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交換

小孟把自己的眼鏡摘了下來，她冷淡地訓斥觀水道：

“你先擔心自己門票的事吧。韓英姿與我萍水相逢，他一個紅塵人都有古錢在握。你這半年又忙了些什么？”這嚴厲的神情，仿佛是青面附上了身。

韓英姿想，小孟姑娘扮作姐姐自然有她的理由，他也就當現在領自己上山的是孟青面吧。

韓英姿又觀察小道士觀水，的確，他自己的心頭并沒有跳出觀水的模樣。那這小道士口口聲聲稱自己是道門試煉的考生，臉皮可有點厚。難道，他像西河會的煉氣士那樣，有師長提前準備好了門票，心里篤定得很？

觀水有些尷尬，他向孟獠牙嘟噥道，

“我娘還在秦都咸陽和秦王談判，向他要票。

本來我一個人票的事情不難辦，偏偏我娘十分熱心，想給沒票的外門弟子一并解決。秦國沒什么人才，卻分到了五張門票，他們那群弱雞占了去試煉也是浪費。我娘向秦王建議，讓我們這邊出五個外門弟子頂替秦國的五個名額去試煉，事成后名聲歸秦國，往后還會另外答謝秦王。

可秦王那老頑固只進不出。他先說，秦國的票非秦土之人不予。我娘便說，那她就代太華山、終南山、昆侖山三處的外門弟子求票，他們的宮觀都在秦土上。老秦又推脫，一會兒說他還有散落在別國的王子王孫、公主駙馬要照顧，一會兒又說和魏國的邊境有要事無法分心。于是就一直僵持著到現在。”

韓英姿他們費盡心機坑蒙拐騙才拿到古錢，這小道士的娘親未濟道士倒是心大，直接上一國之君的家里伸手索要，而且一要就是五張全要。

韓英姿心里其實有點幸災樂禍：不比拳頭玩花樣，強龍難斗地頭蛇。聽老秦王把小道士他娘氣個半死倒也有趣。

“求人不如求己。道門趕你們入紅塵尋票，是要你們靠自力和天下英杰競爭，讓天下英杰敗得無話可說；期盼他力，終究是一場鏡花水月。”孟獠牙向觀水道。

觀水不以為然地笑笑，“我是沒有青面姐姐本事大，早早就解脫了。自力難，是逆水行舟，你憑自力；他力快，是借力好風，我借他力。”

韓英姿想，獠牙的姐姐雖然不入道門，但在這些修真世家子嗣中的名聲卻是極大。這個觀水，再如何求爹喊娘的，終究也是一個眼高于頂的道士，他對孟青面的神通卻是服服帖帖的。

小孟懶得理觀水，她的眼睛反而投向了和那中年道士對弈的老者：

這是一個清矍猶如蒼松的老道士，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人說道門中人駐顏不老，為什么這老道士卻不留住青春呢？

孟獠牙喃喃道：“蕩魔院無事不動，樓知院怎么到魏國來了？難道是搜查魔蹤嗎？”

蕩魔院？韓英姿想，小孟告訴過他：道門有度人、蕩魔、續法三件當做的事情。度人是度人院管著，那蕩魔就是蕩魔院管著。知院是一院之副，這樓老道士是知院，就是蕩魔院的高層。不想除了觀主和監院二大金丹，鐵柱宮又來了一位大神通者，這是白璇和韓英姿的幸運。

韓英姿悄悄問孟獠牙，“樓仙長親自來到魏國，難道是要收拾無法無天的西河會了？”

孟獠牙微微搖頭，“西河會這些跳梁小丑，魔的邊都摸不上，并不在樓知院的眼中。”

“難道我們魏國還隱藏著更厲害的邪魔。”韓英姿不由擔心。

小孟忽然回首注視著韓英姿，她的眼神看得韓英姿發怵。良久，才和緩下來，又成了自己的熟悉的那個小孟。

小孟道：“這不關我們的事，也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事。樓知院既然到了，魏國縱然有魔，也只有形神俱壞一個下場。”

韓英姿道，“嗯。樓仙長是道門本山來的，一定神通廣大。不知道他蕩魔之余，能不能順手救白璇一命。”

韓英姿上前向兩個道士施禮，他們依舊恍如不覺。

觀水的眼珠子又轉向韓英姿了，他道：

“鐵柱宮的觀主在至高峰，打跑鑄錯是他元神出竅催動法陣，沒事了他又繼續回去閉關，不會出來的；鐵柱宮的監院，你們也看到了，在招待本山蕩魔院的知院，他們的身子在這里下棋，心卻神戰于玄，我都不知道他們的棋要下到什么時候。我知道你上山來求什么，不就是治一個人嗎，直接找我就是！”

這口氣陡地把韓英姿嚇了一跳。他本來上山是期盼鐵柱宮任何一位金丹道士為白璇起死回生的。可兩位金丹都分不了身，卻是一個連試煉門票都要犯愁的小小煉氣士應下了這事。

小孟卻向韓英姿點了點頭，她對觀水的話沒有異議。

韓英姿已經知道，孟家深知道門的內情，他也選擇相信小孟對觀水醫術的判斷。或許和自己在機關術的專精類似，這小道士在丹藥上確有一技之長呢？

韓英姿對觀水道，“我們的同考白璇中了西河會鑄錯的綠火，其他的道士都沒有頭緒。觀水道長你能下山探視，開給一個有用的方子，那真是太好了。”

觀水笑道，“山都不必下。鑄錯的綠火是融鑄火系道術、鬼道經、蠱神經一爐。淺學的人既捋不清頭緒，也調不好解藥的比例。你拿了我新配的對癥藥給她服用七天，就能驅走綠火了。”

韓英姿難以置信：

世上哪有連病人都不看，直接開藥的事情？昨天白璇剛至，這道士連她面都不曾見過，怎么就做出藥了。這不單要醫術通神，還要會未卜先知！眼前這個小道士怎么都不像這樣的小神仙。

他望向對觀水知根知底的小孟，小孟也有些疑惑，她道，

“觀水，我知道你有家學淵源，又跟從道門醫術最精的全師學習老君觀的外丹術。但這樣率性開藥，未免把人命當兒戲了。”

觀水從納戒取出他調制的七枚烏金丹藥，道，

“青面姐姐，你剛才說我無所事事。現在我倒想做點事了。韓英姿，我可敢拿自己性命保證藥到病除。我怕的可是你不肯交換呢！”

韓英姿道，“要是這藥真能治好白璇，我什么都可以交換。我的法寶：身神、黑風獅子、雙匕首，道長都可以隨意挑選”

觀水先給了韓英姿一粒烏金丹，溫和地說，

“我豈是那樣乘人之危、胡亂開價的歹人。你先回去試試藥。看到效力了，再回來領剩下的六枚丹藥。哦，也把那姑娘的門票帶來。就算治好了她性命，她的靈根也已經被綠火毀了，沒法更進一步修煉。韓君，與其浪費那一張門票，不如答謝我。我們誰都不欠誰的，如何？”

君子求票，取之有道。觀水不騙不搶，在這里等著他。

韓英姿可不是秦王，并不吝嗇一張門票。但是，既然有了希望，人心難免更進一步，他想見到一個和過去一模一樣的白璇。師姐的人生能夠更上一層樓，韓英姿不想無常的橫禍讓她折翼。憑韓英姿的資質也能去道門試煉，為什么師姐偏要在即將走出魏國之前就止步了呢。

觀水得意地向孟獠牙笑笑，“我沒有大本領，小本領還是有的。”

孟獠牙望向韓英姿，“韓君，觀水的藥可以一試，人生的事情沒有十全十美。”

韓英姿接過了觀水的藥，他道，“謝謝觀水道長的好意。白璇師姐在我心中遠勝過一張道門的門票。可是，如果把她的門票轉給了你，白璇師姐就沒法去道門試煉了——”

觀水搶斷韓英姿的話，“韓英姿，你聽清楚了嗎，我再重復一遍：白璇靈根已毀，沒法再修煉道術了。票在她手上就是爛了。我的藥能讓她恢復完好的身體，我其他都不稀罕，你只要用門票就能換她的痊愈。”

“我和孟姑娘組建了神州會，尋求天下有心有力的煉氣士共同參加道門試煉。如果觀水道長你能讓白璇恢復靈根參加試煉，我邀請你加入神州會，白送你一張門票。”

韓英姿又取出了一枚古錢，這是他親手制作的贗錢，也是神州會迄今第五張門票。

這下反是觀水懵住了：

韓英姿領來鐵柱宮的四個人各有一張貨真價實的道門門票，現在他又拿出了第五張！

要知道，燕、趙、秦、越這些幅員千里、人口百萬的次強國家，也不過是一國五張門票。韓英姿這野雞團的票頂的上一個次強國家了！

這韓英姿到底是什么來路！

觀水師從道門醫術最精，也是天下醫術最精的全尚清道士，他不但能望人與妖之氣、還有鑒骨、觀紋、洞察臟腑的妖孽眼力。在觀水眼中，韓英姿幾乎沒有更上一層樓的修煉希望，初習煉氣士就是這人一生的上限，他的資質連做道門的道童都不夠格。

至于韓英姿的身世背景，觀水早偷偷翻過鐵柱宮監院從魏國香會得來的情報。不過是一個剛剛吊銷了墨者資格的小工匠，毫無根腳的平民。

為了五張門票，他母親未濟道士對老秦王磨破嘴皮，堂堂一國之君還吞吞吐吐；這個平頭百姓，這個初習煉氣士，卻眼睛都不眨，直接給了觀水一張。他出手比那些圓滿金丹的王還要慷慨！

怎么看這喪家狗一樣的韓英姿才有王的氣度。

青面姐姐可是觀水這一輩最了不起的天才，能與她相提并論的，道門這一代只有兩個人，他們是一切道門外門弟子望塵莫及的。可為什么連高高在上的孟青面，都甘心扮作一個傻女孩子圍繞在韓英姿的身邊？

觀水有著最好的父母，也有著最好的師尊，他經歷過無數不可思議的訓練，見識過無數異象，再大的事情再厲害的法寶都提不起他的興趣。但這一次，觀水難得有了乾坤顛倒般的震驚。

青面能省出寶貴的修煉時間，跟著韓英姿玩過家家，必定有特別的緣故。觀水如是想。

他接下來韓英姿的贗錢，道，“韓君，你給我出了一個難題。給我點時間，我會把白璇修得真正完好。”

“我相信觀水你。”韓英姿想，制作丹藥和制作機關類似，即便沒有高深道行，只要能依樣畫葫蘆就行。他能依照孟青面的配方制作贗錢，這個觀水難道不能照抄他天下醫術第一的師尊的藥方？

師姐，我們有希望了。韓英姿想。

韓英姿和觀水心心相印。觀水得到了古錢，真正成為了考生。

中年男子爽朗的笑聲響起。鐵柱宮監院和蕩魔院樓知院的那棋局終于下完了。這滿髯男子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拍著韓英姿的肩膀，

“真是英雄出少年，玩弄西河會于鼓掌的少年墨者果然名不虛傳。全師的弟子你也要信得過。我是枉作了一個金丹，討不回要去幽冥的人；可全師就是有讓幽冥無人的本領——觀水在，就是全師在。你們兩人能談成，是雙贏的事情，再好不過了。”

滿髯大漢笑著摸著觀水的腦袋，觀水雖不情愿，無力反抗，也只好隨他揉捏。

那個蕩魔院樓知院卻始終安安靜靜地看著不說話，孟獠牙一直冷冷地注視他。

忽然，這個老道士向韓英姿道，“韓英姿，我翻查了鐵柱宮外門試煉的記錄，七年前你連道童試煉都通不過，不想如今又來參加內門試煉了。且隨我再驗下靈根。”

韓英姿不知所措。他的資質有目共睹，差得無以復加，根本不必再驗了吧。這老道士一生降妖除魔，也有金丹天眼，早把自己的根骨看得一覽無余了。現在提這一出，是什么居心呢？

韓英姿有點緊張，暗想：難道這老道士存心作梗，不許我去試煉？

卻聽孟獠牙叫道：“樓知院，內門試煉是度人院的職權，你們蕩魔院干涉不了。韓英姿現在的靈根是不好，但內門試煉可對靈根沒有任何規定。”

樓知院哼了一聲，也不睬孟獠牙，抓住韓英姿的手，便往一間靜室走去。

韓英姿知道那個地方，那是他十三歲時施展金光明咒失敗的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