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會議室內，敦克爾坐在桌前，雙手壓在自己的大腿下。面對自己曾經的下屬，他心中思緒紛亂復雜，莫名有一種自己平時在例行文職期間偶爾的摸魚全部都被組織偷偷看在眼里，并拿顯微鏡放大、剖析的感覺。一時間，他竟表現得比之前面對賈路和溫斯頓署長還要緊張。

米莉亞敏捷地嗅到了屋內氣氛，半是安撫地笑道：“敦克爾探長，您不用緊張。悄悄告訴您一個秘密，其實我也是初級探員。

她呵呵笑了一聲，繼續道：“這個是案情簡報，這里的任何文件都不能帶出地下，所以看完之后我需要您將它們還回來。您一邊看，我會一邊講解，如果有任何問題，您可以隨時打斷我。”

米莉亞將手中的檔案夾沿著桌面推向坐在對面的敦克爾，臉上笑容和煦如常，抵消了她眼下缺眠所致的隱隱烏青帶來的沉重感。

作為多年的緝私警督，這些微小細節沒有逃過敦克爾的眼睛，他想出言安慰，但又覺得與身份不合。于是接過簡報，迅速進入了辦案狀態。

【II-51-006甲蟲肅清】

敦克爾眼睛掃過檔案夾第一頁第一行，所見的內容就讓他感到疑惑：“呃……”他旋即抬頭看向米莉亞，尋求解釋。但對方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有這樣的疑惑，剛剛抬頭，米莉亞溫柔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

“行動名稱最前的那個字符代表了案件的優先級。”米莉亞頓了頓，“嗯，我從最入門的講起，有助于您后面理解。北郡伍德教育基金會是戰后我國用于清理聯合王國魔法殘黨的組織之一，專職西島北郡的戰后結算，并直接隸屬巴席利陛下。

“基金會除了在明面上扶持有望躋身帝國機械學界主流的學生，和有天賦的愛國教師之外，還在暗中培養勢力，用于調查、并在必要時消滅與魔法相關的個人或組織。基金會內部普遍認為，所有有關‘魔法’的案件必定涉及一定程度的瘋狂，都是危險的、必須要消滅的。

“因為基金會也算是半個隱秘組織，一切都要保持低調，所以在任務的實際操作中，會遇到類似探案人員分配不均、申請火力增員的流程過于復雜、與當地治安的配合困難等等問題。

“所以為了優化人員調配，并降低各方持份者有意或無意間對辦案造成的阻力，基金會規劃出了一套‘案件優先分級’機制。”

敦克爾聞言摸了摸下巴：“但是我們治安署似乎有直接參與教育基金會的人員招募？”

“恩，對的。”米莉亞點頭，“治安署與基金會合作并不是我們這里獨有的。正如我剛剛所說，伍德教育基金會在必要時會負責‘清剿’。事實上，在所有案件中，基金會一直更傾向于使用武力剿滅對象，但這需要大量的武裝。

“作為一個教育機構，基金會沒有辦法在明面上吸收大量能夠武裝戰斗的人員，更不會繞過當地治安輸入‘黑火力’，所以索性就直接與帝國治安合作，吸收有志向的警督進入，‘案件優先分級’也是為了配合這個戰略而出現的。”

“遇到案件時，內部人員首先會對危險進行評估，然后從最低的I到最高的III給出一個優先級。優先級越高，能夠調動的探員就越多、火力支持批準也越簡單。甚至在特殊情況下，基金會調查組可能會臨時獲得凌駕本地營造官的權利，也就是行政豁免，可以直接檢閱當地行政和治安的內部資料，并獲得部分權利。”

“‘I’作為符號，意為‘較為危險’，但這個‘危險’只是相對一般暴力案件而言的。‘I’也是所有評級內處理優先級最低的案件，大多都是一些疑似涉及魔法、或者所涉及魔法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案件。

“如果遇到優先級更高的案件，‘I’級案件很有可能遭到擱置，事實上，這類案件過于平常。所以如果案件并不復雜，而又遇到人手不足的情況，基金會甚至會把‘I’級案件下派給市級或以上治安署的武力或者緝私警督，作為惡性治安案件處理。”

聽到這里，敦克爾不禁皺起眉頭。他去年夏天曾被臨時調去一宗有關貨物丟失的案件，他一開始還抱怨自己堂堂緝私警督要被下派到這樣的小案件。但后來就發現案情十分古怪，嫌疑人似乎只對玻璃瓶和寶石感興趣，只會帶走這些商品，其余一概不碰，而現場又處理得異常干凈，留下的線索極其有限。

最后在抓捕行動時，5名嫌疑人竟公然持械襲警，并展現出了極強的戰斗力。自己雖然只是受了小傷，但現場15名警員中，有2人輕傷，5人重傷，其中一名重傷的警員最后殉職，5名嫌疑人則被當場擊斃。

在隨后的搜查中，他帶領的緝私治安在嫌疑人的藏匿處緝查了大量雕刻有特殊符號的玻璃制品。但他卻在第二天直接就被調離了這個調查組，回去日常緝私、檢查貨物了。他當時多次上訴，但均被以已經結案作為理由駁回。

思緒電轉間，敦克爾猜測那樁案件可能是基金會暗中對他的考驗。就當時的結果而言，雖然案件成功偵破，但自己顯然沒有通過考驗。

或者是自己想多了，可能純粹就是因為當時基金會忙不過來，所以才把一樁“I”級案件下派給了當時還不是正式成員的自己。顯然，對于本身就處于體制內的敦克爾來說，這個猜想更接近他心中的真實情況。

但這與案情的實際危險程度明顯不符，所涉及的“魔法”也明顯不是“可以忽略”的程度。還是說僅僅是“可以忽略的魔法”就足以對武裝治安員造成那樣的打擊？

敦克爾摸了摸下巴，這個優先分級系統并不完善，并且存在很大的潛在隱患，還會將不知情的治安警員置于可能存在的巨大危險中。

“這個優先級究竟由誰來評估？”敦克爾表情嚴肅道。

米莉亞顯然沒想到敦克爾會問這個問題，怔了一下，她旋即搖頭道，“我也不清楚，這個不是我和你的權限能夠了解到的。”

敦克爾點頭，沒有繼續就此事追問米莉亞。

“其他的字母則跟治安署檔案一樣？”敦克爾指了指案情簡報第一排的那行字，【II-51-006甲蟲肅清】，“今年是巴席利新歷51年，也就代表了中間的那個‘51’，后面的‘006’則代表這是今年的第六起涉及魔法的案件？”

米莉亞沉默點頭。但她旋即覺得這樣似乎顯得有點高冷，于是趕緊又嗯了一聲，補上一個微笑。她的笑容十分真摯，而地下會議室內溫暖的火光更在她的笑中添加了一種奇妙的吸引力。

“咳。”敦克爾猛地低頭，將目光挪回到案情簡報。他的注意力很快恢復集中，但越往下看，他就越感到一股寒意開始從椅子往他身上攀爬，寒意刺骨，很快順著他的脊柱開始向上席卷，最后猛地刺入大腦。

“最少32人在近三個月內失蹤……”他低念出聲，抬頭看向米莉亞。

要知道，“失蹤”在治安領域是一個極為曖昧、模棱兩可的描述。它泛指受害人處于某種極端狀態中，原本的正常社交、及生活軌跡受到嚴重影響，但目前調查并未找到受害人尸體、或其他死亡證據。

雖然“失蹤”并不意味著死亡，但案件既然得到了伍德教育基金會的關注，那就極有可能與“魔法”、“瘋狂”等詞畫上等號。這樣的“失蹤”，遠比單純的“死亡”更令人毛骨悚然。

“嗯。”米莉亞點了點頭，“失蹤者并不局限于某個特殊的群體，也沒有明顯的性別指向，他們都是秋收之前的外來人。他們大多數以旅行商人或者臨時工人的身份來治安署做的登記。”她伸出手，隔著桌子將敦克爾面前的案情簡報翻到第二頁，繼續道：

“受害者都是來到默巖之后的三天內失蹤的，失蹤時間都在晚上，在住所內，而且住所沒有任何打斗或是流血的痕跡。經過基金會調查，發現失蹤者住所有魔力殘留，嗯……”

她頓了頓，旋即解釋道：“基金會內部有一種探測器，叫‘魔力探測儀’，可以探測周圍是否存在魔力，并能一定程度上探知魔力的強弱。為了方便攜帶和隱藏，被制作成了類似懷表的樣子，只是里面會多一些機關，呃，因為制作困難，所以數量很少，我也只見過一次。”

敦克爾點了點頭，問道：“有沒有可能這些人本身就是巫師？”

他邊問目光邊快速向下掃去，他旋即發現了事情的關鍵，并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假設，自顧自道，“但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會在行李中留下‘信’了，對嗎？不然你也不會用‘受害人’來形容‘失蹤者’了。”

“對。”米莉亞認同了敦克爾的推斷，“在現場搜查的時候，我們發現所有受害者都收到了同一封信，信封上的蠟封描繪出了一只藍黑色的甲蟲，我們暫時還不清楚這個甲蟲的品種，后面第六頁會有一個插圖……而信件的具體內容則無一例外都花掉了，但是依舊能夠看到頁紙上曾經有過墨水的痕跡。”

她繼續道：“我們能夠發現這些信件，說明受害人沒有主動隱藏這些信件，同時犯人也沒有把它們拿走、銷毀。

“或者說，犯人沒有時間這樣做。犯人可能通過使用某種邪惡魔法讓受害人喪失了抵抗的能力，讓他們自愿、或者被動地離開現場，這個術式可能需要持續地釋放。

“這不但能夠解釋為什么嫌犯來不及處理這些信件，也能給現場沒有任何掙扎，或是打斗的痕跡作出合理的解釋。”

“這與昨天晚上雨霧街上的爆炸又有什么關系？”敦克爾已經快速將十幾頁的案情簡章掃視了一遍。

米莉亞剛剛的話，已經基本把基金會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和推測都概括了。但他翻到最后，都沒有發現有關昨晚雨霧街上的報告，可能是因為事情過于突然，還沒能錄入。

“恩，昨晚又有兩名受害人出現了……”

敦克爾聞言眼睛一亮，將案情與之前賈路和溫斯頓署長的討論連接在了一起，“但他們活了下來，沒有失蹤！后續還有什么事情嗎？”他急切的追問道。

米莉亞聞言，絲毫沒有被敦克爾言語中的激動感染，臉上神色反而多了些許陰霾，沉聲道：“昨晚基金會小隊抵達現場時，目擊了嫌疑人，他們在救下二人后旋即展開了追捕。但最后……小隊中，除了將兩名受害人送回治安署的一名成員，其他人目前都處于失聯狀態……”

敦克爾面色跟著一沉。他能夠猜到在這樣的案件中“失聯”意味著什么，大概下場跟那些“失蹤”的受害人差不了多少。地下會議室內，氣氛一時變得有些沉重。

咚！

一陣低沉的響聲傳來，像是隔壁有人在用拳頭重重敲擊墻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