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身神
- 道高一尺
- 被ko格斗家元元
- 4031字
- 2020-11-04 22:27:14
第十二章 身神
韓英姿秉燭起身,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番韓坊的每一處機關,確認每一次的弩箭都淬上了永州五步殺人蛇的毒藥、陷阱里埋伏的峨眉霹靂雷火彈也藥粉充足。
然后他折回屋中,并沒有返回窗前工作的木案,而是閃進了韓夫人生前的書房,也是韓英姿小時候念書的地方。韓夫人過去那么多年了,書房依舊干凈整潔,就像她仍然活著的時候那樣。
書柜依照道家、儒家、空門、墨家、縱橫家、刑名家、貨殖家、農(nóng)家、兵家、武道家、梨園的十一家分類次序排布一圈,井井有條地陳列著韓夫人和韓英姿的藏書。
其實每個柜中正經(jīng)書倒也不多,一多半是韓英姿從小購自各個書坊的傳奇,比如道家柜的神魔小說、梨園柜的艷情小說、刑名柜的公案小說、武道柜的棍棒小說、兵家柜的說史小說之類。
他口味生冷不忌。這些烏七八糟的書、韓英姿倒是滾瓜爛熟,都能默寫出來。
這次,韓英姿取下墨家櫥柜里的一枚手掌大小的十六面骰子。
骰子的十六個面上錯雜鑲嵌著十六種色彩的小木板。韓英姿心中計算,手上扭旋骰子。這是母親從小教他玩的游戲,掌握了道理,并不太難,只是比較繁瑣。
半盞茶不到的功夫,韓英姿便將十六面骰子的面面都扭成了一種色彩。
“成了。”他暗道。
隨著十六面骰子的復原,緊接著豁地一聲,不知道是書房哪里的機關響動。韓英姿腳底下的石板降下去一面。
他掀開覆在石板上的毯子一角,鉆入地下,往下走了一百個臺階深:
下面是一個地宮,是韓夫人真正的作坊,也是她保藏自己最杰出的一批作品之處。韓英姿有時常想,追逐著自己的那些陰魂不散的債主,真正覬覦的,也是地宮中的寶貝。
地宮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
韓英姿自如地摸向入口左三尺深、七尺高處的一處石匣,取出匣子里面的一盞青銅七枝燈。
他摩挲燈座,柔和如月的光芒流溢入地宮,照徹如晝;連地宮內(nèi)的悶塞之氣也霎時滌清,變得清涼通暢。燈盞的七枚青銅樹枝各托了一枚夜明珠,每一枚都是大海中的千年蚌精誕育。
地宮依后天八卦位布局、震位入,兌位出。離室熔爐,坎室水房。乾室藏寶、坤室棄料。艮、巽二室,另有妙用。
韓英姿將七枝燈放在地宮中央的臺子上,人坐在邊上的蒲團,沉思了起來。
想了一會兒,韓英姿倒豆子一樣,從自己的納戒里又倒出了七枚納戒——這是他昨夜順手牽羊,從暗殺魏崢嶸的七個西河會煉氣士尸首上順下來的戰(zhàn)利品。
韓英姿的納戒是自己假公濟私制作的;白璇的納戒是學行特優(yōu),墨子會特賞。至于九家的普通年輕煉氣士,都是積累功勞,兢兢業(yè)業(yè)數(shù)十年才能獲得一枚納戒,比如墨子會的盧正直、徐常山等。
這些西河會的神通煉氣士,年紀輕輕,嘴巴還沒有長毛,就人手一枚納戒。真是人道不公,損不足而補有余。
每枚納戒上都有啟閉符文,本主既然都死干凈了,開啟就有些麻煩。韓英姿冷笑,用暗香匕首逐一劃過七枚納戒的啟閉符文。納戒上的符文都受了暗香匕首的腐蝕,逐漸消去,接著,是嘩啦啦的財貨傾瀉而出,眨眼臺上又聚起了一座小寶山,盡是丹藥、符紙,鋒利的兵器,還有幾本道術(shù)功譜。
墨子會不通煉丹,也和別家一般仰仗修真世家,憑空來的丹藥自然多多益善。無論補充元氣、刺激體力、還是療傷解毒,枚枚都賽黃金。不過有幾種紫的黑的碧油油的,韓英姿分辨不出,隱約覺得是什么毒藥邪藥,最好問問懂行的再用。
符紙妙用多端,但需要配合的驅(qū)遣咒語、奇古文字,韓英姿這個工匠一概不會不識,全都無法使用。
兵器雖好,卻沒有到削鋼如泥的程度,沒有一把勝過他手中的暗香和疏影。韓英姿心里鄙薄這些西河會的神通煉氣士一味修煉、隔絕世事,還活在冷兵器的時代,人間的火銃和雷火彈早勝過他們這些只好砍柴伐木的刀劍。
道術(shù)功譜,韓英姿好奇地翻了幾頁,皺起了眉頭。其中一本《獸道經(jīng)》是講如何攝取和驅(qū)遣靈獸的精魄為己所用。靈獸是鳥獸中最靈秀之物,稍有機緣就能化形成妖,殺戮如此天地靈氣所鐘的動物增強神通實在讓他齒冷。另一本《忍辱經(jīng)》倒不談殘害靈獸,是一套通過自殘和詛咒換取力量的符咒邪典,韓英姿更加瞧不起了,人們學道術(shù)是為了追求心身的快樂逍遙,結(jié)果這些人倒為此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是舍本逐末。余下的功譜更是等而下之,沒什么看頭了。
韓英姿最遺憾的是,這七枚納戒里沒有一枚靈石。儒門、空門、縱橫、刑名的那幾家讀書人或許能讀懂和運御里面符紙、農(nóng)家會琢磨丹藥的配方、武道家對兵器愛不釋手,可他這個墨家最熟悉的還是林林種種的靈石:最普遍的黑火靈石在手,他能給更多的機關物件填充元氣;其他功能特異的靈石在手,可以制作更厲害奇妙的法器。
偏偏是沒有。
算了,挑挑揀揀,有些該拿,有些該賣,有些持有觀望。一等鬼市開了,他就把不要的戰(zhàn)利品都兌換靈石。
韓英姿離開中央臺子,他沒有去琳瑯滿目的乾室里取法器,反走向堆廢料的坤室。
坤室里面疊羅漢似地摞著無數(shù)機關木人、機關銅人,還有散落各處,沒有裝配起來的義手、義腳、義頭。
他刨開小山似的機關人,從最深處掘出來一具真人比例的機關銅人。
這具銅人最是老舊,沒有畫皮包覆,青銅表面黯淡無光,各處關節(jié)運轉(zhuǎn)不靈。但和其他的機關人不同的是,這銅人從腳趾手指、到牙齒指爪、從頭面背腹到眼珠子、耳朵孔等七竅,都刻蝕著大大小小、猶如刺青的符文。只是,這些符文大多也殘斷缺畫。
韓英姿折返乾室,取來一面青銅鏡,照銅人的腹里。這青銅鏡的材料里有一種透視靈石,從鏡面中映出了機關銅人腹里的骨骼和青銅臟腑,也都刻蝕了符文。但機關銅人的心位置卻突兀地空洞著。
他再托起這機關銅人的左腋,腋下是韓夫人八分隸書手跡:“丁酉年齊國良宵作身神”。
韓英姿不禁有點感傷,丁酉年,距今也有三十多年了,那時他在這人間還沒有影兒呢!從文里的意思推測,是母親在齊國游歷時的作品。
韓夫人并不是墨學塾培養(yǎng)的大匠,她是半道懷著鬼斧神工的手藝加入的墨子會。至于母親的前半生,對所有人都是一個謎,她從未曾透露過半句。
韓英姿參加道門試煉的原因里,也含著一個小小的愿望:等他有一日學會了無上神通,也要行走茫茫無邊的天下,求訪母親走過的足跡,去追尋她的一生。
韓英姿點頭,“身神,就是它。”
他扛起這叫“身神”的機關銅人,放上地宮中央的臺子。
然韓英姿后將黑羊皮本翻到某頁,這頁字跡繚若煙霞,靈動飛舞,是韓夫人抄寫的道門的一百單八章黃庭內(nèi)外景經(jīng)。
黃庭內(nèi)外景經(jīng)這是道門最推崇的幾本經(jīng)典之一,蘊含了道家深刻奧妙的玄理。自然,無用的談玄之作,上面絕不會記載任何有用的奇異道術(shù),流通到人間無損道門的利益,反宣揚了道門的主張和宗旨。大梁城的書坊里就不乏這些經(jīng)典,除了黃庭內(nèi)外景經(jīng),還有道德經(jīng)、南華經(jīng)、鴻烈經(jīng)、抱樸子種種,一兩銀子可以買好幾本活字印刷的。
韓夫人一個頂尖墨者,是不會信仰道門的學說的,她手抄的黃庭內(nèi)外景經(jīng)和書坊里的活字印刷品自然不同:真正重要的,是韓夫人在這一百單八章黃庭內(nèi)外景經(jīng)后面附加的注解與圖畫。
一百單八章內(nèi)外景經(jīng)共有五百句七言歌訣。韓夫人給每一句都附加了墨家理解的注釋,每一句后還畫了一枚符文,一共是五百枚極盡繁復與華麗的符文。
韓夫人對內(nèi)景經(jīng)的注解仍然不是學力微末、年齡幼小的韓英姿能夠看懂的。但這不是眼下的緊要事情。
韓英姿持著韓夫人畫的五百個符文,比對那機關銅人身上黑壓壓螞蟻群一般的符文。從機關銅人的腳踝直至頭頂,從骨骼直至臟腑,那銅人身上的符文不多不少,也正好是五百個,與韓夫人筆記上畫的符一一對應。
這機關銅人稱身神,它身上的符文,就是“身神符文”。每一枚身神符文都有不可思議的妙用,每一枚符文都夠制作一枚法器,而這機關銅人精鋼之軀集成了五百枚為一體,依照黃庭內(nèi)外景之理驅(qū)動起來,不亞道門中的仙人。
“只要修好了,那些西河會的煉氣士都要一個接一個,栽在我手上。”
韓英姿想。
五百枚符文到底講了什么,韓英姿依然是一竅不通,但工匠只要會依樣畫葫蘆就是。
這一番他拔出了疏影匕首,比對著黑羊皮本上的五百枚正牌符文,在機關銅人遠勝凡間一切鋼鐵的軀體上,仔仔細細地補刻斷缺磨損的符文。
不覺又到了新一日的天明時候,韓英姿通宵達旦、聚精會神地修繕了二百枚符咒,沒有絲毫的疲憊。
他想了下,覺得全是自己年輕力盛的緣故。但這寶貝并不是一日可成,還要長遠打算。日計之不足,月計之有余。日常的飲食睡眠、武術(shù)鍛煉并不能或缺。于是韓英姿意猶未盡地罷了手,返回地面。
地面的屋子里早有一枚機械小鼠鉆進來,候著韓英姿。這不是他制作,而是白璇的作品。他作的雄鼠,白璇作的雌鼠。
韓英姿拎起機械雌鼠的尾巴,旋開它的下半身,里面是白璇留了的紙條,上面講:
她已經(jīng)在宋舵主面前交代和蒙混了過去那夜的行動。他們搭救魏崢嶸的事情墨子會人盡皆知,雖然褒貶不一,沒人否認這是俠行。古錢的下落她撒了謊,宋舵主沒有深究,還給白璇和韓英姿放了二個月的假,命他們深居簡出,避過風頭。
最后,白璇不忘補充韓英姿最關心的事情——下面二個月的假期,墨子會的例錢照發(fā),即便韓英姿無所事事,依舊可以領到二百兩保底的銀子,這是一個合格墨者的合理身價。
回了謝信,放走白璇的機械小鼠,韓英姿登上韓坊后門的高墻四處探看:一如既往,后街的三尺巷子里等著一個伶俐的小乞丐,一手提著一籃子的菜飯和今晨剛出的小抄,一手拈著一根碧玉青竹杖。
“韓小哥早。”小乞丐問好。
“蓉兒早。”韓英姿應道,隨口問了一句,“今天有什么可疑的人嗎?”
那叫蓉兒的小乞丐狡黠地笑道,“我知道韓小哥躲債,不敢拋頭露面。放心,無人跟到這里。這是你的一日飯食和要的小抄。”
韓英姿扔給蓉兒半吊錢,把飯食籃子和小抄吊上來。大梁城的乞丐全隸屬污衣幫,蓉兒是東市這片地的。一年以來,她接了給韓英姿送茶飯小抄的私活,賺些零花錢。一年來,沒有一個討債人能想到他和蓉兒的聯(lián)絡,他們?nèi)氩怀鲆徊郊议T不出的韓英姿如何能辟谷不食、又如何能縮地瞬移到墨子會值班。
蓉兒突然道,“韓小哥,你可要好好讀今晨的小抄,別錯過咱們大魏的爆炸消息。”
“哦?”韓英姿嗯了下。
“我們大魏的傅真將軍,那個老特務,遭了報應,被暗殺了,首級從天原城飛到大梁城呢!強盜還闖進傅家的別墅,殺了好多人!”蓉兒道。蓉兒是一個關心時事的愛國乞丐。
“關我屁事。”韓英姿下了梯子,縮回了韓坊。蓉兒討了個沒趣,無聊地耍著竹杖,唱著好聽的蓮花落,蹦蹦跳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