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世家

“韓君放心，道門只有三個外門弟子直升內門，才從六十枚錢里扣去三枚。

往常內門弟子都是從外門的杰出道童中選拔。這一次試煉，度人院主溫真人卻提出：過去外門道童的選材太狹，遺漏了太多仙苗，不妨讓全天下的英才都來一試，也向天下顯示道門的胸襟。如果外門的弟子競爭不過天下的人才，就讓外人躍龍門。道門的長老會當然有異議之人，妥協之后，道門在去年提前開了一場大比，先直升一批弟子，保個底。

那次大比，只有三個外門弟子技壓群英，從長老到門人，無一個不服帖。溫真人便只直升了那三個，其余的外門弟子都趕去參加內門試煉了。還有不少厲害的外門弟子被那三位打破了膽，連內門試煉都不敢去，打算像丘梧桐那樣熬年資慢慢升到金丹境界了。不過，他們不去試煉，是我們這些人的好事。”

小孟慶幸道。

韓英姿也慶幸。他已經領教過西河會那幾個煉氣士的手段，對于天下列國的煉氣士，韓英姿心理再沒有恐懼感。可道門適齡的外門弟子，他卻從來沒有領教過——那些道童自小在洞天福地修煉，總不能比西河會弱吧。即便小孟這樣宅在家里自學的半個道門姑娘，也有凌駕西河會煉氣士的真元。

的確是勸退越多的道童，對韓英姿越有利。他還要感謝那三個直升的道門弟子。不過，韓英姿暫時不想知道那三人的名字。能讓道門一句異詞的都沒有的人，那該是多么厲害的天才。就是魏國的魏崢嶸，西河會也頗有幾個不服氣的。那三個人是天上人，韓英姿還沒有和他們稱兄道友的斤兩，也完全不必考慮針對那三個直升弟子的手段。

他不由又問小孟，“小孟姑娘，你雖然沒去成去年大比，但修真世家總是和道門互通聲氣的。除了那三位，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外門弟子嗎？”

小孟沉思了下，向韓英姿道，“沒有韓君，我走不到今天這一步的，更沒想過如何與那些去試煉的外門弟子較量。等魏國的事情了結，我給姐姐寫紙鶴，詢問他們的情報吧。”

韓英姿點頭，“不出魏國，外門弟子的情報還不迫切。”

外門弟子也要來紅塵尋找門票，可門票都壟斷在列國君王之手。韓英姿想，外門弟子要拿到門票，也只有屈尊和各國的神通會合作了；那些不屑于與神通會合作的，不知能想到什么門路，反正他不知道魏國的道門弟子有什么動靜。魏國的門票除了他手上的，都在西河會那。

韓英姿眼珠一轉，忽然想起，鐵柱宮的道士要參加內門試煉，不就得找魏國的嗎？他亮明了自己考生的身份，鐵柱宮才放了進來。要是他們起了歹意，自己可就無處可逃了。

他緊張地向小孟耳語自己的擔憂。

小孟不以為然地一笑，“韓君寬心。我和你講過道門的四條戒律。道士們都在戒律院立誓，戒妄戒盜。他們不會騙你的門票，也不會搶奪你的門票。我們拿了門票，就是我們的。”

韓英姿松了一口氣，“個個都是守戒律的好道士呀。”

接著，他又嘆了口氣。小孟問韓英姿又想到什么了。

韓英姿苦笑道，“我終于知道魏國的外門道士為什么沒有動靜了——他們不騙不搶不殺人，那古錢落在西河會手上，那再大的神通也只能看著干瞪眼呀。你們自己的規矩把自己的手腳綁住了。”

小孟用悄不可聞的聲音對韓英姿說，“想得到做贗錢的也不少，可都不敢犯妄戒。就你壞，真干出來了。”

韓英姿微笑，也低聲道，“都是你姐姐教唆的。”

小孟臉紅起來。

韓英姿想，有戒律束縛，那位道門的度人院主溫真人把外門弟子趕到紅塵尋找門票，無疑增加了這些溫室寶寶的試煉難度，給了他們這些紅塵人一線機會。

兩人一面閑聊，一面向上。山風漸猛，土石漸瘠、草木漸小，鳥獸無蹤，道路忽然不見，代之以嶙峋陡峭的山崖。

韓英姿望著觸手難及的山頂，不禁犯愁，他向小孟道：“黑風獅子降到山腰，只不過一小會功夫。我們用兩手兩腳爬上來，才知道這么難走。再往上的路，沒有道術的凡人根本過不去的。”

小孟在烈風中高喊道，“這是最好走的一條路了。兩側都是我們肉眼看不到的陣法，碰上是要死人的。我們不是道士有仙鶴接送，只好硬著頭皮上。”

韓英姿道，“沒有仙鶴，可我有黑風獅子。”

他正要召喚黑風獅子與小孟同乘，小孟卻阻止了他，“這不太妥當。入道門時我們乘黑風獅子，是情勢緊張。現在我們有道門門票而鐵柱宮的道士沒有，我們還要張揚地騎著黑風獅子一縱凌空向金丹求藥，宮觀中的道士不知道會如何閑話。”

韓英姿一想也是。明明古錢都是道門自己流出，道士們卻要恪守戒律，不騙不搶，干瞪著眼看他們這些外人美美藏在自己身上，還要保護這些外人的安全，奉送這些外人食宿。這是人間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不要說笑臉相迎，鐵柱宮的人就是給他們大便的臉色看，都是人之常情。

既然已經走到了宮觀眼皮底下，上面的道士一定冷眼瞧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韓英姿要萬分地恭敬、萬分地賣慘，才能打動鐵柱宮道士的心腸。為了白璇，韓英姿可不在乎。

他向小孟道，“提前謝謝小孟你陪我吃苦了。”

峭壁雖陡，畢竟還有立足之處，韓英姿給自己灌下了一把黃芽丹，交替疏影暗香兩把匕首，在山石上鑿孔攀登，艱難向上。他又放出身神馱起嬌柔的小孟，身神隨在韓英姿的后面，兩只鐵手攀著韓英姿鑿出的孔向上。

兩人就像上樹的兩只螞蟻。

山風鼓蕩，吹得懸崖上的韓英姿搖曳不定，要是一吹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小孟忙施金光明咒，兩團光球幻出，分別像氣泡似地裹住兩人，把強風抵消了大半。

韓英姿這才安定了下來，兩把匕首鑿了百丈，眼前一闊，顯出平整的林地。他匍匐上崖，見身神把小孟也馱了上來，才松了口氣。韓英姿原地軟癱了一刻鐘點，終于起身。

這山上的林地又是一變，竟然沒有半點烈風，也沒有積雪嚴寒，和大梁城里的春天一般舒適。

山頂宮殿不是人間棋盤布局的宮城，而是依照星宿排布。小孟說此山是天上的參宿分野，仙宮就是依照參宿布局，下攝地脈，上引星力。觀中沒有什么人間衙門的差人、富豪的護院盤查，他們兩直接走進門戶。

有鐵柱宮道士已經看到了韓英姿，向他招呼道，“好勇氣。區區初習煉氣士就憑兩口匕首上我們的山。監院在蓮花池邊等你。”

韓英姿一笑，向道士們施禮。他們果然看到了，自己賣命爬山果然不錯。

小孟告訴韓英姿，道門的道士只有三千，散在各處宮觀。鐵柱宮的道士一百，又散在山上山下。山頂的道士不超過二十個。

少年時的記憶浮上了韓英姿的心頭。他想起來，自己十三歲來過這里，那時他還以為鐵柱宮就在大梁西城呢。

他們很容易就尋到了蓮花池，十三歲時，韓英姿就和一群忐忑不安的孩子一起在池邊等待道士們的揀選。物是人非，蓮花池依然，當年試煉時的鐵柱宮道士一個也不在了。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白、紅、青三色蓮花盛開。一老年道士和一個中年道士圍著棋盤酣戰，對一切外物置若罔聞，這兩人韓英姿少時都未曾見過。另有一個留了兩撇小胡子的少年道士負手觀棋，瞧那少年的神情，有滿肚子的招要支給中年道士，可是礙于規矩，只好難受的憋著。

少年道士抬起頭來，正和韓英姿四目相接。

韓英姿贊嘆，這是一個十分英俊挺秀的少年道士，目如點漆，披了一件粲若云霓的衣裳，洋溢著常住煉氣士的氣。韓英姿的相貌俊美，可偏女孩子相。這個少年道士的英俊，卻真是一個完美的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他走過來向韓英姿打招呼，大概也是順便吐一口憋著的悶氣，少年道士道：

“我叫觀水，觀水于滄海，觀道術于天下，是名觀水。我是昆侖山老君觀的道士，家祖是太一本山的開府祖師陸真人，家父是太一本山的陸靜言道士，家母是太華山碧霞宮的未濟敬道士，家師是道門煉藥第一、老君觀的全尚清道士。韓英姿君，久仰了，我們都是道門試煉的同考。”

韓英姿張口結舌，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一長串家譜里的道士大概非常有名，太一山是道門的本山，那開洞府的祖師一定有震古爍今的神通，連名字都不必提，叫陸真人就得了，道門人盡皆知……可自己，偏偏是一個都不認識的。

韓英姿也想報個家譜給觀水聽聽。可搜腸刮肚，他只知道娘親的名字，再多一個親戚都報不出了。

觀水也不在乎韓英姿的回答，又轉向了孟獠牙，十分親切地叫道：“青面姐姐，你怎么有空逛到鐵柱宮來了？韓英姿是你的初習道侶嗎？我可嫉妒死了。”

兩人仿佛十分的相熟。觀水把獠牙誤認成了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