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只有皎潔的明月從烏云中悄悄探出頭來，看見了這個站在鄭財主家院外的人影。

趙燕發泄著內心的憤懣，一個人不知不覺的就跑到了鄭財主的宅院附近，看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院子，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但他想他應該做點什么。

他靠著院墻摸黑行走，估摸著是想尋找著某個機會，只是鄭財主家的院墻有兩三米高，想翻進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悄悄的走了一會，趙燕覺得自己可能是來到了大宅后院的外面，忽然聽見“噗通”一聲輕響，就見著一個黑影從院墻上翻了下來。

那黑影身材嬌小，手中好似還握著兵器，僅看黑影的輪廓，趙燕就覺得有些熟悉。黑影落地后，半蹲在那兒，動也不動，趙燕想了想，還是警惕的靠了上去。

才接近了不到半米，黑影就像是發現了趙燕，轉身用武器指著他，這時借著月光，趙燕才發現，那黑影竟然是下午被鄭財主抓走的若楠，于是連忙走了過去。

周若楠顯然也認出了自己的好友趙燕，緊繃的精神瞬間就放松了下來，坐在了地上。

趙燕走到近前，就見著若楠手中的長劍上沾滿著鮮血，臉上和身上衣裳也濺滿了血跡。他頓了頓，又趕忙上前將若楠扶起，架著她就往她家趕去。

周若楠的腳踝在翻下院墻時扭傷了，沒法使力，趙燕扶著她，花了好一會功夫才走到若楠家，到了茅草屋門口，兩人迎面就碰上了背弓持劍出來的周桐。

周桐見了渾身是血的女兒，先是大驚，然后又是喜極而泣，一把上前將女兒扶住。

若楠倒是冷靜的很，她開口說道：“女兒殺了那鄭家的管家，方才逃了回來，天亮后鄭家發現了必不會善罷甘休。如今情況緊急，爹爹趕緊收拾東西，我們趁著夜色離開村子，躲到山里去?！?

周桐點了點頭，也不多說，趕緊回屋收拾行李。

趙燕扶住若楠坐下，兩人對視了一眼，還是若楠先開了口：

“燕兒哥哥，這三更半夜的，你跑得鄭財主家院墻下，也不怕趙叔叔他們擔心？不過你能來救我，若楠是極開心的了，只是如今事已至此，我和爹爹也只能浪跡江湖了。”

趙燕聽了這話，一時無言，半響才問道：“那我們以后還有機會再見嗎?”

“燕兒哥哥你以后是要做狀元的人兒，我這江湖兒女，居無定所的，咱倆還是有緣再見吧。”

周若楠灑脫一笑，英氣的臉上沾著點點血跡，不光不狼狽，反而展現了她的幾分風采，反倒讓趙燕都看的愣住了。

周桐收拾好了東西后，背著若楠連夜就離了村子，夜幕下的趙燕望著向峨眉山方向而去的周桐父女，也不知自己和若楠何時才能再相遇。

次日，鄭家的護院家丁鄭法智的尸體被人在柴房中發現了，只是這時的周桐父女早已遠走高飛，這事鬧了一陣，官府發下了海捕公文，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楠走后，趙燕消沉了幾日，每天都神思不屬，寧采臣見了，每天都變著法找樂子逗他開心。

這天寧采臣約他去溪邊釣蝦子，趙燕背著竹簍，提著釣竿，無精打采的走在田埂上，恍惚間覺得碰著什么東西，抬頭一看，原來是把經常在村里晃蕩的老傻子劉青山撞倒了。

這劉青山聽說以前沉迷于尋仙問道，年紀輕輕的就出去闖蕩，說是去拜師修仙，結果年紀大了才一事無成的跑回來，每天就在村中閑逛，又老又傻，迷迷糊糊的，總是說些胡言亂語。

趙燕剛上前準備將他扶起，卻沒想到那劉青山一把將他扯住，一邊用雙傻傻的眼睛看著他，一邊說道：“年輕人，我看你骨骼驚奇，異于常人，簡直是百年一見的修仙奇才啊，如果有一天感應天地靈氣，你還不飛龍在天！”

聽了這話，趙燕一下愣在原地，再抬頭時，見那傻老頭劉青山又跑到河邊玩泥巴去了，不禁搖頭嘆息，將腦海中的雜念趕了出去。

第二天上課時，聽著李非在臺上之乎者也的講解，趙燕不知怎的，腦海中浮現出劉青山的話語，又想起若楠家的遭遇，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問道：

“夫子，我們學儒有什么用呢？修仙學道能逍遙自在，練武強身能不被人欺辱，那豈不是更好嗎？”

私塾里寂靜無聲，還從未有過學生敢打斷夫子的教學。李非放下手中的書，看了看趙燕一眼，一直板著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沒想到我的學生里還有能問出這句話的人。確實，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儒有何用？昔年就有大儒回答過。”

李非看著底下的學生一字一頓的說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話說完，趙燕和在座的學子都呆住了，他們忽然覺得內心充盈著一股力量。

李非背著雙手，抑揚頓挫的說道：

“仙道貴己，求的是長生逍遙。佛道務虛，求的是心靈解脫自在。唯有儒道，從至圣先師開始，就是走務實聚眾的道路，也只有儒道，會把天下的百姓放在心中。”

李非正在那說著，忽然有個小孩子跑了進來，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道：“采臣哥，不好啦，你爹爹又喝醉酒鬧出事情來了，村長他們這會就在河邊，說是要把他淹死，你快去看看吧！”

眾人聽了這話，都看向了寧采臣，因他父親愛喝酒，每次都喝的爛醉如泥，鬧出許多是非，又因為他以前當過火居道士，所以村里人暗地里都叫他醉道人，反而本名沒人叫了。

寧采臣聽了面色驚慌，東西也顧不上收拾，打了個招呼就跑了出去，趙燕和同學們不放心，一群人也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趙燕他們跟著小孩來到了河邊，就見著村民們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人群中央就見著寧采臣他爹醉道人被綁在豬籠里，邊上的豬籠中還綁著村里的俏寡婦白玉凈。

醉道人顯然是喝了酒后又被人弄醒，這會渾身的酒味，正在那豬籠里一邊掙扎，一邊高聲喊道：“村長，我和玉凈是真心相愛的啊！“

話還沒說完，就被村長身邊的鄭財主打斷了。

“真愛？我這嫂子是我鄭家的媳婦，我哥死了，她就得為我哥守一輩子寡。你們倆偷偷私會，這就是有違儒家禮教，就得浸豬籠，你兩都得死?！?

“胡說，當初明明是我倆先相愛的，是你哥，是你哥他強搶民女，如今你哥都死了這么久了，你鄭家還想讓她守一輩子活寡，毀了她的一生，你們好毒的心腸??！”

醉道人聲嘶力竭的嘶吼著。

可惜周圍的村民們并未理會他的話語，而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了起來。

小小的村莊里，民風淳樸但是又保守，出事的又是不招人待見的醉鬼，和引人注目的俏寡婦，這種事十年難遇到一回，自然讓村民們不自覺的興奮了起來，紛紛站在道德的至高點，宣泄著自己平日里積攢的壓力，獲得難得的愉悅感。

至于真相和正義，自由與愛情，這些并不是他們所關心的。

寧采臣見著自己的父親困在豬籠里，即將被扔到河中，又急又氣，扒拉著身前的眾人，就準備上去救下父親，然而他小小的身軀在那些圍觀的村民中，就像浪花里顛簸的小船，搖搖擺擺，隨時都會被打翻。

趙燕看著眼前的一幕，看著正在地上掙扎的醉道人和玉凈，看著身旁看熱鬧的村民，看著剛剛趕到一臉不忍但仍舊站著不動的父親和夫子。

眼前的這一切在他的眼中，化成了一副無聲的戲劇，那些人的面孔在扭曲中化為了妖魔，荒誕而又怪異。

他想起了什么，一個新時代青年的記憶從腦海的深處浮現，眼前的愚昧封建和他的記憶格格不如，自由、平等、開放，這些前世觸手可及的東西現在看來是那么的珍貴。

他又想起了被逼遠走的若楠，想起了剛才李非在課堂上說的話。一股子熱氣從胸口出發，由膻中而下至丹田，過曲骨又復上行至大椎，最后穿行入腦直沖頭頂百匯。

趙燕的腦子“轟”的一聲恢復了清明，他從未感覺像今天這般好過，他抄起也不知哪來的一根木棍，上前用力的揮舞著，幫助寧采臣打開了村民，擊退了鄭家的打手。

粗大的木棍敲在肥厚油膩的臉頰上，打飛了幾顆大牙。

村口的屠夫秦爽，好色小人，總是對買肉的姑娘說著污言穢語，這是色魔，該打！

“咔嚓”一聲手腕被木棍打折。

潑皮無賴孫彪，滿嘴謊話，常在村里偷雞摸狗，這是小鬼，該打！

“啊~”，壯漢抱著被打斷的小腿在地上哀嚎。

鄭家打手雷方，狗仗人勢，助紂為虐，這是犬妖，該打！

這些身材健壯的漢子都不是趙燕的一合之敵，他的力量變得更大，速度變得更快，棍子揮舞的也更有章法。

他和寧采臣打穿了阻擋的人群，直到他的父親攔在了他的面前，趙燕方才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