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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認識的人越多,就越喜曠野

克雷洛夫寓言中有一則《烏鴉與狐貍》。三十多年前,父親買來這本彩色小畫冊,我不知翻閱多少遍。所以我對烏鴉的最初印象是:愚蠢。

之后上小學,語文課本中有《烏鴉喝水》一文,又推翻了我幼時對它的不良印象。

我所見到距離最近的烏鴉,在三樓陽臺。對面樹枝上偶有烏鴉停留,眼睛清晰地與我短暫交流,彼此卻并不懂得。

我談不上喜歡烏鴉,但也不討厭。它做它的鳥,我做我的人。上天生我們,似有意隔開來,免得在一起產生爭執。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

惠而好我,攜手同車。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邶風·北風》)

烏鴉的叫聲敗壞了它的形象,很早就被人歸為不吉祥的鳥類,甚至給它起了個難聽的名字曰“老鴰”。從以貌取人到以聲取鳥,都是一種情感好惡,沒有道理可言。

烏鴉不在乎。它們的生存能力直追喜鵲、麻雀,對人并無太高要求。而且在烏鴉的世界里,有些舉動不亞于人的高尚,比如反哺。這一點與羊跪乳并稱,出現在李密的《陳情表》中,使李先生找到一個脫離政治漩渦的借口。

后來的動物行為學家說,烏鴉是智商很高的動物,不但能模仿人說話,還能計數到7。在我的猜測中,這個智商大約可以誕生非常原始、簡單的文化了吧?

“烏鴉的叫卻是承認腐敗的表示。使人仿佛聽到了墳墓打破寂靜的聲音。烏鴉的叫聲有黑夜的味道。”

(雨果《笑面人》)

——作為一種普世存在的鳥兒,烏鴉被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罵過。以雨果的分量,會加重烏鴉的自卑心理吧?好在更多的中國詩人不像雨果那么懷有偏見,在他們的詩中,即便沒有很多贊美,卻也不那么否定它。

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三兩家。

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

(岑參《山房春事》)

——這里的烏鴉沒什么罪惡感,它們只是帶來一點蕭颯意象,但不必為此負責任。而在文學審美的層面,它們價值挺不錯。現代作家魯迅先生也寫過烏鴉,且不懷惡意——

血沃中原肥勁草,寒凝大地發春華。

英雄多故謀夫病,淚灑崇陵噪暮鴉。

——咱不必因為烏鴉常常出現在氣氛消沉低落的詩詞中,就否定了它。因為在烏鴉看來,斷垣殘壁、墳墓荒野,是安全美麗的地方。以它們的聰明才智,選擇生活場地肯定是有慎重考慮的,只要不是為了找到熟的米飯,還是離人群遠點為妙。而人對人的一些思想感情,又何嘗不接近烏鴉呢?有人就說,自己認識的人越多,就越喜歡狗。

《自然雜志》說我國有30種烏鴉,而全世界總共117種。它們在鼎盛時期,可以形成萬只齊聚的壯觀景象。但常見的還是冬天光禿禿的樹枝上,站滿烏鴉,僅這個陣勢就讓人驚嘆了。它們的群居性格,也常常表現在古詩詞中——

寒鴉散亂知多少,飛向江頭一樹棲。

(劉子翚《天迥》)

群鴉爭晚噪,一意送斜陽。

(戴復古《訪楊伯子監丞自白沙問路而去》)

——意象真的很美。文學審美又不是賞花,靠的不僅僅是視覺、嗅覺,更有精神層面的各種細微感受。這是理論不能陳述的東西,只能認定為偉大直覺吧?

烏鴉給我們祖先的直覺感受,除了文學,還頗有些哲學意境呢!或者說,在我們祖先那里,文學與哲學是一體的。這一點與西方人區別很大,他們喜歡搞理論體系,硬邦邦堅不可摧似的。在我看來,還是自己祖先弄的哲學最有文學味道,很親民,一首好詩詞,就能讓人品嘖一生。

馬致遠的那首《天凈沙》人們引用太多,今另拿元代曲作家白樸同題作品賞玩——

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

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大約12個名詞,將一片遼闊的世界勾勒成形。這是在討論構建世界的本質問題嗎?如果是,那么,這個世界原本簡單。我就得為本文的標題,向讀者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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