的火云騎身上的幽紅火焰熄滅了大半,不停的打著響鼻,作為極有靈性的妖獸,它們很不喜歡下雨的天氣,朗朗晴空,它們最喜。
玄鐵所鑄的馬蹄掌踏落在地,桔黃色的泥水四散飛濺,來往匆匆趕路的行人商隊,無不匆忙避讓,即便躲進路畔田間、貨物傾倒,也要離這群天下數得上名號的煞星遠些。
大雨如注。黑色斗笠下,溫酒開口問道,“指揮使大人,那少年心性的確不錯的,大人準備將他放于鎮海衛還是虎威衛?”
一馬當先的楚白放緩身下火云騎,將手中的折子收回袖間,折子上蠅頭小楷密密麻麻,是錦衣衛從什長那里尋來,里面的內容自然是向什長問起的少年的一切訊息,幾乎囊盡少年兩年來的點點滴滴。
他與溫酒并肩而行,目光看向遠方,天地在大雨中朦朧一片,簡短道:“昭庭衛。”
一眾錦衣衛紛紛側目,露出驚訝神色。
北鎮撫司之下有五衛所,鎮海衛總旗溫酒,虎威衛總旗季墨,雁南衛總旗余長海,飛流衛總旗初九,每個衛所總旗統領三百人,而昭庭衛不設總旗,由楚白直轄,整個衛所中僅有十二人,無不是北鎮撫司內最為驚艷絕倫的人物,小小少年謝玄,雖然有些特別,但如何能夠進的了昭庭衛?
老大越來越不懂了,那少年如何入得了昭庭樓?
溫酒暗中打了個手勢,其余錦衣衛們相互對視一眼,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