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嗤！

一聲巨響，一根如桌臺粗壯的鋒利巖錐從餐館地板下猛地竄出，像一只巨大的竹筍，直直刺入了那群已經揉成一團的雇農，將他們頂向空中。那團雇農裝扮的行尸被打散后炸出一團團黑色的血花，爛肉四濺。

但有幾名行尸被打飛后仍留有移動能力。它們或是沖刺、或是拖拽著殘缺的身體爬行，在地板上拖出一條黑色的血污，繼續向馬爾和安迪襲來。

石錐命中對方的那一刻，安迪就已經轉頭，沒有再去理會那群雇農，而是抽出腰間伸縮棍，刷啦伸長準備迎擊霧氣中涌出的“細線”。

馬爾見到安迪魔法術式的漏網之魚還在向二人襲來，一時心急如焚，趕忙掏出口袋中的刀叉向那群行尸投去。

眼看雇農就要近身，那根巖錐不斷向上頂去的勢頭猛地增長，像是在大壩上鑿出了一個孔洞。

一簇簇鋒利的巖刺旋即像是一陣泥石流，擠果凍一般從巖錐周圍的地板下以更加兇猛的氣勢噴涌向上竄去，將那些躲開初次攻擊的雇農連帶著爛肉一起頂入了餐館的天花板中。而馬爾軟綿綿的飛刀則像是往洪水中丟入的幾根繡花針，叮當聲響都沒能發出。

馬爾見狀沒再哀嘆自己的無能，他猛地轉身，一腳踹向身后緊閉的餐館玻璃窗。

咔噌！

一腳下去，窗沒打開，靴子卻踩碎玻璃穿了出去，踩入一團軟綿而陰冷的粘稠流體，那團流體正在不斷向上推擠。

他只得猛地將腳收回，發現甩出了一腳泥土。而他踩穿的玻璃上則開始不斷向餐館內漏“土”，給人一種身處下沉船只內的壓迫感。

馬爾身后不遠的安迪此時正與灰霧中的絲線纏斗，雙手揮動手中伸縮棒，擋下根根無形絲線后將其攪起，連帶周圍風聲呼嘯，像是在揮舞一面無形的大旗。

但隨著棍上牽引的絲線越來越多，揮動變得越發困難，一圈圈絲線沿著伸縮棍表面迅速往下劃去，摩擦帶起一陣火星的同時如一層層鋒利的削皮刀，將安迪手心的皮肉快速削去。頃刻間，安迪的手掌已是血肉模糊，隱約可見手指的骨節都被刮掉了幾層。

馬爾驚呼出聲：“我們正在下沉？！”他眉頭緊鎖，幾乎是同時，餐館開始劇烈搖晃，像是地震一般。梁柱和四壁開始變形，四周窗戶上的玻璃相繼破碎，黑色的土塊從裂縫中噴涌而入，仿佛二人此時并非身處于孤峰之上的旅館，而是被傳送到了一個被海盜丟棄在洶涌浪潮中的破舊木箱里。

安迪疼痛難忍，只能放開伸縮棍，任由透明絲線把他的武器拉入那團迷霧之中。

他聽到馬爾的驚呼，眼睛一亮，旋即左手握拳，虛空一拉。他左手邊墻上的玻璃窗應聲破碎，像是火力全開的水龍頭，黑色泥土噴涌而出。

他的“堅韌之黃”，正是對應大地以太，旅館沉入土中，明顯是對安迪的戰斗更加有利。

吼啊——！

但泥土涌入后卻發出陣陣帶著腐敗氣息的嘶吼。里面伸出了一雙雙瘋狂揮動的腐爛肢體，像是洶涌海水中溺水者臨死前的竭力掙扎。

安迪眉頭微皺，沒想到周圍泥土中竟然都是活尸，自己這下剛好幫助對方進入餐館。本來用于增強自己“特質”的泥土中竟然是敵人的圈套，使得二人陷入更大的劣勢。

眼見灰霧中的絲線再次襲來，安迪沒有猶豫，再次與周圍大地以太建立聯系。

【Ο?ρο? shelter/巖土庇護所/】

嘭哄——！

安迪腦內閃過咒文的瞬間，六塊三角形石壁就已經從四周暴起，像捕獸夾般猛地合攏，將他和馬爾封閉其中。

砰砰砰砰砰！

庇護所石壁上旋即傳來陣陣重擊聲響，無數只手正以各種詭異的姿勢和角度瘋狂敲擊著二人周圍的石壁，如身處滂沱暴雨之中。

安迪揮動雙手，庇護所隨之開始跟著震動：“放心……”他手掌已然血肉模糊，于是用手背撐住膝蓋，低頭大口喘氣，“馬上……哈啊，就到地面……”

馬爾腳下一軟，雖然后退半步強行穩住了身形，卻開始干嘔起來，手上刀叉灑落身周一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行尸，光是試圖回想它們皮膚上散發的腐臭和四處飛濺的血肉就足以讓他難以遏制地干嘔不止。

而餐館整棟建筑沉入地下、周圍墻壁被擠壓變形、迷霧中涌出鋒利的絲線、帶著更多行尸涌入餐館內的黑色泥土，這短時間內連續發生的一切讓馬爾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他相信要不是自己略懂魔法術式，“特性”還略微提升了他的精神力，再加上早前三樓的戰斗已經給他打過了預防針，他現在估計已經瀕臨精神崩潰。馬爾用力咳出一口氣，用手腕擦去嘴角的唾沫，看向了安迪。

庇護所內的空間并非全然黑暗，馬爾借著庇護所內壁上微弱的淡黃色光點看清了站在自己身邊的安迪：“還……”

他想問安迪還好嗎，話卻說到一半被咽了回去，他見到安迪高高拱起的背部劇烈地起伏著。他的手心血肉模糊一片，鮮血混合黑色液體流淌間，依稀可見森白的骨節。

馬爾見到安迪的慘狀一時眼眶發紅，氣惱自己不但不能提供任何幫助，還會拖累他……不對，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馬爾拍了拍自己的臉，迫使自己恢復冷靜，旋即正色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他在等待安迪回答的同時腦內思緒電轉：

襲擊者目前的攻擊手段分為兩種，一種與尸體有關。馬爾對這方面的以太術式一無所知，只能通想象來臆測，對方或許是通過復活尸體部分神志的方式來操縱行尸，這與之前那位雇農能夠喝酒、交流，甚至使用貨幣相吻合。

但對方也有可能直接通過某種方式牽引，操縱尸體，比如通過使用灰霧中的那種絲線。同時，這種絲線十分鋒利，還能造成損傷后在切面上留下一種黑色的粘稠液體。

黑色、行尸、液體……

嗯，如果“求知之藍”指向水流以太，“放縱之黑”則指向黑夜以太，對方的種種攻擊手段都證明了他們極有可能是從舊歷就蟄伏于默巖鎮的特米爾教團……

但是為什么？他們襲擊自己和安迪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努力回想起信件上的那兩句話：

【你是我們的一員】

【秋收之前來到默巖，我們會保護你】

這哪里是保護，這分明就是要把自己直接處理掉！

憤慨的同時，馬爾心中又出現一絲激動。正如安迪之前指出的，對方不太可能猜到天天宅在家中的自己是個以太使，更不太可能單單因為身份就對自己萌生殺意。

或許，特密爾教團之所以這樣追殺自己和安迪的原因與他失蹤的父母有關……

“哈啊……一會到了街上，你只管跑！”安迪抬起了頭，滿是汗水和血污的臉上擠出一個微笑。

馬爾剛要開口回應，只見安迪一拳向自己襲來。

經過之前一系列的事件，馬爾已經完全相信安迪不會無緣無故作出這種舉動，現在極有可能是敵人突破了庇護所，正從自己身后發動襲擊。

念頭轉動間，馬爾立即作出反應，他猛地彎腰避開安迪的攻擊軌跡，左腳發力，一個健步試圖沖向庇護所的另一邊。

但庇護所內并不寬敞，馬爾雖沒有仔細丈量，但感覺跟一張雙人床大小差不多，跨步沖刺下來不及剎車，嘭咚一聲迎面撞上了庇護所的石壁。

嘭轟！

暈頭轉向間，馬爾似是看到自己撞到的石壁應聲向外倒去，像是自己用腦門硬生生撞倒了一張巨大的多米諾骨牌。塵土翻涌間，馬爾看到了燈火通明，但空無一人的街道。

在經歷過剛才的一切后，那感覺極不真實。馬爾緩緩向外邁出一步，只覺得腳底如同踩在了空氣上一樣。

噌！

馬爾剛剛所處之地后的石壁中伸出了一只纖細雪白的手，但在層層銀色的鋒利護指包裹下，那更像是一只野獸的爪子，從陰冷的土地中伸出，突破了石壁，死死地握住安迪的拳頭。鋒利的護指不斷收緊，切豆腐一般緩緩嵌入安迪手腕的骨肉之中。

“跑啊！”安迪的大喊聲再次傳來。

安迪的嘶吼聲像是觸發了馬爾腦中某根發條，使他不受控制地邁出了步子，沿著街道向前沖去。

不！不行！

我還不能走！

安迪還沒有跟上來！

停下！調頭！去幫他！

馬爾混沌的腦海中有個聲音不斷吶喊著。

那聲音雖然喊得撕心裂肺，但他的神智與肢體之間似乎產生了一道無形的隔閡，任他再不情愿也無法影響他不斷向前邁出的腳步。

盡管他腦中十分抗拒，身體卻因為周遭溫暖的光線而放松，雙腳不爭氣地繼續向前邁動著，如同一只發條轉到盡頭的木偶，怎么也停不下來，瘋了似地向著街道前方沖去。

在安全感與罪惡感交織的腦海中，他聽到自己顫抖著聲音道：

如果停下，自己不但幫不了忙，反而會讓安迪分心。而如果他和安迪一起死在這里，又有誰再去給安迪報仇？又有誰還會愿意去尋找他父母失蹤的真相？

“去你的狗屁！”要是人都不在了，報仇又有什么用？馬爾大吼一聲，做出了他作為普通人在恐懼面前能對身體作出的最大控制——調轉身形，撞向街邊燈柱，“給我停下！”

咚！

他的腳步當然沒有停下，身體直直地撞上了燈柱，整個人受力反彈了出去。那根瘦高的燈柱像是一根琴弦，輕微顫動幾下后恢復了原狀，一點都沒歪。

馬爾克制住想要嘔吐的沖動，從鋪滿石磚的地上摸爬翻起，調轉了方向往街道上那三角形的巖石庇護所沖去。他邊往回沖去邊大喊道：“我回來了！堅持住啊！”

他也不清楚為什么自己要大喊，左手掏出腰間僅剩的那把黃油刀，握在手中。為了防止有人在餐館中持刀傷人，黃油刀的刀面被磨得鈍鈍的。但此時拿在手中，馬爾只覺得自己體內有無盡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