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說了不少李自成如何如何的事，這一回單看李自成大軍的動向。

潼關前。關門大開著，一列列的兵士或步行，或乘馬踏過焦土，進入這入陜門戶。旗幟飄揚，三軍歡呼雷動：“闖王萬歲！義軍萬歲……”

是的，經過連番激戰，闖軍先擊潰了潼關外圍通洛川的明朝總兵官白廣恩與牛成虎兩將，隨后三面猛攻關城。陜西總督孫傳庭苦守不支，被迫棄了潼關，攜總兵高杰與左鑲急切奔回西安，欲再作堅守。

在歡呼聲中，中軍中央讓出一條道來，前面十來員將領各著金盔銀甲，神氣昂揚的，緩緩前行，后面一名黑長漢子策馬走出。仔細看他四十余歲，偏瘦，稍黃，刀刻般的面龐，一雙眸子閃閃發光，射出兩道霸氣。身著天藍箭衣，足蹬馬靴，腰挎金背大刀，戴一頂絨帽，乘的是高頭白馬，兩邊護衛相隨。

這便是闖王李自成了。卻說大順當時兵且百萬，分為前鋒、后勁、左輔、右翼、中吉五軍，每軍又有標營若干，標營下復有小營不等。統兵大將以中營權將軍劉宗敏為首，其后名號響的還有二十一人，一時號稱五營二十二將。其中，后營制將軍李過，左營制將軍劉芳亮，右營制將軍袁宗第，前營制將軍田見秀。這其中，又以李過地位最高。

李過乃是李自成的親侄兒，字補之，綽號一只虎。年約三十，面方耳闊，少須明瞳，頭戴一頂紫金盔，身披金鱗掩心甲，使的一桿爛銀虎頭槍。他少從自成舉義，屢建功勞，十分驍敢。

當時李過對自成說道：“叔王，這場仗打得太酣暢了。潼關古稱險關，孫傳庭號稱知兵，如今呢，關為我有，他人也不過多殘喘幾天而已。”

李自成心中豪氣干云。陜西是他的家鄉，他回來了。好幾年前，他被孫傳庭趕出了陜西，當時勢單力孤，但他對自己說：我一定會率領千軍萬馬打回陜西的。如今他做到了。

自成看著巍巍雄關，感慨道：“成王敗寇。等我們奪下西安，即可建國稱制。到時一并封賞諸將，慰勞兵士。”旁邊劉宗敏叫道：“好啊！等我馬上率部去取西安，走兩天的路，打一天的城，三天后，西安在我們手中了。”劉宗敏是陜西藍田人，鐵匠出身，有的是力氣，他作戰不要命，多次舍身忘死，救自成于危難。自成待他如兄弟，他也不將自己作外人了。

正在歡欣愉悅之時，只聽得前方一人叫道：“闖王，小心！”言未畢，一羽翎箭直朝自成竄來。自成驀地愣住，不自覺把頭一偏，箭擦著耳邊飛過。還沒回過神來，面前閃過一道黑光，一支箭正中其左目。自成痛煞，跌落馬下。

李過急忙躍下馬來，扶助自成。劉宗敏、袁宗第等人撥轉馬頭，來尋放箭者。宗敏道：“誰放的冷箭？出來受死！”

你說放箭的是誰？不是別人，正是前面與左升之相遇于小鎮的曹氏兄弟，變鵬與變麟。他們倆原是要投奔孫傳庭的，后來一合計，兩個人就是一人能殺一萬，也還是敵不住闖軍，不如詐降了李闖，乘其不備，刺殺了他。那時諸將各不相服，闖軍必亂，哪怕他們取了潼關，也不足成事了。于是一路行至河南來投闖軍。正遇上李過所部，于是扣營請投。曹變麟在李過面前露了幾手武藝，李過大喜，使他們兄弟掌了一營親兵。兄弟倆尋覓了數日，一直不得好機會，今日忍不住，猝然而發。射第一箭的是曹變鵬，第二箭乃變麟所射。

再說曹家兄弟叫聲：“李自成死了！我們放的箭，你來！”兩人一個掄刀，一個舞槍，奪路而逃。

李過捏住箭身，不敢拔出，謂自成道：“叔叔！你怎么樣？”自成道：“拔出箭來！”李過猶不敢動手。自成道：“我尚死不了！”右手忽地將箭拉出。不禁“啊”一聲痛叫，連著眼珠子都被帶出。鮮血直流，渾身抖動。

李過跪倒于地。早有兵士捧過布帛，李過替自成扎了，泣道：“叔叔將息。放箭者是我屬下，定是官軍偽作的。我去取他首級來！”

不等自成答應，翻身上馬。自成喊住道：“李過，騎我的‘奔雷’。”奔雷乃自成愛騎，自成騎之已有三年，其渾身毛色如雪，能日行千里，自成甚喜之。

李過點一點頭，換了‘奔雷’，引百來親兵直追曹家兄弟而去。

卻說當時鑼鼓皆響，三軍吶喊，變鵬與變麟見后有追兵，前有截兵，相互道：“欲往潼關恐不可得，直往北走吧。”

于是往北。前面一隊闖軍見二人死命奔逃，后面許多追兵，為首一個偏將乃叫聲：“不要走！看我大刀！”來攔兄弟二人。

言未畢，變麟已躍至跟前，手起刀落，將其斬于馬下。那些兵見了，不敢攔阻，眼見他們過去了。

后面袁宗第見了大怒，喝道：“你等不以死相阻，全脫不了一個死罪！”劉宗敏、劉芳亮也趕至，宗敏回頭對親兵道：“這么多人去追做什么？可不礙了我的事？你們都退下，我自去追他。”

又追了十余里，見到變鵬與變麟被一支兵馬圍住，正在陣中廝殺。內里一將喊道：“權將軍，二位制將軍，這兩個是什么人？”原來是宗敏部下威武將軍黨守素在此扎營，見二來奔來，急忙阻住。問不得兩句，兩下開打。

宗敏道：“他們欲謀闖王，不要放他們走脫了！”掄鋼刀撞入陣中。變鵬與變麟哪敢戀戰，發狠力挑落兩個闖兵，急拍馬而走。

變鵬道：“二弟，他們追得急，我們分路走吧！若性命不失，老家再見！”變麟道：“也好！哥哥保重！”兄弟倆遂一個朝西，一個望東而去。

劉宗敏與袁宗第直追曹變鵬，劉芳亮、黨守素隨曹變麟而去。

后面李過跨著‘奔雷’疾至，喊道：“蟊賊，哪里去！”追向變麟那路。

單看曹變麟。變麟看看后面劉芳亮趕近，心里暗忖：“這馬畢竟不行。且結果了你也好！”把韁繩輕拉，馬速稍緩，就聽到身后風響，知道是劉芳亮揮刀砍過來，急忙將身子一仰，躲過去。兩馬相并，變麟一聲巨喝，抖銀槍直刺劉芳亮心窩。芳亮大驚，慌忙用手掣住。不想變麟力大，芳亮竟被推落馬下！再看那掩心甲都被刺破了一些，芳亮額上不由地滲出一片冷汗。

變麟回轉馬來欲殺劉芳亮，后面黨守素率兵趕至，變麟看著劉芳亮道：“今日留你性命，你的馬卻留不得！”猛然一躍，跳上了劉芳亮的坐騎“炭火”——一匹全黑的烈馬，其行迅疾如飛，變麟兩腿一夾，一掌拍下去，“炭火”撒蹄子飛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