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面
- 道高一尺
- 被ko格斗家元元
- 3938字
- 2020-11-04 22:27:14
第十一章 青面
大梁的地勢西高東低,西城是王宮、達官貴人府邸所在,高雅肅穆;東城卻是禁軍兵弁的家眷、販夫走卒、各國商人、游學的煉氣士、還有全天下來找機會的野心家棲身的地方,雜亂卻富有生機。
但對于韓英姿來說,東城的東市卻格外安全。這里鋪子、街坊、捕頭、街霸、討債人,甚至讀書人、和尚、娼妓、乞丐都是他相知了二十年的老鄰居,任何陌生人的到來都會引起他的警惕,是謂人和;這里的街巷錯雜,猶如被貓弄亂了的線團,韓英姿熟爛于心,是謂地利。
西河會敢來這里滋事,強龍未必勝他這條地頭蛇。就算情勢不濟,韓英姿也能從腳下的溝渠、隱秘的小巷開溜。
定下了心,韓英姿和白璇圍著一張小桌邊吃邊談。他問鋪子邊的算命先生借了一枝筆,從納戒里取出一本陳年黑羊皮包的簿冊,謄抄起魏崢嶸處拿來的西河會與大梁煉氣士名單,描名單上人的畫像。
“師姐不抄一份嗎?”
韓英姿隨口問。
“上策是避免接觸,下策才是硬著頭皮應付。”白璇拒絕。
韓英姿嘿嘿一笑。白璇是不知道自己要參加道門試煉,不得不去應付這些煉氣士。
白璇把碗清空,又問茶博士要了一份冰雪涼水。她向韓英姿道,“把俠客令交還給我。今天墨子會的復命你不要去了,我替你擋擋他們的盤問。”
韓英姿知道師姐替自己攬下昨夜幫助魏崢嶸他們的責任,默默點了點頭,把俠客令上交給她。
白璇叮嚀了一句,“牢記,沒有俠客令時,不能殺人,這是魏國的鐵律。”
每次行動結束師姐總是不厭其煩的重申這一句。韓英姿其實有些煩,“昨夜那些西河會的人不但比我們過去遇到的惡徒更壞,而且作惡的力量更大。”
白璇道,“所以不能墮落到和他們一般境地。”
“好吧。”韓英姿勉強應了下來,哄哄師姐。真到性命關頭,他是不會講蠢豬似的仁義的。
剛應下來,他又起了另一個念頭,“師姐,魏崢嶸的許諾聽上去十分美好。假使,我是說假使,他勝了西河會,把道門的門票送給我們做謝禮,你會去道門修煉嗎?”
“不去。”白璇干脆道。
白璇師姐真的不想去道門試煉嗎?
韓英姿道,“魏崢嶸勝了西河會,就能假魏王的威勢,他送我們門票,墨子會也不敢不放人,說不定還要禮送我們呢?你真不去道門試煉?”
“不去。”白璇道。
“為什么呀?”韓英姿有些著急地問,師姐看起來是真的不要去。
“我覺得人間很好,學墨子會的技藝我很充實,能憑自己的本事幫助別人我很開心——而且,我有自知之明,我沒有修仙的資質。”白璇道。
韓英姿有些黯然道,“師姐既然一點不想去道門試煉,那魏崢嶸就是送我門票,我也不去道門試煉。”
“小姿。”白璇道。
韓英姿竊喜,他假裝放棄,其實是想撩師姐去道門。
白璇的話忽地止住。
“你愛去哪里去哪里,隨你的便。反正我不去。”她道。澆了韓英姿一盆涼水。
韓英姿心沉了下去,沒有了言語。良久,他道,“我也順師姐的心意。”
韓英姿閉上了眼睛。或許,這是人生最后一次他與白璇心心相知的體驗。馬上,白璇會把她的那枚古錢上交給墨子會,重新成為一個在人間奔波的尋常墨者。
他再也無法感應白璇。
白璇在韓英姿萌芽的神識中消失了。
師姐走了嗎?
——這次茶錢輪到我付了,胸疼,沒蹭上飯。韓英姿想。
他睜開了眼睛,白璇依然端坐在他對過。
出了什么差錯?白璇依舊在自己對過,那為什么自己無法憑古錢感應白璇?
韓英姿怪道,“師姐,我閉眼的時候,難道你叫鏢局把錢寄銅人巷去了?”
白璇道,“沒呀。”
韓英姿更加奇怪,“你閉上眼。”
白璇閉上眼睛,稍后也奇怪道,“我無法感應你。”
兩人互視,白璇急從自己納戒里又取出了傅安交付自己的信封,拆開來,驗其中的古錢。
然而,這一番,信封里并沒有古錢,里面卻是一只疊得整齊的小小紙鶴,上面再沒有絲毫古錢的靈氣。
白璇皺起了眉頭,緩緩道,“我瞧魏崢嶸所圖深遠,招攬門客慷慨大方,不該如此戲弄我們,耍這種小小的詭計。”
韓英姿急取紙鶴拆開,他也想魏崢嶸不是如此的人,這枚紙鶴反而覷得眼熟。
紙鶴的腹里,幾行婉麗俊逸的梅蕊小字映入韓英姿的眼簾,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韓英姿簡直想在東市破口大罵。
小字以文言寫道:“魏君崢嶸,久聞汝好士之名,今借汝錢一用,濟我小事。王城如海,古錢大隱。神鬼叵測,難于尋針。雷無妄動,彼此省心。”
小字后面并沒有留下署名,只在末尾畫了一個青面獠牙、張牙舞爪的小鬼,笑得很猙獰。看文里的意思,原來魏崢嶸從得自親爹魏王的古錢早已經不翼而飛,那人在這大魏年輕一代第一名煉氣士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了他的古錢,而且隨意地道破了魏崢嶸隱藏的雷法神通,還有他是王子的真正身份。
如果不是今天韓英姿和白璇拿到了這張紙鶴,魏崢嶸本人還蒙在鼓里吶!這枚紙鶴幻化成古錢的模樣不知有多久了?
韓英姿仿佛從這紙鶴的字里行間,看到了那個女孩子摘走古錢,扮起鬼臉滿臉嘲弄的神情。
白璇絞緊了眉頭,“西河會之外,怎么又來了一路人物?他竟然也知道魏崢嶸的真正身份!”
韓英姿道,“西河會的人既然也承認,魏國再沒有勝魏崢嶸的同輩。或許,是別國的同考煉氣士給魏崢嶸下的挑戰書吧。陰差陽錯,落到了我們手里。”
白璇肅容道,“那樣的話,那人甚至比魏崢嶸還要厲害,我全想不出,那人勝出魏崢嶸有多少。直到今天,魏崢嶸還是無知無覺。”
韓英姿看了眼白璇,“別國的人都把手撈到了魏國,我們最好不要節外生枝。師姐,看來你又要對墨子會撒一個謊了:我們并沒有從魏崢嶸那里取回古錢。”
白璇嘆了口氣,“也罷。得之命,失之幸。”
她注視韓英姿,“你也要小心。這些修神通的煉氣士都不好惹,盡量不要和他們扯上關系。”
韓英姿無言,只是苦笑。
他偏偏和這些修神通的煉氣士扯上了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韓英姿現在知道,魏崢嶸的那枚古錢,最后還是落到了他的掌中。而且,早在他們這夜行動之前,魏崢嶸的古錢就落到了韓英姿的掌中。
——他的金主孟青面并不是從她所謂的道門朋友那里得來的古錢,韓英姿甚至不能肯定她到底有沒有道門的朋友。這枚錢,這枚韓英姿參照做贗錢的樣品,是孟青面從魏崢嶸那里偷來的!
你這個女騙子!你找我制贗錢到底是為了什么?你現在在哪里?我想見到你。現在就想,很想,很想!
韓英姿陡地立起身來,向韓坊走去。
遠處,白璇呼喚他。
韓英姿漫不經心又無力地應道,“我累了,想回家睡覺。”連韓英姿自己都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
韓坊。
韓英姿醒轉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清涼的黃昏。他記得自己跑回家就昏了過去。不過他覺得自己是因為昨夜和李秀玲、西河會激斗了一晚,疲勞至極,再加上吃多黃芽丹引起的丹毒反噬。絕不是被某個女人氣的。
他的頭還很痛,起身沐浴,換洗了昨夜風塵仆仆的獵裝。肚子又咕咕地叫起,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
韓英姿給自己隨便下了點陽春面,回到自己的工作木案上,再吃了一盞茶。頭痛稍微好些了。
他呆呆地望著木案外面的玻璃窗。昨天的這個時候,有紙鶴在啄窗戶。今天的風景依舊,卻沒有等來紙鶴。
徒想對心身健康都沒有益處,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韓英姿歪了下嘴,從納戒里又取出那本陳年的黑羊皮簿冊,翻檢了下與孟青面約定的日期。今天是二月十六的夜,孟青面說過三月十五日會寄來另一批原料和靈符,四月十五是交貨的日子。
也就是說直到三月十五日,也就是一個月后,韓英姿才能見到孟青面。
昨天她就像一個女鬼飄進了韓英姿的家中,分別時隱在一架華麗的傀儡馬車里絕塵而去。沒有留下任何的聯絡的方式,韓英姿也不知道她在大梁城租住的宅邸——如果孟青面真是她聲稱的那樣,是齊國的修真世家,那只能在大梁租賃住處。
韓英姿眨巴下眼睛,在黑羊皮本子上記下自己的推測:
孟青面至少不是魏國人,不是西河會的人,否則掌握了魏國動靜的魏崢嶸絕不會無知無覺至今。那權且以為孟青面的確以齊國修真世家的身份活動——這真是一個無可挑剔的便利身份——她只能在西城和東城之間州橋十八坊擇一屋居住。
那里是列國使臣的館舍所在,也是別國的上流人物卜居的地方。他們的身份尊貴,不會和東城的平民為伍;但魏國公卿又擔憂他們居心叵測,不敢接納他們入西城。
而修真世家是不能在列國的境土內購置地產的。他們本來住在道門的洞天,不是隸屬列國的子民;離開道門之后,列國也不敢將他們列入子民。他們自高身份,永遠寄寓在各國的領土之內,反正修真世家的人從來不缺錢。
要尋找孟青面,韓英姿就該調查州橋十八坊的房客消息。
寫到這里,韓英姿擱住了筆,自言自語:“可見到了她,我又要說什么?我承接的是贗錢的生意,本來不必問錢的出處。她倘若用這話堵我,我又該如何應答?”
韓英姿又取出了納戒之中孟青面給予他的樣品古錢、制錢的冶方、和那枚充作贗錢核心的靈符。他依舊能感受到這真錢源源不盡的靈力。
韓英姿暗贊,真不愧是道門的寶物。在墨子會時他也承接過一些王宮和禁軍尋常法器的制作,那些法器的靈力都有時限,過了期限靈氣流逝,又成凡物,還要再行刻蝕符咒。有的干脆不堪重鑄,一次就報廢了。
可這真錢轉易多手,歷經劫難,靈氣絲毫沒有衰竭。
韓英姿又仔細審視了孟青面給他的那么贗錢靈符,靈力仿佛真錢,但并沒有川流不息的感覺。
韓英姿想,這贗錢靈符還是好貨,足支數月之用,可以蒙混到道門試煉結束才耗竭靈力。
他取出孟青面偷換掉魏崢嶸真幣的紙鶴,與填充贗錢核心的玉符比對,兩物材質有別,但紙鶴的背上畫著的符文與贗錢玉符上的符文一模一樣。
韓英姿猛地拔出自己的暗香匕首,斬向孟青面給他的真錢。
那錢叮當響了一下,卻沒有絲毫的裂紋。
韓夫人留下的暗香匕首可是連鑄錯生的法寶青銅臉都腐蝕了的,人間僅有的幾件神兵之一,這枚古錢卻沒有受到任何創傷!品質甚至在暗香匕首之上。
韓英姿不由點頭:錢雖然不是孟青面取出道門,而是她從魏崢嶸那里偷走的。但在偷錢之前,孟青面絕對比世間的煉氣士更了解這古錢,才能預先在紙鶴的背上繪制出以假亂真的幻化靈符
——靈符是在錢鑄成之前注入,鑄成的錢甚至無法用人間的神兵撬開。她只能在鑄錢之前獲知里面的靈符。
如此說,孟姑娘難道真的認識道門的朋友,只是在個別小細節有些出入?
韓英姿的心柔軟了下來。唉,還是為她做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