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巖鎮，旅館三層的客房內，兩位少年并排趴在床上。在橘黃煤油燈的照耀下，二人像是兩根刷好烤肉醬，擺在燒烤架上的肉串，二人屏氣凝神，上下打量著書頁上的一副平原簡筆畫。

半晌，安迪開口道：“你確定這個方法真的有用嗎？”他雖嘴上質疑，但目光還是不斷在那幅簡筆畫上搜索著什么，“我們都看這么久了，怎么一點變化都沒有……”

“嗯，這個方法奏效過兩次。”躺在一旁的金發少年點了點頭，繼續道，“最近的一次就在昨天下午，我是說，我們出發之前的那個下午，我盯著筆記看了半天，然后它就出現變化了。”

不等安迪回答，馬爾補充道：“游記第一次出現變化的是第一頁，上面的內容是我一翻開游記就突然浮現在書頁上的。第二頁則是去年秋收節前后，我抱著僥幸的心理打開之后盯了一會就出現了變化。”馬爾頓了頓，“我知道，今天早上我們到了三岔路口之后筆記也同樣出現了變化，這可能意味著觸發筆記上內容變化的方法不止一種……所以我們剛剛的嘗試并不是白費的。”

“嗯，不過如果這是本‘游記’，我們到了新的地方它應該會出現變化……”他撫了撫下巴，繼續道，“或許是因為我們太著急了？在三岔路口的時候這本游記也是在我們繞了半天之后才震動的，或許我們該等一等再看。不如……我們先下樓吃個飯？”

“嗯，好，我們走吧。”馬爾嘴上答應著，卻在床上翻了個身，后背黏在床鋪上。他側臉看向已經蹦起來的安迪喃喃道，“我總覺得漏掉了什么，這四次觸發之間或許有著某些聯系……” 馬爾看著天花板，思索片刻后無果，起身道，“我們下樓吃晚飯吧，時間確實不早了。”

安迪拉開房門，做了個請的手勢：“默巖鎮這里有大集市，好吃的東西肯定比伍德蘭多。而且他們這里還有熔煉之心，用那個加熱做出的東西大概也會更好吃吧……”

馬爾輕敲安迪額頭：“熔煉之心其實就是建在鎮子中心的一個大蒸汽爐，通過管道給工廠供能、給住宅區供暖，并不能用來做飯。”他想到早前看過的父母入股雷克泊熔煉之心后收到的年度報告，熔煉之心的大部分收入來自對附近工廠的抽成和冬天的居民區供暖，蒸汽技術實際上遠沒有報紙和各種主流媒體宣揚的無所不能。馬爾見到安迪如此推崇熔煉之心，于是下定決心要給他科普，以減少類似產品對他的吸引力，好讓他不那么容易“下定決心”。

馬爾頓了頓，繼續說道：“現在很多商人都會在商品前面加什么‘蒸汽’、‘機械’這種描述，但都言過其實，根本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啊……”安迪委屈道，“或許你該早點告訴我的。”

交談間，二人已經走下了樓梯，進入了旅館二層，這里已經被老板改造成了一個能夠容納20多位客人的小餐館，一層則是小酒館，此時二層已經有不少客人落座，大多是工人或是商人裝束。

“喲！安頓好啦？”老板娘厚實的嗓音從柜臺后傳來，不但蓋過了餐館內嘈雜的聲音，甚至能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跟著一起震動。

馬爾笑著答應，帶著安迪挑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

一位身材高大，肩膀厚實的中年女性大步流星向二人走來：“吃點什么？”她邊說邊從深身前的圍裙口袋中拿出了紙筆。老板娘看上去四十左右，面帶微笑，走路帶風，棕紅色的中裙前掛著一條米黃色的圍裙，深棕色的卷發被紅色的頭巾梳理在腦后：“今天的特色菜品是雷克泊的烤鱸魚，雖然是昨天送過來的，但魚都養在后面的水缸里，絕對新鮮。”

似乎是因為害怕自己看了之后下定決心都想吃，安迪一眼都沒看餐牌，而是轉頭看向窗外，撅嘴和馬爾說道：“我跟你吃一樣的。”

馬爾看到安迪的反應，覺得有些好笑又隱隱有點心疼。他用流利的帝國通用語點了一份烤魚和一些簡單的北郡特色菜式。老板娘邊動筆邊向后廚震聲念出二人的點單，然后轉身回到柜臺后。

“默巖什么時候變成城市了？”安迪透過餐館窗戶上的彩色玻璃，看向孤丘下逐漸暗淡的原野。

馬爾回憶了一下自己平時閱讀的各種報紙雜志，向安迪做了簡單的解釋。

默巖鎮位于北郡平原上的一座巨大孤丘之上，足以容納近一萬的小鎮常住人口和秋收節前涌入小鎮的各種商人和旅行者。它也是地理位置上最接近北郡中心雷克泊的衛星小鎮，經常受到雷克泊營造官的各種政策傾斜，尤其是在秋收節前后，雷克泊還會授權默巖舉辦大集市，吸引大量商家和投資者。同時，默巖所在的孤丘就在南部森林北邊，也讓其成為惠靈利之后的北郡第二大木材、木炭產地。既有官方支持，又有資源地理優勢，常年發展下來，默巖雖然還是“鎮”但實際上已經具備了“城市”的規模。事實上，默巖鎮的營造官已經向雷克泊中心申請將“默巖鎮”改為“默巖市”，但為了保持秋收節前穩定，審核結果會在秋收后公布。這是默巖鎮上公開的秘密。

安迪聽聞后下巴微張：“這光是人口就比我們伍德蘭多了不止一倍吧……”

馬爾微微點頭，繼續道：“默巖被劃分為兩個區域，‘環峰區’和‘半峰區’，‘半峰區’位于孤丘的高處，也是小鎮的中心，主要是小鎮上的帝國行政機構和‘上流階層’的宅邸，‘環峰區’則圍繞‘半峰區’，主要居住著小鎮的中下階層。所以小鎮建筑用地實際上受到了行政區劃很大的限制。為了更好地利用有限的土地資源，人們往往會把功能相近的場所融合成一個。”

“這樣啊。”安迪點頭。對于馬爾知道這些，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馬爾本就夢想有天能夠出去探險，再加上家主在各地的投資和種植園，所以對西島行省內各地的情況十分了解，“那大集市呢？”

馬爾微笑道：“這也就是我們住在這里的原因，‘環峰區’的寶石杖大街，是默巖大集市開市的地方，我們住這里去那里不過兩個街區，挺方便的。”

“啊，對了。”安迪突然想到了什么，轉頭向馬爾，“狄安爸爸在默巖的地址是……”安迪邊說邊從褲袋中摸索出一張帶著面包麥香的紙條，讀道，“南斯頓街24號。百事通馬爾，我們明天去集市之前可以先把狄安的信送過去嗎？”

馬爾點頭道：“嗯，好。”他神情隨之一緊，想起了之前收到的那詭異信件。

安迪看向馬爾臉上愈發明顯的陰霾，“放心好了，咱們的逃跑水平還是一流的。”

“哈……”馬爾輕笑出聲，抬頭看向對面一臉笑容的棕發少年，猜測起了他那個能夠通過大地移動的庇護所究竟是什么樣的，會不會像兒時玩的打地鼠那樣滑稽。

咣當，咣當。

“來了！咱們默巖市特色晚餐！”老板娘將兩個白色大瓷盤擺在桌上，沿著桌子向二人推了過來。盤子上拇指大的棕色烤肉堆成了一個小山包，不少還滋滋冒著熱氣，鮮美的肉汁拌著香料味緩緩滲出，流到一旁淋著肉汁的芝士土豆泥上，旁邊是一個煎蛋，周圍蛋白被炸的金黃，鵝橙色的蛋黃煎的半熟，跟著碟子像果凍一樣搖搖晃晃。

二人看著這頓賣相極好的晚餐，頓時食欲大增。老板娘看著二位食客臉上欣喜的表情，滿意道：“烤魚一會就到！”語畢，她又是轉身掀起一陣風，大步離去。

安迪迫不及待，一叉子叉起好幾塊烤肉，抬手送入口中吞咽下肚。一旁的馬爾吃了一口土豆泥，松軟的土豆泥夾著肉汁絲滑入口，感覺今天一天中的苦澀都跟著一起被咽入肚中。他看了眼餐館窗上的彩色玻璃，又看了眼在桌上風卷殘云的安迪，笑道：“吃慢點，別著急。”

“今天可累死我了！”安迪伸手擦了下嘴邊的肉汁，勉強隔著嘴內重重阻礙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窩錦田下定決馨要好好吃一頓了。”

“噗，別吃噎著了……”馬爾剛想給安迪倒杯水，讓他緩緩，柜臺處卻傳來一陣嘈雜。

乓啷！

馬爾轉頭看去，卻聽到門口瓷盤摔碎的聲音，碎片和著食物散落一地。馬爾和安迪坐的離柜臺很近，他趕忙閉上眼睛，免得碎片飛到眼睛中。所幸是他想多了，瓷片并不是新式碎片手榴彈，沒有那么大的爆炸力，但那聲響也足以吸引整個餐館內的目光。

“嗨，是賈路現身！”餐館內一個漢子用手腕擦了擦嘴角的肉汁，笑道，“今天終于下定決心來跟兄弟干一杯了嗎？”

一時間，餐館內笑聲此起彼伏，撞人的應侍趕忙從地上站起，顧不及撒了自己一身的醬汁和食物，連忙在老板娘問聲趕來之前給眼前的年輕學者鞠躬道歉：“對，對不，對不起！賈，賈路先生，我會賠償您的損失的！”

那年輕餐館應侍上半身蜷縮成一團，一手顫顫巍巍地伸手入自己的口袋，在里面翻來覆去半天都沒找到任何鈔票或是硬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