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歷一八一年臘月二十八，郡學學堂除夕放假，風雪交加中，張斌一人一騎趕到了天雄塞。經常穿行于天雄塞的少年郎和南門守衛很是熟絡，守衛也沒有過多盤查他，揮手讓他進入了天雄塞。

張斌入了塞內，下馬步行，一邊將身上的雪花給抖落干凈，一邊打量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雄塞。

此時的天雄塞卻有一絲異常，往常熱鬧的街道現在空無一人，而且南門城墻上除開必要的崗哨位置站有人外，要塞內營房都空曠無人，“人都去哪了？”張斌帶著心中的疑惑，沿著寂靜的街道一直朝北走去，在北邊的城墻上他找到了答案，此時，眾多戍卒夾雜一些塞內的民夫都站在城墻上，踮起腳尖，遙指大漠遠方，正小聲議論著什么。

張斌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拾階而上，憑借自己個子小的優勢，見縫插針，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穿過擁擠的人群，站在了城垛邊沿上，遙望北方大漠，除開遠方一片白茫茫的雪霧之外，卻再也看不出其他稀奇之處。

正欲回首詢問身旁的戍卒，在轉首的一瞬間，似乎從呼嘯北風中聽到了畫角長鳴，張斌屏息凝聽，那正是大漠上熟悉的悠長號角聲，它透過漫天雪花響徹在天雄塞，大伙一陣寂靜，凝神傾聽著這久違的號角聲，二十多年來它第一次觸動天雄塞每個人的心弦。一位四五十歲的老兵忽然喃喃說道：“三長一短，三長一短，這是勝利的號角、勝利的號角。”人群激動起來，尤其是十幾二十幾歲的新兵蛋、子，滿臉通紅，因為大漢邊境承平已久，所以他們只能從戍守要塞的老兵的扯淡中知悉以往鐵血的戰爭以及那勝利的榮光，但在今天他們也能親眼見證這一切。

眾多黑點出現在突然出現在遠方的白雪冰原之上，近了，越來越近，黑點逐漸放大，馬蹄踏地的沉重轟鳴聲也已清晰可聞。張斌用手擋住寒風送來的飄雪，半瞇著眼睛，隱約看見無數紅衣紅甲的騎兵迎著暴雪，如風馳來。

騎兵瞬間而至，在距天雄塞五里之遙的時候，又是一聲畫角長鳴，松散的紅甲騎兵隊伍漸漸收縮，在行進中逐漸形成了一列密集縱隊。在數息之間，騎兵隊伍能如此收縮自如地調整隊列，令人嘆為觀止，只有嫻熟的騎術和良好的訓練才能做到如此整齊劃一。城樓上的人們紛紛喝采叫好。

紅甲騎兵慢慢減速，離城墻一箭之地的時候，為首將領高高抬起右掌，身后騎兵急勒馬韁，幾百鐵騎急停而止，騎兵隊伍寂靜無聲，只有馬兒的響鼻聲擾亂這片清靜。

一先鋒哨官和為首將領來到城墻下，張斌認識那為首將領，不是別人，正是屠龍，哨官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吼道，“天雄塞騎督屠龍率六百鐵騎大敗百花原的北突斯人，梟首二百七十八級，俘獲三百六十五人，繳獲牛羊馬匹兩萬余，俘虜和牲畜正在三十里外的草川集，由一百鐵騎看守。”

城墻上眾人首先是一片寂靜，然后如鍋里的開水一般沸騰起來，二十余年來，天雄塞乃至上谷郡從未有過如此大規模的斬獲，在眾人的喧鬧鼓噪聲中，屠龍志得意滿，以往所期望的不就是這一刻嗎，他猝然拔出別在腰間的馬刀，遙指天際，在簌簌風雪中仰天長嘯：“上谷，雄風。”吼聲高亢而尖銳，如驚雷般在眾人耳邊炸響，

紅甲騎兵們見主將如此豪情，心血上涌，紛紛拔出馬刀，斜刺蒼穹：“上谷雄風。”有的甚至將別在腰間的滴血辮子頭顱高舉過肩狂呼亂吼。

這一幕，讓城墻之上的人們心中的最后一絲理智都消失在如雷般的吶喊聲中，城墻上的人們高舉手中兵器，吶喊助威，將自己心中的嗜血之情盡情宣泄。

眾人因狂熱而扭曲的臉全然落在張斌的眼中，周圍歇斯底里的咆哮聲震痛了他的耳膜，張斌臉色紅潤，身軀顫抖，也想跟著大家扯開嗓子一起喊，但望著那些滴血的頭顱，卻怎么也喊不出來，天雄塞是他們的，熱鬧喧囂是他們的，勝利是他們的，那我為何而吼了。

張斌捂著被鼓噪聲震得發疼的耳朵，往后退去，將最佳觀景位置留給了身后激動的不能自已的一名戍卒。

其實，還有一人站在天雄塞中心敵臺上和張斌感同身受，他臉色煞白，對著身旁的一位發須皆白的老人說道：“呂部督，屠龍誤我，屠龍誤我啊，我令他驅逐北人即可，他卻擅自違令，徒增殺戮，若他稍后見我，我定要軍法處置他。”

呂正望著城墻上下如風嘯林海般的怒吼，帶著無奈的口吻說道：“李大人，將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這大漠沙場瞬息萬變，屠龍有一萬種理由說他自己不得已而此般為之。而且大漢久無戰事，邊塞軍人渴望戰爭就如同色中餓鬼一般，見到光腚就會撲上去，屠龍現在軍心所向，你就因為他殺了北人而軍法處置他，唯恐軍心不服。”

這位李大人正是天雄塞的軍司馬李圭，白白凈凈的臉上長著兩條長長的八字須，如果不是一身戎裝，像極了一位郡學的夫子先生。他怒氣未消地說道：“那就這樣算了嗎，我不彈劾他，若北人因此事大動干戈，青山衛所的人可不會心慈手軟地放過我，給我隨便安上一個“激化矛盾、擅挑事端”的罪名，我的項上人頭恐怕就保不住了。”

呂正戎馬一生，見慣了大風大浪，替李圭解憂道：“李大人，等下咱們核實此事的具體情況，再寫成詳細的邸報，交予你叔父李郡尉，由他去和青山衛所交涉，也許能平息此事。”

李圭長嘆一聲道：“呂都尉所言甚是，也只能這般了。”

在李圭長吁短嘆的時候，北城門前，天雄塞的騎兵們越過索橋，在歡呼聲中雄赳赳地魚貫而入，將北人的辮子頭放心地丟在北城門口，那里自然有軍功曹替他們統計人頭。

在一片人聲鼎沸中，張斌找到了屠龍。屠龍將張斌橫抱起來，高舉過頭，一身血污味刺鼻難聞，屠龍心情十分愉悅，指揮天雄鐵騎一直是他的夢想，沒想到自己剛上任騎督一個多月就能有此等酣暢淋漓的一場大戰，還有此等斬獲，實在是大快人心。

屠龍將張斌放下來之后，對站在旁邊的新上任的都伯孫大疤子說道：“你帶斌伢子回營房，我得先去拜見軍司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