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伴隨著清晨的雞鳴，趙燕支開了窗戶。

他挑目遠望，就見到薄薄的霧靄中，田間地頭上已經有農人忙碌了起來。

“趙燕，快點，再晚夫子該打手板了！”

籬笆院外，寧采臣和周若楠這兩個趙燕的兩個好友，正在那揮著手高聲呼喊。

“娘，早飯我就不吃了，我先去學堂了。”

趙燕來不及收拾，穿好衣服，匆匆忙忙的就出了門，準備和兩個發小匯合了。

“等等！”

這時，趙燕的母親追了出來，把一個小包袱塞到他懷里，囑咐道：“這是娘給清云縫補的衣服，你去學堂順便帶給她，要記得啊！”

趙燕揣著小包袱，點了點頭，就和兩個發小一起拼命往學堂趕去。

樂山村里的學堂離著趙燕家也有三四里路，依山傍水的，倒是十分幽靜。

幾人緊趕慢趕的，到了地方，卻發現先生已經站在臺上了。三人見狀靜靜的站在門口，低頭看著腳尖，一聲都不敢吭。

臺上的夫子李非看了他們幾眼，方才點頭示意他們回到位置上，然后繼續講起了《尚書》。

趙燕輕手輕腳的坐到座位上，順手就將小包袱遞給邊上的李清云。

李清云接過包袱后放在一旁，但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聚精會神的盯著前方。趙燕撇了撇嘴，也不在意，打開書后，也開始聽起先生的授課來。

“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

“大家跟我念。”

“這段話的意思是：公正能發揚才智美德，使家族親密和睦……”

小小的學堂也就只有一個先生，一般也就上午和下午各一節課，除了常學的經史子集以外，李非偶爾還會和學生們講述一下他在外面的見聞和各地的風土人情。

這，也是趙燕最感興趣的內容了。

平淡的一天在同學的打打鬧鬧中過去了，當夜幕快要降臨時，趙燕告別了同窗，在落日的余輝中，一個人往家里走去。

到了門口，他才一推開柴門，就看見了樸素的茅屋里透出的溫馨燭光。

推開門扉，趙燕的母親就坐在桌邊，對面坐著的，正是他許久不見的父親。

老父親看到趙燕，放下茶杯，點了點頭。

趙燕突然見到自己的父親，也是吃了一驚，他走到近前，看著父親那鬢角有點花白的頭發，略微蒼老的臉上一本正經的表情，不但沒有了以往的懼怕，反而不知怎么的，從心底涌出一股濃濃的哀傷來。

那種感情噴涌而出，直沖入他的腦海中，他的鼻子一酸，眼眶濕潤了。雖然沒有原因，但趙燕突然真的很想哭。

可是他又哭不出來，幾滴淚珠就在他的眼眶里打著轉，為了掩飾這濃烈的情感，他撲上去緊緊的抱住了自己的父親。

抱著父親那略微消瘦的身軀，一種滿足感充斥在心間，趙燕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爹爹，我好想你！”

趙父被他這一舉動弄的一愣，今天的兒子太奇怪了。不禁問道：“咋了，為父不過是去了成都幾日，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何故做這小女兒姿態？不會是有人欺負你了吧？”

趙燕偷偷抹掉眼淚，笑著說道：“沒事，就是見著爹爹高興。爹爹快坐，可用過晚飯了嗎？”

趙父摸了摸燕兒的頭，笑到：“這不是等你嘛，先吃吧。”

一旁的趙母見他們父子倆敘完舊，笑著從廚房里端出了一鍋沸湯。

桌上擺著的，則是趙父最喜歡吃的魚“鲙”。

選晨間新釣起來的大鱖魚，把骨肉拆開，再將切的薄薄的魚肉擺在盤中，晶瑩透亮，分外誘人。

剔下的魚骨魚頭用油煎過，再加上干橘皮、茱萸葉、干姜和麻椒等，燉煮成乳白的熱湯。

趙燕等父親動過筷子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夾起一片薄的可透過燈光的魚肉，放入熱湯中擺了擺，再在面前的豆醬中蘸了蘸，然后放入口中。

頓時，魚肉的濃濃清甜和豆醬的微微醬酸在舌尖匯合，鮮嫩的魚肉在還未進入齒間似乎就已經融化了。

趙父見了趙燕吃魚的舉動，笑道：“你這吃法，真是牛嚼牡丹，這魚鲙得生吃才好吃嘛，這吃的就是魚本身的鮮味啊！”

說完，趙父又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魚肉，放入了口里。

趙燕看了看父親的吃法，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筷子。

透明的魚肉入口，趙燕竟然感覺還很不錯，冰涼的魚片一點也不粘膩，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那種魚腥味。

吃在嘴里，有點點韌勁但又很容易嚼爛，爽口彈牙，十分的美味。

這一餐，可以說是趙燕吃過的最滿足的一餐了，用罷晚飯，爺倆在院中擺上竹床，品著茶水。

趙父說道：“我這次去成都，見著你的師兄了，他如今已經做到了成都府的知府，我和他聊起過，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我想明年安排你到成都府去進學，好參加來年的科考。”

趙燕聽了這話，頓時沉默不語。

他自從跟著父母一起，搬到這樂山腳下的小村子里后，結識了許許多多的朋友，雖然不富裕，但日子過得安逸快活，如今要離開這里去成都府，自然是十分的不舍。

趙父看到他的樣子，自然也是理解的，只是為了自家孩子的前途，該勸的還是得勸。

這一夜，趙燕翻來覆去的久久無法入睡，只能睜著眼睛望著房頂。

第二日，他自然又是遲到了。

這次李非可再沒放過他，狠狠的打了他幾下手心，臺下的劉玉蟾見了，偷偷的笑得很是開心。

可惜，升斗小民的日子并非一直這么的樸實無華，平淡且幸福，更多的還是為了每日的口糧而奔波勞苦。

周若楠的母親，一直就患有重病，常年臥床不起，她的父親周桐，不光種著自家的幾畝田地，還不得不租了村中鄭財主的一大片土地，每天里起早貪黑的操勞，才能夠維持若楠母親的藥錢。

可惜就算是這樣，若楠的母親身體依舊是一天不如一天，也在最近撒手人寰了。這段時間，若楠一直以淚洗面，連學也沒法去上。

這天放學后，趙燕本打算去若楠家看看，順便幫幫忙，結果走到她家門口，就看見她家院外里里外外的圍了幾圈人。

趙燕從人群中擠進去一看，就見著鄭財主手下的管家鄭法慧和打手鄭法智堵在了若楠家的門口。

透過院門，可以看見院中鄭財主的手下們正在毆打著若楠的父親周桐，那法慧一邊看著周桐被打，一邊還笑嘻嘻的說道：

“周老頭，你去年租了鄭老爺的田地，當時的租金是每畝六石，你租了八畝，就是四十八石糧，如今租期已到，你若是交不出糧來，可不能就這么算了。”

周桐一邊躺在地上抱著頭，一邊喊道：“鄭管家，還請寬恕一下，我家內人新喪，一時半會實在拿不出那么多糧食啊！”

法慧也不理他，看了看周桐的茅草屋，又看了看周若楠，然后好似貓戲老鼠一般說道：

“交不上？沒關系沒關系，你這茅屋我看著也不值什么，不過你這不是還有個好女兒嘛，你若是讓你女兒到我們老爺那當個丫鬟，這帳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啊。”

冷冰冰的話語從法慧的嘴里蹦出來，讓周圍圍觀的村民們都心里一寒。

“不！！！”

周桐哀嚎一聲，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可惜又被法智一腳踹倒在了地上，挨了一頓拳腳。

周圍圍觀的村民們看著這一幕，俱都咬牙切齒，但又礙于鄭老爺的權勢，又都敢怒而不敢言。

“住手！我跟你們走！”

若楠站出來冷冷的說道：“不過你得先把我爹爹寫的契書交出來。”

周桐聽了這話，剛伸手想拉住女兒，結果又挨了法智的拳腳，躺在地上直哼哼。

法慧上下打量了若楠一眼，點了點頭，讓一旁的家丁拿出契書，扔給了周桐，然后轉身帶著若楠就走了。

趙燕見到這種情況，怒火直沖頭頂，目眥欲裂，就想上去搶下若楠，結果卻被法智一把推開，還挨了幾拳。

看著若楠被鄭老也家仆帶走，趙燕擦掉嘴角的血跡，趕忙爬了起來，去找父親求助。

回到家中，趙父聽了趙燕的描述，也是眉頭緊鎖，沉思了許久，方才搖了搖頭說道：

“這事白紙黑字寫的契書，就算官府都不好插手啊！況且我已經致仕回家，手中無權，即使我去說，那鄭財主怕是也不會聽的。”

趙燕聽了這話，一時竟覺得人生都灰暗了下來。

他越想越氣，轉頭跑出屋外，在田野中玩命的狂奔，邊跑還邊哭，他只覺得有一股火氣在心里燃燒，充斥著他的胸膛，讓他憋悶的喘不過氣來，他想大喊，但是卻又喊不出來。

奔跑良久，當他停下來時，抬頭一看，就看見面前是一棟大宅子，里面燈火通明，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竟然跑到了鄭財主家的宅院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