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麥包！”敦克爾一個健步閃身到桌邊，一下抄起盤中的淡黃色麥包大大地啃了一口。看著包內滿盈盈的鮮美湯汁，他趕忙又在周邊連啃數口，修了修面包的邊角，保證包內的番茄燉肉不會流出來。鮮美的番茄和醇香的燉肉混合著麥香下肚，頃刻間就將縈繞在他鼻腔中的那股染發劑的刺激氣味沖散。

他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手中的麥包邊伸手拉椅子，剛準備坐下，卻發現周圍變得異常安靜，椅子腿在地上發出的低沉摩擦聲變得格外刺耳。敦克爾迷茫地抬頭，發現房間內，桌邊的6人都一語不發，齊齊看向自己。

“我……”敦克爾眉頭微皺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賈路，疑惑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委屈。但他很快從眾人目光聚焦之處中發現了他們的視線并非投向自己，也不是在針對他極致簡約的餐桌禮儀，而是身后的那個新人，那個前天被救下的重要“人形線索”之一，馬爾。

他跟著回頭，但探長的本能告訴他接下來肯定多事端，可能沒時間讓他好好享用手中的美味，于是在緊張轉身之余他不忘又啃了一口番茄麥包。

敦克爾回頭，見到那個新人馬爾單手撐在門邊，身型和表情一樣的僵硬，配上略顯蒼白的面容，活像是一尊小鎮上的那種古典石雕。

他微微側臉，用余光瞥向飯廳內，發現屋內眾人都坐在位置上警惕地盯著這邊的動靜，既沒有人開口詢問，也沒有人主動靠近這個表現異常的新人。

半晌，馬爾咬了咬下唇，低啞道：“我……我突然想起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語畢，馬爾感覺原本就已經十分安靜的飯廳內氣溫都跟著下降了幾度。

馬爾清楚，自己的話看似石沉大海，卻已經激起屋內暗流無數，投向自己的目光先后開始變得炙熱起來。一道道目光和無形的沉默仿佛把他周圍的氣壓增強，擠牙膏一般把心中的猜測往嘴邊擠。

賈路收起笑容，放下手中餐具，起身嚴肅道：“不用著急，坐下慢慢說吧。”飯廳并不大，他起身后幾步走到馬爾身邊，扶著他就近在桌邊坐下。

馬爾坐下喝了一口水，冰涼的感覺順著喉嚨流下，讓他感覺鎮定不少：“我來默巖鎮之前，在伍德蘭，我是說，我出發的那個地方，有人曾委托我送信給她在默巖的父親。”

他講到這里，又感到一陣眩暈。最近經歷的變故太多，且都影響巨大，接連的事件和打擊讓他意識到了自己對于魔法的傲慢和渺小，這一切都讓他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能力，而且一個個意料之外的遭遇接踵而至，讓他愈發感到時間緊迫。

馬爾在內心長嘆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冰水，打起精神繼續道，“我也是聽到你們說小隊叫‘信使’時，才想起來的……我把那封信放在了行囊里，你們有在現場看到我的行囊嗎？或者，或者已經被那個襲擊我的組織拿到了……”

“‘先驅者’小隊的報告中并未提及你們的隨身物品，治安署搜查組的報告中也暫時沒有提及在你們的物品……至少暫時是這樣。具體地址和收件人你還記得嗎？”賈路打開手中懷表，看了眼表盤上指針所指的時間，“6:23分。”他略微停頓后繼續道，“時間沒有問題。如果能夠想起來，我們會即刻派人前往那里進行調查。”

時間觀念非常強的人嗎？……馬爾撇了撇嘴，隱約感覺賈路對懷表有種特別強烈的執著，而剛剛那番話的后半段也并不像是說給自己的。但他沒有時間去多想，略微低頭，旋即開始嘗試回憶狄安給的那張紙條上的寫著的地址。

他眉頭微皺，只能模糊記起街道，始終無法想起住址具體的街號，“南……南、南斯頓街……抱歉，具體的門牌我記不清了，好像是在23號左右，22、還是24，或者25……”再次抬頭時，馬爾發現屋內投向他的目光變得溫和了不少。

對于小隊成員明顯的提防，馬爾并不介意。設身處地去想，基金會原本就推測默巖鎮上的邪教具有某種操控人心的術式。秋收節將至，案件幾乎毫無進展，也一直沒有頭緒。就在這個時候，自己和安迪不但從邪教的襲擊中幸存了下來，還在醒來之后立馬提供了新的線索——這對小隊成員們來說很可能是一個陷阱。

馬爾在內心微微松了一口氣，或許自己沒有提供具體地址，以23號作為回憶的基準的細節反而贏得了小隊眾人的信任。從某種意義上講，23號還真是個幸運的數字。

“我的朋友跟面包房的老板娘一家很熟，所以她們聽說我們要去默巖的時候就拜托我們順便送信了。”他略微停頓，繼續道，“收信的人叫安德魯……安德魯·本丁。”

馬爾眉頭微皺，再三思索后還是說出了狄安爸爸的全名。雖然這可能會導致基金會日后暗中監視她們一家，但也能有效防止她們受到以太使勢力的傷害。

敦克爾看了眼賈路，見到他微微點頭，于是囫圇吞下口中麥包，搶先開口道：“我覺得，我們沒有理由放棄這次調查，時間已經過去兩天，必須盡快，最好就是現在。可以直接通報治安署，然后我就能直接調兩隊，不，那太多了，帶一隊緝私員去調查。”

敦克爾略作思考，繼續道：“這樣既不會直接暴露‘信使’小隊，還可以帶上米莉亞、諾埃爾，和文森，把無辜卷入事件的人數降到最低。”言語間，他似乎已經確信這次調查勢在必行。

坐在他對桌的米莉亞頓了頓，回憶道：“南斯頓街是默巖鎮環峰區的街道，平時主要給鎮上的商家囤貨，以及工人居住……嗯，還有一些加工類的作坊。根據治安署里的登記記錄，部分旅行商人在秋收期間也會暫居附近。”

雖然米莉亞這段話是對著敦克爾說的，但馬爾總感覺米莉亞在說話時淺黃色的眸子時不時會掃過自己這邊，打量他表情的變化，這讓他略感不適。

“嗯。”賈路點頭，認同應該即刻出發。他快速從公文包中抽出一張白紙，在上面飛快地寫出每個人的名字和行動任務，“敦克爾，諾埃爾，米莉亞，你們三人分次從后門回治安署，先去通知‘旁觀者’小隊，讓他們前去調查南斯頓街20-25號的所有房屋。然后在治安署組織一組緝私小隊跟上，在周圍做例行調查，時刻做好戰斗的準備，火力支援‘旁觀者’小隊。”賈路用筆點了點那張紙，繼續道：

“記住，我們小隊剛剛組建不久，這次任務交由‘旁觀者’來處理，我們只在周圍等待信號，必要時給予火力支援即可，不可以沖動，更加不可以主動暴露。”

“特倫斯，你跟我就近尋找一家工人酒吧，嗯，我們在那里等待時機。”他頓了頓，看向一名身材高大的緝私警員，“文森，你在地下室里看護兩位新成員，馬爾和安迪。”

敦克爾一口氣吞下杯中所剩的清水，拿了一個番茄麥包裝入紙袋中：“了解，賈路探長。”他略作思考，問道，“但一個緝私小隊5人，算上‘旁觀者’小隊的8個人，一共13人，在街道上會不會太過顯眼？”

賈路微微搖頭：“不會，現在是6:25分，正值第一波晚班工人換班吃晚飯的時間，‘旁觀者’小隊和你們都只是在例行公事。”他將自己手中的懷表順著桌面推給敦克爾，笑道，“注意時間。”

敦克爾接過賈路的懷表，拿在手中輕輕掂了掂，然后小心地將其收入口袋，“謝了。”他起身后快步走到馬爾身邊拍了拍馬爾的肩膀，笑道，“不錯嘛，這么快就想起了這么重要的信息！”敦克爾把臉湊了過來，馬爾似乎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番茄燉肉味，這種暖暖的肉香味讓馬爾不自覺地感到放松。

馬爾抿了抿嘴，沒能說出自己也想跟著一起去現場的想法。雖然他跟小隊中的人還不熟，但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冒險，總也讓他于心不忍。

但理性則告訴他，自己現在能夠為他們做的最大貢獻，就是待在相對安全的地下室。雖然他并不清楚“特密爾教團”是否存在偵察或者感應手段，但他作為準以太使的直覺告訴他，以太使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系”，而且個別“聯系”會格外強烈。自己貿然出去，只會增加別人的工作負擔。

至于戰斗，馬爾更是不敢開口。他現在除了幾天前挨的那頓毒打之外，并沒有任何實戰經驗、不會使用武器、近身戰斗技巧也幾乎不存在，他唯一能用的魔法術式充其量就是一個移動臺燈，去了也只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那我們先出發了。”一個頂著蓬松卷發的年輕警員起身，自顧自抓起馬爾的手上下搖擺了兩下，“歡迎你加入我們，馬爾，你叫我諾埃爾就可以了。”

“啊，你好。”馬爾并沒有將手縮回，點頭以示友好。

“以后要好好努力噢！”他一個轉身，掠過馬爾，跟著敦克爾和已經起身的米莉亞一起向外走去，邊揮手邊道，“那我們先走了啦。”

“啊……但是我很想跟馬爾一起留守在地下室。”一個頭頂黑色自然卷的男性警員低聲抱怨道，“不然賈路先生你帶文森去吧，我留在這里就好了。”

賈路則完全無視了他的請求，對著另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員道：“這里就交給你了。”

“我……”那個黑發警員還想開口說什么，卻被賈路直接打斷：“特倫斯，走了。”

“哎？！你別拉我！我可以自己走！”特倫斯眨了眨墨綠的眼睛，后跳一小步，躲開賈路抓向他的手，然后一個轉身就溜到了門外。賈路輕輕嘆了口氣，跟了出去。

…………

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原本略顯擁擠飯廳一下子空蕩了下來。

“我想去訓練試試。”馬爾對著面無表情地文森探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