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教區委員的介紹
之后每一次弗雷迪去老煙草店——他實在去了很多次,不管家里的煙盒是不是空了,因為那里有些事情吸引著他,他從來沒有發現過更好玩的事情;總是有好吃的姜餅,不過你也得看阿曼達姑媽吃別針,托比先生總是唱著兩個怪老頭的歌,講關于他們的故事,平齊先生也一直在等待他父親的召喚,所以你還得時刻注意著時間,至少看看鐘(這兩者可不一樣)。有時候托比先生會讓你走到柜臺后面來,讓你自己挖煙草出來,并且用紙包煙草,當他轉過身去背對你時,你可以偷偷地看一眼貨架上那個神奇的煙草罐子,想象一下自己抽了兩口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我好像忘記想要告訴你什么了,哦,對了,每次弗雷迪去老煙草店,托比先生都要問一下他的名字,看看他是不是已經長大了。
托比先生一般會說:“今天你叫什么啊?”
小男孩兒的回答是“弗威迪”。
“哎呀,你還沒有長大。很遺憾對你這么說,孩子,不過在你長大之前要等上好一會兒的。我來告訴你吧,大概會是六個月的時間。”有一次托比先生這么說道,“如果你六個月之后還沒有長大,那你就沒希望了,我討厭這么說,不過這個道理你總有一天得懂的。”下一次小男孩兒過來說自己叫“弗威迪”的時候,托比先生說:“好吧,沒關系,你還有五個月二十八天,還有希望。我希望你不會永遠做一個小男孩兒,不會永遠長不大,你會這樣嗎?”弗雷迪警惕地看著他說:“才不會,先生。”托比先生接著說:“這樣,你最好留神你的P和Q。”
弗雷迪想問問什么是P和Q,不過你一定也看出他是個害羞的孩子,總是不能鼓起勇氣。他在家里的字母表上看見過P和Q,不過他不知道怎么留神它們;他知道注意自己的媽媽——只是某些時候。不過你怎么能留神那些書中的字母呢,它們又不會說“別做這個”。就像媽媽一樣?弗雷迪很想知道答案,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時間沒有多少了,永遠長不大的念頭太恐怖了,就和抽煙的結果一樣恐怖。實際上,現在只剩下一個星期了,弗雷迪還是沒有長大。
不過一天早上,當教堂大鐘的兩根指針還分得很開的時候,也就是很安全的時候,弗雷迪經過平齊先生,打開了老煙草店的門。托比先生站在柜臺后面,在忙著打一個小包裹。他一邊捆扎,一邊開口說:
“好了,小家伙,下一個就輪到你了。這個包裹是給那個狡猾的怪老頭準備的,他很快會回來取這個包裹,如果還沒有準備好,——哇奧!他一定氣炸了。現在,你想要什么?一磅‘少女的祈禱’煙草?”
“不是,先生,”小男孩兒說,“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是過來看看。”
“哦,你就是過來看看。順便問一句,你今天叫什么啊?”
“弗雷迪!”
托比先生丟下了那個包裹,靠在柜臺上,好像嚇了一跳的樣子。
“你說什么?”
“弗雷迪!”小男孩兒自豪地喊著。
“好啊!上帝保佑,假如我還活著的話!這小家伙怎么能這么若無其事呢?”托比先生一臉嚴肅地說,然后他走到柜臺邊上,穿過旋轉門走到弗雷迪的面前,抓著弗雷迪不停地搖晃。“年輕人,祝賀你啊。現在一切都好了,你已經脫胎換骨了,請允許我再一次表達我對你的祝賀,接受你的朋友,托比·立特巴克最誠摯的祝福吧。”
弗雷迪眼睛睜得大大的:“請吧,先生,現在我已經長大了嗎?”
托比先生不說話,而是做出好像要擁抱小男孩兒的樣子,很明顯托比先生認為現在這樣好極了。
“你是不是長大了?你當然是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不過可不能無法無天啊,你不會認為你長大了,就可以抽煙了吧?”
弗雷迪熱切地回答:“哦不,先生。”
“我希望如此。那個中國的魔法煙罐就在那里,你不要打它的主意,知道嗎?”
弗雷迪帶著一絲遲疑回答:“不會的,先生。”他現在只覺得那個煙罐比世界上的其他一切都要具有吸引力。如果長大不能讓你去嘗試一點兒新東西,那么還要長大干什么?
“好了!”托比先生說道,“我們得慶祝慶祝,現在我們去看看阿曼達姑媽吧。”
他又抓著弗雷迪的手,拉著弗雷迪穿過后門,走進阿曼達姑媽的房間,阿曼達姑媽正坐在那張放著鮮花的桌子旁邊,認真地在縫紉。
托比先生喊道:“快點兒!快點兒!告訴阿曼達姑媽現在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小男孩兒清晰地說出:“弗雷迪!”不過卻低著頭,怕自己顯得太過驕傲了。
托比先生說:“我們今天總算長大了,讓我們慶祝一下吧。”
阿曼達姑媽驚訝地揚起眉毛,像上次一樣含糊地吐出一句話。
她把手移到嘴邊,吐出一堆別針,把這些別針放到桌上,然后開口說:
“上帝保佑這個小家伙!你現在真的長大了嗎?”
弗雷迪一邊說“是啊”,一邊又低下了頭,他可不想露出一副喜滋滋的樣子。
阿曼達姑媽盯著弗雷迪看了一會兒,然后取出手帕,很大聲地擤著鼻子。
她說道:“托比,你打算怎么慶祝啊?”
托比回答:“明天周六,就那個時候吧。”
“好吧,那有什么內容?”
之后他們倆談話的內容弗雷迪就不太明白了,只知道談話的內容一部分是關于自己的,直到阿曼達姑媽說:“你最好問問他媽媽。”
托比先生說:“年輕人,你幫我帶一封信給你媽媽可以嗎?”
弗雷迪回答:“好的,先生。”這時托比先生已經坐在桌子旁邊開始奮筆疾書了。
阿曼達姑媽說:“首先,還有些圣誕節的水果蛋糕在……”
托比先生叫道:“在這里!”便連蹦帶跳地跑進了廚房。
弗雷迪坐在阿曼達姑媽腳邊的坐墊上吃著水果蛋糕,托比先生則繼續寫他的信,他中途出來遞給弗雷迪一個大玻璃杯,里面盛滿了檸檬冰茶。
托比先生說:“可別亂跑灑在地毯上啊。”然后坐下繼續寫信。
“不會的,先生。”
阿曼達姑媽望著弗雷迪,那時弗雷迪一本正經地坐在坐墊上,嚼著水果蛋糕,吸著檸檬冰茶。然后阿曼達姑媽又把手帕抽出來,大聲地擤鼻子,她大概是感冒了吧。托比根本沒有注意到她,他把左手放在桌子上,歪著頭枕在上面,斜視著桌子那頭的信紙,當筆一落到信紙上,弗雷迪就閉上嘴,而當筆離開信紙,他的嘴也隨著張大。弗雷迪和阿曼達姑媽有很多時間可以交談。水果蛋糕和檸檬冰茶逐漸讓弗雷迪找到了自己的舌頭在哪里。
他對著自己鼻子下面的玻璃杯開口問道:“教區委員是什么?”(Churchwarden意思是教區委員,而churwarden指的是陶土制的煙斗,兩者發音相同。)
阿曼達姑媽說道:“上帝保佑這個小家伙吧!”
托比先生開口了:“是一個陶土煙斗。”這時他正咬著筆桿子,“你在店里見過的。”
阿曼達姑媽說道:“這才不是他的意思,弗雷迪,你的意思是指一個人吧?”
弗雷迪回答:“是啊!”同時看著手上快吃完的蛋糕。
阿曼達姑媽說:“那是一個人,他屬于一個教會,負責整個教區的財產,處理那些損壞的財物,用手杖打那些到處討錢的小男孩兒,而且……”
托比發話了:“‘尊敬的’應該怎么拼寫啊?”他用筆撓著腦袋說,“對你滿懷敬意的。”(這里“對你滿懷敬意的”是寫信時用的敬語。)
阿曼達姑媽開始結結巴巴地拼寫這個詞:“R—e—s—p—e—c—k……不是,應該是r—e—s—”
弗雷迪說:“教堂那里有個人,他就抽著一個。”
阿曼達姑媽嚇了一跳:“一個什么?”
“一個教區委員啊。一個教區委員坐在人行道上,抽著一支長煙斗(Churchwarden和churwarden同音),就是他。”弗雷迪很高興自己掌握了這么難的單詞,他很喜歡聽自己說這個單詞。
托比說:“哦,我明白了,我猜他說的是那里的‘六分儀’。好了,‘對你滿懷敬意的’,我才不在乎他(這里托比想說句臟話)……哦……怎么拼呢?寫好了,紙上有些污點兒,都怪這支筆漏水,不過就這個好了,我就不重寫了,實在是太多了。”他掏出手帕擦擦腦門上的汗水。
弗雷迪繼續說:“他是一個教區委員。”同時吞下最后一口蛋糕和檸檬茶。
托比說:“好吧,隨你瞎說好了。在我看來,一個六分儀和一支陶制煙斗也差不了多少,除了星期天它們倆有點兒不同。”
阿曼達姑媽檢查了一下那封信,說她被那些污點給嚇著了,但是托比拒絕再為這項工作勞神費力,所以她只好發著抖把這封信塞進了信封,然后交給弗雷迪,叮囑他一回家就要交給媽媽。
阿曼達姑媽問道:“你還想來些蛋糕和檸檬茶嗎?”
“好啊!”
“好吧,算了,你趕緊回家。”
托比先生在店里領著弗雷迪看了柜臺里的陶制煙斗。弗雷迪心想,用這種煙斗抽那種神奇煙草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當他回家時經過教堂時,他四下搜索那位喜歡搬張椅子靠著墻坐的胖老頭,不過今天他不在。弗雷迪想問問鐘塔上平齊先生和他父親胡鬧時的那些聲音;弗雷迪總是鼓不起勇氣,不過現在他長大了,知道自己可以做到。

回到家里,弗雷迪把信交給了媽媽,媽媽讀了信,卻沒有對他說什么。晚上爸爸回家后,媽媽把信給爸爸看了,他們倆在一起談了好久,弗雷迪也不太懂他們的話。最后爸爸開口了:
“好了,我覺得這不會有什么害處。”
媽媽說:“我希望這樣。我早上得去看看他們。弗雷迪最好穿上他禮拜天穿的漂亮衣服和新鞋子。”
太慘了,聽起來像是禮拜日學校之類的事情,那雙鞋子穿在腳上總是吱吱叫。弗雷迪認為自己得改變這種局面,所以他開口了:
“我長大了。我能說出‘弗雷迪’。托比先生就是這么說的。”
爸爸笑了,不過媽媽卻緊緊地抱住了弗雷迪。
第二天是星期六,午飯后媽媽幫著弗雷迪穿上——還不如說是把他塞進他的禮拜服和新鞋子里,之前還把弗雷迪從頭到腳洗了個干凈,連耳朵眼兒也沒放過。最后把帽子戴到弗雷迪的頭上——他總是喜歡往后挪一下自己的帽子,以為這樣看起來比較酷——檢查弗雷迪的指甲是不是干凈,把弗雷迪的外套一個扣子一個扣子挨個兒扣好,拉直他的四根褲帶,又摘下他的帽子,看看他的頭發有沒有弄亂,再把帽子給他戴上,又把他的外套拉開,又拉直一遍褲帶,整整他的帽子,最后抱住弗雷迪親了一下,告訴他現在快兩點了,最好加快速度。可是當她一關上門,弗雷迪就像小馬一樣跑開了,他解開身上每一個紐扣,把帽子轉到腦后,穿著那雙吱吱叫的鞋子跳進馬路中間的洼坑里,現在他覺得好多了,于是沖著老煙草店走了過去。
當他路過教堂時,他又停下來注視著那座大鐘的指針:太走運了,那兩根指針還有很久才會重合,因為現在是一點五十分。教區委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繼續守著自己的教堂,他正在抽自己的陶制煙斗。弗雷迪走得很慢,他的鞋子一直在磚塊砌成的人行道上吱吱嘎嘎。胖老頭嚴肅地盯著他,弗雷迪也望著他。教區委員的椅子轟地一下子倒在地上。
他氣鼓鼓地說:“看看,這根本不是禮拜日。這些意味著什么?星期六穿這樣吱吱嘎嘎的鞋子根本違反規定。教會的這些規定你不知道嗎?還戴紅色的領帶。你以為這是禮拜日嗎?”
誠實的弗雷迪回答說:“沒有,先生。我也沒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子,我媽媽硬要讓我這樣穿的。”
“哦!就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有意犯了這個錯誤,現在看起來還沒有那么壞。看看吧,我的責任就是把這里違反教會禮拜日規定的行為匯報上去,不過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吧?”
小男孩兒真誠地說:“不是,先生,我叫弗雷迪。”
“好吧,這情況不太一樣了。我以為你是另一個黨派的家伙呢,要是你不是,那你需要一點兒東西來證明自己,以防你遇見阿奇迪肯,他會想知道為什么我沒有把你匯報上去,那你就拿這個給他看,他就會明白了。”
胖老頭翻起他的大口袋來,用肥肥的大拇指和食指夾出一塊圓形的金屬薄片,把它放到弗雷迪的手上。弗雷迪看到那是一個五分錢的硬幣。他更高興了。
“要是你在去立特巴克先生的煙草店的路上沒有遇見阿奇迪肯,”胖老頭繼續往下說,“你就不用再留著它了;隨便你怎么花都行,只是記住別做壞孩子啊。”

“不會的,先生。”
現在弗雷迪有機會問問平齊先生還有他父親,以及鐘塔上的吵鬧聲,不過他實在不能再多待了,不用被打小報告實在是太爽了。于是他繼續沿著街道走下去,鞋子比以前叫得更厲害了,因為弗雷迪走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