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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洞庭劫
煙波縹緲絕峰頂,斕光瀲映洞庭間。此境如瑯琊畫坊,出盡世間山水之墨,縱使畫以入道,也難擘三分真韻,古今秀麗奇絕,無景能出其右。
細雨揉夾著裊裊煙霧,好似一頭撞進了瑤池,看不清前路何方!
湖水之上,一葉扁舟兩頭微翹,好似魚嘴。長篙插落,驚的魚兒亂竄,口銜的蟲餌都不及顧上。
扁舟上有一老一少,身著素衣槁褲,發絲介被雨水潤濕,但少年卻饒有興致的把玩額前發腳,用兩指夾住,從上往下用勁,一串串雨水便如珍珠般滴落。
老者見聞,嗤笑道!
“腮已生須,還似小兒般玩鬧”。
少年聞言,臉上有些慍怒!
“你這不休老道,前兒個說帶我去狼獐山看星變的,怎知連小孩都唬”。
老者斜睨了少年一眼,發現他沒有看自己,才悻悻然嘆了口氣,但嘴巴里囁嚅著什么,卻不敢太太聲,怕少年再次怪責。
扁舟濺蕩起水花,少年站的靠邊,不自覺打濕了草鞋,他把目光放到了魚兒身上,水下它們的身影就如一道白光般。
“這畜牲竟也如此貪生,活著有那么好嘛”。
少年一臉出神的望著湖面,只是魚兒早已沒影了,但他的眼中卻還留有一絲羨慕。
老道經過剛才的尷尬,似乎想緩和彼此間關系,出言道。
“螻蟻尚且偷生,也知生命精彩,雖目有所限,但也有其樂”。
“是啊!連蟲孑魚蝦,都知曉生命的多姿,又怎會不拼命挽留呢”。
少年的嘴角噙著一抹笑,似乎也在全身心的享受自己的生命,露出了滿足。
“師尊,我知你前夜是去埋十師兄了,怎么不讓我跟他見一面呢”。
少年的聲音很平淡,生死在他面前就如風絮般輕。
老者眼窩深邃,仿佛歲月在此打轉千百載,視線中是一個少年孱弱的背影。
“小十發作的突然,來不及耽擱就把他埋了,我知你們關系好,你不會怪老道吧”。
“最近我身體越來越感覺冷,醒來床榻總是結著一層冰,發病時身軀不受控制,而且昨晚暖玉也碎了,我也快要死了吧”!
少年沒有再追問十師兄的事,而是將自己身體狀況說了出來,眼中沒有絲毫的恐懼,而是露出了一種灑脫。
老者欣賞的看向少年,說道。
“生死懸于頭頂而不驚,如若參禪悟道,必能勘破大法”。
“師尊我想好了,我死后你將我埋于沉香谷中,我喜歡聞四月的沉香花!或者你將我埋在初熹崖也行,我想好好的曬一下日光。好難過,我種的劍蘭等不到它花開了”。
少年的話,帶著一絲幽怨,似惱怒上天不允他活得長一些兒……
“小兒你有絕世天資,可惜命薄!身患玄陰煞體,世間已無可治之法,除非以圣血為引,重塑金身”。
少年并未因老者的話而傷感,反而是用手浸入湖水中,用力的向前一抬,頓時間仿若千萬玉珠晰晰落下,驚得一片魚兒,失神亂竄!這時少年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師尊我都快要死了,你也把秘密跟我說了吧,去了地下我也知你何意”。
少年雖在笑鬧中,但每句話都飽含深意,令老者贊溢。
“事到如今,竟然你想聽我也不再瞞你。我俗家名字叫蘇霈,法號入云仙,是洞庭福地上上代掌教,你眼前這片洞庭水泊在兩百年前,秀麗奇絕,美奐絕倫,當時是萬宗來朝之地”。
“但當初因為一時貪念,宗門深入燧魔墓地,雖獲得傳承,但卻惹來天下人眼紅,還放出了滔天魔障。燧魔因魔念未熄,竟以生人為食,強吞教眾數萬,掌教不忍魔念為禍蒼生,故舉全宗之眾血祭蒼玄,終將其封印”。
“等我接聞噩耗趕回之時,全宗已無一活口,血流千里不息,腥風彌漫八荒。就當我想重續傳承時,魔念月盈而出,涂炭生靈,萬里萬泊水澤無一幸免”。
“最終我遠走苦行南漠,意外尋得一本佛陀手札,里面記載煉制佛教十二護法天魔的方法,只要將魔軀埋入地底,就能吸收燧魔的本源之氣,如今兩百年已過,我已經埋葬了十一具魔軀。但由于手札殘缺嚴重,十二具魔軀中,只有一具能復活,其他人將永遠長埋黃土”。
老者面無表情的說完,兩百年時間在他眼中,就如同彈指一揮。但少年郎聽完,卻陷于驚訝之中,千言萬語蹦出喉間,卻也半句都說不出來,只能沉默互對。
過了很久,少年仿佛釋懷了,說道?
“我是那第十二個人吧”!
老者嘆了一口氣!“你是天生的絕體,螻蟻尚貪生,只要有存一息機會,你就不該愧對這世間景,你要活下去”。
長篙入水,蝦米隱于水草中,魚兒騰挪跳躍,拍落在水面上,濺起一串串浪花。
“蝦米尚且偷生,魚兒還望躍龍門之景,我難道就不如它們,雖受限于天地囹圄,但除自己誰能可斷我輪回,十死無生之路,我也要與蟲孑一般爭朝夕,如若日暮而終也不枉跟天斗一場”。
少年的話充滿了斗志,他雖不害怕死,但他并不想死,如今有一線生機,他怎能不把握呢?
“師尊,我死了你不要給我燒紙,在我的墳前給我裝一盒糖豆,等我醒了就可以吃,如果醒不來了,走黃泉路時,也不全是苦的了”。
少年眨著眼睛看向老者,眼神中透露著一股希翼。
“玄陰煞體、道胎生寒,月盈絕命!月盈絕你的命,也絕燧魔的命,這難道就是你的宿命嗎”?
老者眼神中透露出復雜,望著遠山最后一抹殘霞,終褪去…
芒草廬內,一少年側臥,昏黃如豆的燈光,隨風搖曳著,隨時都可能熄滅。
一個人的房間,顯得無比寂寥,望著十師兄的床榻,只有薄薄的一層灰,地上的草鞋還粘著泥,來不及抹盡。
芒草廬外,勁風如鞭抽呼嘯,婆娑的樹影交疊在一起,千重,萬重冗密,好似猙獰的妖魔,在搖擺。
“不知十師兄怎么樣了,他最怕黑了,會不會把他關在一間屋子里,沒有日光,連蟲孑也沒有跟他玩伴。”
“身體被螞蟻咬爛了會不會很丑,比師尊喝醉了還要腌臜吧!這么說我死的時候可要穿多點衣服”。
床榻上一個少年天真的自語,滿是無邪。
少年有很多的不舍,他曾聽師尊說昆侖的梧桐比天還要高,就發過誓一定要在梧桐下蕩秋千。北冥有著長翅膀的翼族,可以穿越蒼穹,觸摸到大日,就想坐著它去摘星星。瑤池長著桃,吃一顆便能睡上萬年,做著美夢,有我的爹娘,有數不清的糖豆…
皎月慢慢的露頭,好似玉盤高掛,今晚星稀月明,無暇的熒光籠罩著大地,但對于少年而言,死神的鐮刀正向他揮來。
冷意慢慢襲來,丹田處仿佛凝聚了一汪寒窖,刺骨的氣息侵入骨髓,全身迅速變得僵硬,如同冰雕般,漸漸的肌膚透發出寒氣,在體外結成冰霜。
這種寒冷直達靈魂深處,就連每個毛孔,都被噴薄的寒氣灌入,心臟艱難的顫動著,連生命最具活力的地方都變得死寂,漸漸的窒息感傳來,終于血液也結冰了。
少年從顫抖,到掙扎,再到撕扯,床榻上鋪滿了一層層厚冰,只見他雙手抓著床沿不斷的用勁,想要挪動僵硬的身軀,但那種裂開的痛苦讓他瞬間卸力,稚嫩的臉變得扭曲,血絲密布的眼珠猙獰的仿佛要脫落。
他如一個瓷器般,身體滿是裂縫,卻無任何血漬滲出,只能看到皚皚白骨,泛著死寂的灰澤。突然他身上皮膚開始掉落,就如紛舞的雪花般,瘆人,驚悚。
少年的意識還留存在夢中,只是這個夢開始變得痛苦,父母在他面前粉碎,天越來越黑,仿佛有一個漩渦要將他吞噬。
他開始習慣身體的殘缺,入骨的疼痛也漸漸麻木,撕裂的喉嚨再也發不出耳音,視線中只有一片漆黑,當意識再也感受不到身體,這種感覺像是漂浮在虛空中,無所依靠,時間的軌跡特別清晰,每一秒都烙印在意識里,體會這亙古的寂寥。
這便是死亡嗎?少年意識中,充滿了悲傷,魚兒尚可選擇自由,而自己連死亡都不可以決定,我的宿命生來就是為成魔,被利用嗎?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如果能重生,我要掌自己的宿命,要掌世間千千萬萬人的宿命。
殘燭在呼嘯的戾風中熄滅,它所做的掙扎,也成了一場笑話,在命運的洪流中,不平等的抗爭只會顯得更狼狽,上蒼把天平抬高而弱小事物的位置瀕臨地底。
終于少年停止了掙扎,死亡的暮色將其籠罩,此時他的軀體七零八落的散開,像是拼湊在一起的。
老者站在芒草廬外,隨手一揮,便將房屋掀去,入目是一具孱弱的尸體,周圍卷夾著芒草,床榻上還留著將它們聚攏的痕跡,可以想象少年有多需要這微薄的溫暖。
失去芒草廬阻隔的寒氣,肆虐的向老者襲來,只見其面不改色,腮幫納足一口氣,呼嘯間噴出,如云滾浪涌,頃刻間方圓百米被肅蕩盡,只留少年的尸體。
老者抱起那具羸弱的尸體,眼神中露出一絲不忍,十年的相處就算是看透生死離別的大能,也不可能完全無動于衷,心中的那份惻隱在刺痛著他。
“我做錯了嗎?我不修緣法,卻牽連十二條性命的生死,他們命運本與我無交,卻因我私欲連死都還在爭斗,是我度他們一息生機,還是他們度我心魔執念”。
老者陷入了思考,內心在承受著痛苦的掙扎,那一張張從稚嫩蛻變的臉,那一夜夜痛苦的折磨,那一具具埋于黃土的軀體,人生的片段不停的閃過,那最不愿回憶的往事此時尤為清晰,老者此刻留下了淚……
“他日若無一人可活,我必受心魔煉獄而終,他日若有一線生機,我無愧本心,世人千帆爭渡,我度己即度人”。
老者迅速釋懷,大手一揮托起少年的尸體,踏步間,已入云穿空,只見風云跟隨,萬峰垂于腳底。
這里長滿了沉香樹,粗壯的樹干猶如擎天玉柱,高聳入云。滿地的落葉,盡是枯腐,衰敗,卻有難得的安靜,老者將他埋下,連棺槨都不曾有。
“無闕,四月的沉香花的確很美,師尊如若沒走,一定回來陪你看!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老者輕聲的說完,將黃土徹底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