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父挺著單薄的身軀，攔在了趙燕的面前，大聲的呵斥道：

“住手！燕兒，你看看你剛才的所作所為，和暴徒有什么區(qū)別？禮義廉恥，此乃儒家治世的根基，他們兩人此舉有違禮法，你如今僅因?yàn)橛H疏遠(yuǎn)近的關(guān)系就肆意妄為，將來如何能為官治理一方。”

呵止住兒子后，趙父又輕聲勸解道：

“燕兒，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朋友之誼，但若是人人像你一般，僅僅憑著人情，靠著友誼，就無視禮法，那豈不是禮樂崩壞了嗎？你先放下武器，此事我們再從長計(jì)議?！?

趙燕看著父親，先將一旁脫力的寧采臣扶住，然后誠懇的說道：

“父親大人，其實(shí)有您和母親陪在我身邊，這段日子我過的很快樂。可惜夢境在美也只是夢境，看著眼前的事情，我的心告訴我，這個(gè)世界不應(yīng)該是 這樣的！做人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他又看了看剛剛趕來的李非李夫子道：

“剛才夫子您還和我講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我相信儒家能讓我們更好的活下去，‘禮法’和‘規(guī)矩’能讓眾生享太平。但這世間有的不僅僅是這些，還有以人為本啊，儒家最重要的，不應(yīng)該是‘仁’和‘義’嗎？”

趙父不可思議的望著自己的兒子，用顫動(dòng)的語言說道：“燕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是魔怔了嗎？什么夢境不夢境的，兒啊，你別嚇為父啊！”

趙燕挺起胸膛，環(huán)顧著四周的村民，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鄭大財(cái)主，大喝道：

“我趙燕，家父趙昂發(fā)，字漢卿，蜀中昌元人(今CQ市RC區(qū))，曾任池州通判。時(shí)宋大亂，蒙人南下渡江，守臣棄官去。家父攝州事，繕壁聚糧，為固守計(jì)。元兵攻城，一年不克。都統(tǒng)張林陰降，家父知不可守，謂我母曰，我守土當(dāng)死，汝宜去，后與城偕亡?！?

趙燕扶著寧采臣一步步走到父親的面前，雙目對(duì)視，輕聲說道：“父親，我確實(shí)每日每夜都在思念著你，我不知道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不過若你今日真的在此，我想站出來的，應(yīng)該是你吧！”

趙父的目光慢慢變得柔和了起來，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露出欣慰的笑容，身體如同水中的墨跡一般淡化暈染，漸漸消失不見。

趙燕看著父親消失的身影，擦干了眼淚，和寧采臣上前救下酒劍仙和玉凈，抬頭看向大財(cái)主鄭三寶，就見他站在那毫無反應(yīng)，反倒是他身邊的管家法慧站了出來。

“你這小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不好嗎？為什么非要鬧呢？你看看他們，現(xiàn)在多開心?！嫣炖?，滅人欲?！跞鈴?qiáng)食，順應(yīng)發(fā)展，就是存天理；吃飽喝足，不追尋更多不屬于自己的，就是滅人欲。只有依照天理自然的發(fā)展，萬事萬物才能和諧生存，這難道不是你們?nèi)寮沂ト说难哉Z嗎？”

“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

寧采臣扶著趙燕，慢慢抬起頭，倔強(qiáng)的眼神中燃燒著純白的火焰。

“或許我們大部分人都庸庸碌碌，膽小懦弱，順應(yīng)著天理規(guī)矩茍活下去，但面對(duì)著這世間的不公、不平、不仁、不義之事。終有一天，你便會(huì)發(fā)現(xiàn)這世間有重于性命的東西，值得你去揮劍！總會(huì)有那么一兩個(gè)人敢發(fā)聲，要反抗，這，就是人性的魅力?。√煨薪?，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

寧采臣一字一頓的，說出了反抗的宣言。

山林中，周若楠和父親挎劍走出；小溪邊，癡傻的劉青山揮手喚出了一條云龍直入九霄。書院的同窗們，拿起了寶劍，瞎眼的捕快持刀前行，一個(gè)個(gè)人，用手中的長劍，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就連鄭財(cái)主，都用一根指頭，從背后捅穿了法慧的心臟。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心臟被洞穿的法慧并沒有死去，而是在那里捧腹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他的心口并沒有流出一滴血，而是散發(fā)著熒熒的綠光，一點(diǎn)點(diǎn)碎片從他的心口剝落，綠光越擴(kuò)越大。

村里的村民們眼神呆滯，瞳孔中透出綠光，嘴角帶著詭異的微笑，慢慢聚攏了在周圍。人群中，早已死掉的法智等人，也都復(fù)活了過來。

這時(shí)一道紫色的閃電從天而降，準(zhǔn)確的擊中法慧的頭頂。但法慧卻毫發(fā)無傷，只是身上的碎片剝落的更多了，最后變成了一個(gè)碧綠的人形光團(tuán)。

“你不是‘迷天七圣’，你是何人？”劉青山乘著云龍?jiān)诳罩酗w舞，剛才那道紫霄神雷，就是他的手段。

那人形綠光逐漸收縮，光芒收斂，只見是一個(gè)七八歲的童子，身穿綠色錦袍，上繡著花草蠶蟲，赤著一雙粉嫩的白足，老氣橫秋的負(fù)手立在那兒。

“綠蟲子！你不待在你的萬花嶺當(dāng)你的教主，來成都干什么？”天上的劉青山認(rèn)出此人，正是南方魔教五毒教開山祖師碧蟬老祖。

那碧蟬老祖足不沾地，飄在空中說道：

“劉矮子，此乃是我的第二元神玄牝珠，說來還得感謝你們，要不是你們給法慧和尚那么大壓力，讓他急功近利，我這第二元神，少說也得耽擱十年。為了表示我的謝意，你們還是和我融為一體吧！”

說完，碧蟬老祖就化為一顆耀眼的碧綠寶珠，又炸開成一道通天徹地的巨大門戶。這門戶成圓形，好似由碧玉雕就，上刻一顆大樹，扎根虛空，枝葉卻是一張張似哭似笑的人臉。

隨著門戶的浮現(xiàn)，趙燕只覺得大地顫抖，天空裂開，周遭的一切，都如同霧里看花一般，虛實(shí)難辨，只有身旁攙扶著的寧采臣和他在一起。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喜、怒、哀、懼、愛、惡、欲，眾生根本。生存不絕，欲望不減?！?

滾滾道音從門中傳出，化做佳肴美酒，妻妾美人勾人心智，又化做夜叉惡鬼，刀山火海嚇人膽魄。

趙燕和寧采臣苦苦支撐，周圍五光十色將他倆包圍。寧采臣抬頭向趙燕問道：“你曾給我看過伯父傳下的玉佩，可還在嗎？”

趙燕從胸口扯下母親臨行前送給他的玉佩，淡青色的玉佩上，一個(gè)“正”字散發(fā)著微弱的白光。

寧采臣拿過玉佩，一把將趙燕推開，純白色的火焰從玉佩上開始燃起，包裹住他的身軀，就如同一個(gè)大大的火炬在劇烈的燃燒。

“告訴小倩，我對(duì)不起她，讓她忘了我吧！”

火焰中的寧采臣頭也不回，舉起拿著玉佩的手，高聲誦讀了起來。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

一聲聲經(jīng)典篇章從火焰中傳出，凝結(jié)成一個(gè)個(gè)文字在空中飛舞，潔白的文氣化做一位位圣賢的虛影，高冠博帶，口誅筆伐。

空中的玄牝之門壓力漸大，一篇篇錦繡文章飛入門中，除此之外，還有飛劍、雷霆、火焰，也是紛紛擊出。

隨著寧采臣聲音越來越高昂，文氣火焰也越發(fā)的旺盛，他的頭發(fā)也漸漸變成了雪白，可是他的脊梁依舊筆挺。

文章越來越多，“咔嚓”一聲，玄牝之門上出現(xiàn)了第一道裂痕，緊接著又出現(xiàn)一道，碎裂之聲不絕于耳。

玄牝之門時(shí)而切換成玄牝珠，時(shí)而又化成了碧蟬老祖。

趙燕看著寧采臣越發(fā)消瘦的背影，望著圍在門戶四周攻擊的蜀山劍俠，握緊了手中的木棍，鼓蕩起全身的元?dú)猓~出了第一步。

“富強(qiáng)”

然后又是一步。

“民主”、“文明”

他一步步向前，步伐越走越快，最后成了大跨步的奔跑。

“和諧”、“自由”、”平等“

他跳了起來，云龍?jiān)谒_下助力，烈火在為他開道。

“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

空間像是承受不了他話語中的磅礴大力，開始片片破碎。

趙燕臉色漲的通紅，額頭的青筋隆起，他猛的刺出手中的木棍，張口怒喝：“放你的狗臭屁，吃老子一招二十四字真言啊——”

這一次，趙燕用出了最標(biāo)準(zhǔn)的發(fā)力方式，他的意志、元?dú)狻⒕?、勁力、精神，一切的一切，都凝聚在這一劍之中。

這一刻，平凡的木棍和鋒利的寶劍沒有了任后分別，這一劍，觸到了上古劍道的影子，是正義之劍，也觸到了未來人道的精神，是希望之劍。

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蒼鷹擊于殿上。

我輩劍修，寧折不彎！

長路漫漫，唯劍做伴……

圓潤的棍尖刺中了玄牝珠，刺在了玄牝之門的中央，也刺在了碧蟬老祖的心口。

最終，一個(gè)童子立在虛空之中，他的心口，破開了一個(gè)大洞；他的錦衣，已是雪白，上面書寫著錦繡文章。

四周的云霧開始消散，趙燕舉目四顧，見眾人依舊是身處般若寺的廢墟之中，剛才的場景，那村中的天倫之樂，或許都是一場夢境。

他爬了起來，上前抱住即將摔倒的寧采臣，只覺得懷中的身體輕若無物。飄在空中的碧蟬老祖看了看趙燕懷里的寧采臣，長嘆一聲。

“果然是心比天高，吾道不精，是我輸了。他燃燒壽數(shù)，耗盡了文氣，倒是可惜了。小伙子你那一劍倒是也有幾分李九霄的風(fēng)采，我們有緣再見吧?！?

說完，微風(fēng)吹過，碧蟬的第二元神，就這樣炸成了漫天熒光，消散在空中。

趙燕懷抱著寧采臣的身體，握住他拿著玉佩的手，瘦骨嶙峋的掌中已沒有了絲毫的溫度。底下頭時(shí)，觸目就是一雙晶瑩剔透的雙眼。寧采臣什么也沒說，只是拍了拍他的手，微微一笑，漸漸熟睡。

一滴滴淚珠偷偷的滴在采臣的臉上，趙燕趕忙用顫抖的手給他擦去，可是越擦越多。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心中空蕩蕩的，如同被挖去了一塊。

這一刻，他從未像這樣痛恨過自己的無能。

不遠(yuǎn)處的酒劍仙一邊仰頭狂飲，一邊搖搖晃晃的遠(yuǎn)去。蜀山派的眾人慢慢的圍了上來，他們低著頭，沒有人說一句話，此刻也無需說些什么，只有一陣輕柔的歌聲從眾人中央傳出。

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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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霜撲面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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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