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睂W者賈路向前一步，伸手扶起了眼前的應侍，“你看，我身上基本都沒臟，并不需要任何賠償。”他旋即拍了拍自己的亞麻襯衫，上面只有零星幾點深棕色的醬汁，倒是那個應侍，腰間的衣物連著褲襠一片狼籍。

“發生了什么？！”未見其人，老板娘的震聲已然從后廚傳出。

啪嗒。

她刷地一下拍開隔在后廚和柜臺之間的布簾，一個跨步走了出來，看到眼前餐館的景象，皺眉看向那還站在原地的應侍，“還愣著干嘛？”

“對不起，克羅婭太太。”那餐館應侍旋即了解了老板娘的意思，趕忙蹲了下去，將腰間圍裙兜起，把散落一地的瓷盤碎片一塊塊放入其中。

撲拉。

另一位留著淺棕色短發的應侍聞訊從后廚趕來，拿著抹布和木桶幫著清理散落一地的食物，那應侍看起來十幾歲，有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和好看的笑臉，他見到賈路，忙不迭低下頭。老板娘克羅婭太太一步橫到賈路與應侍之間：“賈路先生，抱歉。他平時并不是這么毛手毛腳的?！?

賈路和顏悅色道：“抱歉，看來我還沒有習慣默巖市的建筑構造，這里樓梯間的設計都十分精妙，并不是我一時半刻就能完全適應的。”他聳聳肩，從口袋中掏出五個銅生丁擺在了柜臺上，“請接受我的歉意?！?

老板娘克羅婭聞言，臉上多云轉晴：“賈路先生，非常感謝您的寬宏大量?！彼呛且恍Γs忙將幾個銅生丁一下掃入手掌，“這樣的建筑設計雖然特殊，但是在夏季的潮濕季節卻非常實用，能省下一大筆費用?！彼闹酗w快計算后得出五個銅生丁在彌補打翻的食物和瓷盤的損失后還能盈余一個銅生丁，臉上笑意愈發濃烈。她看了眼身后幫著收拾食物的淺棕發年輕應侍，“我是由衷的希望艾默克也能成為像您一樣的紳士。”

賈路聞言輕嘆一口氣，又從口袋中拿出兩個銅生丁擺到柜臺上：“請給我來一盒芝士烤魚。”他看向克羅婭太太，神色暗淡道：“艾默克是個十分聰明的孩子，雖然正值秋收，但我希望他千萬不要放棄學業。要知道，越來越多的家長把孩子們送去參與秋收勞動，暫停了他們每天半日的公學課程。而這段時間是準備春天高等機械學院入學考試的重要時期。作為一名教師，我不得不說，秋收后僅憑冬天的那幾個月時間，是無法完成考試必修內容的學習的……”

“艾默克是現在公學里僅存的幾個還來上課的孩子?！彼屏送票橇荷系难坨R，懇切道，“所以我希望您能夠給艾默克的未來更多可能，讓他繼續參與公學的半日課程?！?

克羅婭太太從櫥柜中拿出一個木盒，邊用布袋包裹邊笑道，“您放心，正如您所見，我們家店鋪經營良好，并未出現任何經濟危機?！彼孟掳椭噶酥笌椭恋氐臏\棕發應侍，“艾默克那小子只是晚上繁忙時段才下來幫工。我向您保證，他一定會繼續參與公學的課程。哈，當然，這可不包括秋收節當天?！?

克羅婭剛毅的五官愈發顯得柔和：“如果可能，誰又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永遠都待在北郡呢？孩子們就該趁著年輕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一趟南郡特瓦港那樣真正的大城市學習，成為像您一樣的紳士。賈路先生，我們家艾默克可就拜托您了?！?

賈路聞言，感動的同時不由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堅定道：“艾默克以后一定會因能有您這樣的母親而感到驕傲。”他頓了頓，“無論結果如何，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全力幫助孩子應對高等機械學院的入學考試?！彼哉Z鄭重得仿佛是在宣誓。

“嗨，那真是太感謝您了，這是您的芝士烤魚。”克羅婭太太語畢，將一個布袋包裹好的盒子擺在了柜臺上，“當然，我需要您在享用完后將木盒送回來這里，或者您也可以直接交給公學里的艾默克?！彼哉Z間，似是在保證艾默克一定會繼續課程。

“好的，那我就先告辭了?！辟Z路見到克羅婭太太給出承諾，喜笑顏開，便伸手拿過桌上的木盒，“我還得準備教案，就不多叨擾了?！?

“嗨！賈路老兄，這就走了？不下去酒館來幾杯嗎？”剛剛那個用手擦嘴的大髯漢子高高舉起木杯，大喝道，“您就不想嘗嘗伍德蘭麥酒的滋味嗎？”漢子語畢，還不忘哧溜吸了一大口口水。

“抱歉，我還得回去備課。”賈路笑著推辭，“或許在秋收節當天，我會主動與您共飲?！?

“賈路先生，您別理他，他就是個小鎮酒鬼。”克羅婭太太旋即轉身，震聲道：“你個‘驢屁腦袋’！你杯子里的那可不是酒，就是普通的水！你晚上還要在熔煉之心值夜班，我怎么敢賣酒給你？！你再這樣喝假酒，我可不會再賣酒給你了！”她一手負后，向賈路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跟這樣的酒鬼糾纏。

餐館內一陣哄笑聲響起，大多是那漢子在熔煉之心值夜班的工友，笑罵可別連累他們也喝不上伍德蘭麥酒。

賈路單手舉起頭頂禮帽，微微鞠躬，輕聲道：“克羅婭太太，那我就先失陪了。”他身形一轉，目光掃過餐館一周，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旋即身影沒入了樓梯間的陰影中。

不知是誰又說了個笑話，又喊了句大髯漢子“驢屁腦袋”，餐館內又是一陣哄笑。那漢子雖是氣得滿臉漲紅，也只是重重拍了幾下桌子，震得桌上餐具叮當作響，撒完氣，旋即就笑罵了回去。兩位應侍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完成了清理，回到了后廚，餐館內又恢復到了之前的熱鬧。

“哈！”馬爾和安迪不約而同輕笑出聲。

馬爾趕忙咕咚喝了口水，將食物壓下去：“真沒想到，‘驢屁腦袋’用默巖口音說出來這么好笑?！?

“特別是最后一個音節的卷舌，真的是神來之筆?！卑驳闲葱÷暷７?，卻怎么也學不出那個短促而頻密的結尾卷舌音。

雖然安迪模仿的聲音極小，但還是有人透過餐館中噪雜的聲音聽到了。于是大喊了一聲，還故意把‘驢屁腦袋’的尾音拉長了一倍不止，那個卷舌音更是被他念得像是打谷機一樣噼里啪啦，引得眾人又是一番大笑。

笑聲有著暫時偷走時間的魔力，這一直都是個難以解釋的謎。餐館中的嘈雜逐漸散去，食客們陸陸續續離開，回到了自己夜班的工作崗位。

“哈，我們先回去吧?！卑驳闲χ鹕?，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轉身拿起桌上的水杯又喝了幾口。

馬爾用餐巾擦了擦嘴，跟著安迪走向柜臺，結賬后回到了三樓的房間內。

“噗??！”安迪推開房門，一個箭步走到床邊坐了下去，“終于可以休息啦！舒服了！”他緩緩躺下，雙手在床鋪上展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安迪將那本游記拿出，樂此不疲的翻看了起來。

“哎！馬爾你踢我干嘛？”安迪才躺下沒多久，就被對床的馬爾輕輕踢了小腿一腳，滿臉委屈地坐起了身。

但他起身后雙眼旋即一亮，臉上的幽怨神色一掃而空，步子一邁就到了書桌邊。那本游記上又出現了新的內容，沒有多言，二人相繼安靜地看起了那本游記上新出現的兩段文字。

【果然，聯合王國實際上就是一盤散沙，放縱與秩序兩派一直就如何化解特質的問題而不停內斗。這不，被夾在中間的佩卡西特研究所里的那幫老鬼，在巴席利帝國對聯合王國宣戰之前就消失了——帶著整個城市，連同地基一起在北部平原消失了！雖然它們本就是一幫自詡先驅者的瘋狂以太科學家，但他們那個能夠將整座鋼鐵城市連根拔起的傳送魔法確實令人驚嘆……朋友，你真該去看看，那個大坑就在博特茵河的邊上。我相信，那里以后一定會成為北部平原最大的淡水湖。】

【這樣一來，或許辛格利亞盟會的人出現在北部平原也并非不可理喻：如果盟會在南部失守，北邊特密爾教團的據點也會暴露在帝國的炮火之下。辛格利亞盟會手中的籌碼非常明確，也十分有分量。嗯，的確，從各種意義上來講，辛格利亞盟會都作出了正確的決定。特密爾教團雖然是放縱派的勢力，但他們至少分得清利害，并非不能講道理的一群人。畢竟，他們在融入“放縱之黑”之前隸屬于“求知之藍”?！?

筆記到此結束，馬爾卻有些意猶未盡。這兩段中的信息量之大，給予他的啟發完全不輸給之前經過三岔路口時游記上出現的那兩段文字，并且更加適用于他與安迪現在的處境。

馬爾一臉興奮地側首看向安迪：“果然，以太使者可以擁有的‘特質’不止一種，而且或許可以通過特定手段來壓制，不，‘化解’?！彼D了頓，握住了安迪的手，似是想要將內心的希望通過接觸傳遞給對方。

安迪側臉看向馬爾，褐色的眸子中也閃爍著興奮。二人許久無言，但這次填滿空氣的卻是希望與激動。

“哈。”安迪聳了聳肩，苦笑道，“不過具體如何‘化解’也沒有說，這就好像告訴你某種劇毒確有解藥，但是既沒有告訴你配方，也沒告訴你獲得的方法。而且無論是盟會，還是那個研究院，作者都用了‘瘋狂’這個詞語去形容他們。哎……不得不說，我甚至開始有點認同巴席利帝國的理念了?！?

安迪看了眼馬爾，真切道：“所以我希望不到萬不得已，你不會使用任何魔法術式，不要接觸這樣的瘋狂?！?

馬爾拍了拍安迪的肩膀：“嗯，我答應你?！彼呀浺姷搅碎T的輪廓，可以說現在他就在看到“門”的邊緣游弋?；蛟S兩個、又或許一個魔法術式就足以讓他見到“門”。對于這個狀態，他既擔心又興奮。

馬爾皺了皺眉，想起了二人相互之間不再隱瞞的承諾：“或許我們不該這么悲觀?！彼麖耐馓卓诖心贸瞿欠庥∮泻谒{色長角甲蟲的信，“至少對于如何‘化解’特質所帶來的瘋狂，我們并非毫無線索?；蛟S，我們可以去請教一下這個“在融入‘放縱之黑’之前隸屬于‘求知之藍’”的特密爾教團。”他頓了頓，問出自己心中一直的疑影，“對于‘不讓我成為以太使’這件事，你是否下定過決心？如果我真正地成為以太使，我是說，見到‘門’，你會受到‘特質’反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