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普通闖兵哪里追的上，只有黨守素馬也甚快，相離不過一兩丈遠。守素追的心切，只恨手中鐵錘太短。變麟回頭見他屢次擎起鐵錘，擺了幾擺，終還是放下，不免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追既追不上，樣來樣去做什么？錘子好看嗎？”

話音剛落，身后忽地一響，只聽坐騎痛嘶一聲，將變麟掀地老高，跌落地上。變麟又驚又痛，方見“炭火”后背被砸出一個血凹，已是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變麟扶了扶頭，叫聲：“痛煞我也！”直挺挺躺在地上。黨守素大笑道：“你這呆貨！竟然連我流星錘的厲害都不知道，這番摔不死你！可惜了劉將軍的一匹好馬。我得了賞，還要賠他?！?

說話間，跳下馬來，抽出佩刀，要割變麟的頭。他哪里曉得變麟竟把眼一睜，翻個身抄起銀槍，霍的跳起，叫道：“你要我死？先去問問閻王可敢收我！”一槍刺來。

黨守素氣道：“問甚閻王？閻王歸我管！”用錘架住。打了二十來個回合，黨守素覺得有三分不支，叫聲“看錘！”照變麟面門砸來。變麟急忙閃過，黨守素上馬，轉身要走。

變麟箭步追上，從后就是一槍。守素身子一側，槍從勒甲絳中穿過，變麟一扯，將守素摜于地上。自己躍于馬上，往前疾馳。黨守素爬起，扶著腰，捶胸頓足，無可奈何。

后面又追過來一人，看著黨守素道：“劉宗敏部下，就是這樣的人！”匆匆來趕變麟。正是李過。他臉都青了，叫道：“姓曹的，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傷我叔王？”

變麟道：“我父與我伯皆死于流賊之手，我不殺李自成，不為人子！”

李過道：“你射中闖王之目，我不殺你，亦不為人！”一邊說，一邊搭箭上弓，覷得準，一箭放去。變麟聽得聲響，扭頭躲過。欲射李過，可惜馬上雖掛著硬弓，箭匣卻是空的。

又聽得風響，變麟干脆把槍丟了，伸手竟抓過箭來，拉開弓回射李過。李過閃開，又是一箭。變麟再把箭抓了，半轉身子，卯足了力，叫聲：“著”，一箭飛過去。

李過急忙一讓，卻不想這箭直扎到“奔雷”的頭上，深深陷進去，鮮血迸出。李過頓覺渾身血都在沸，身子不由隨著“奔雷”倒下?？粗茏凎爰柴Y而去，李過以拳砸地，嘆道：“日后若不殺了你，我何面目立于人世！”立起身來，躊躇良久。

曹變麟射中自成之目，又連挫自成三員大將，實有其伯父曹文詔之遺風。有詩贊曰：“明季風云激蕩久，龍行虎嘯烽火頻。力拔南山一壯士，大同曹氏名變麟。”

曹變麟今日與李過結下大仇，日后兩人還有相遇之時，彼時如何拼命，都是后話。

卻說劉芳亮、黨守素眾人收拾馬匹再來追時，只看到李過垂著頭，一臉晦色，連坐騎也沒了。

二將把馬停下，李過道：“回吧。追不上了?！?

待歸到營中，自成已入大帳休養。李過三人入見，都跪倒了。李過道：“侄兒無能，被那人走脫了?！弊猿沙聊槻徽Z。劉芳亮道：“此人過于勇武，我等都戰不下他?！弊猿蓡柕溃骸八鞘裁慈耍俊崩钸^道：“他姓曹，說他的父親與伯父都喪于我軍手中，我疑心他是曹文詔的子侄。”自成道：“難怪有這好本事?！?

李過又道：“叔叔的‘奔雷’被他射死了?！笨粗猿煞劭醋约?，李過急忙叩首道：“我與他互射了兩箭，他不射人，竟然射馬。侄兒無防，故有此失?！?

自成良久不語。此時外面起了急促之聲，一個人閃入，忽地丟下一樣東西。李過視之，竟是個人頭，尚滴著血。看那人，原來是劉宗敏。再看地上人頭，正是曹大的，不禁失色。原來曹變鵬一路殺了十余人，猶未脫身。被劉宗敏趕上，兩個斗了三十幾個回合，變鵬一招失手，被宗敏斬于馬下，梟了首級。

劉宗敏道：“這人好本事！若不是我，幾乎拿不下他！”

自成道：“李過，這人不是拿不住嗎？”李過道：“他們是兄弟二人。弟弟走脫了，這是哥哥?！弊诿粜Φ溃骸案绺缍寄苣米。艿芊磁芰?！”

李過漲紅了臉，再叩首道：“李過罪大無功，懇請叔王懲處。”自成不語。良久，用獨眼看著李過道：“你往時有功，今日有過，且抵消了吧。那喊話要孤小心的人是誰？”李過道：“當是我一個親兵，見著了奸人要射，所以吶喊?！弊猿傻溃骸皩こ鲞@人，重重賞他。將孤的奔雷好生安葬。還有，這奸賊本領高強，如今亡去，知道了他哥哥被殺，豈會不思報仇？你等今后招兵切要好生盤查，不要讓明廷混了人進來?！?

李過、宗敏等將都道：“一定。”

自成又對旁侍的義子張鼐道：“取箭來。”

張鼐取出一支羽箭，遞與李過。李過接在手中，聽自成道：“這是射我的箭。是我們自己的箭。雖免你罪，你卻不得忘記今日之失。孤將此箭交你，他日若得相遇，必定以此人之血來贖你今日之過?！?

李過單膝跪地道：“叔王，過自起兵以來，未曾有今日之辱。過愿在此立誓，必殺此人?！?

“他都跑遠了，你怎么殺？”劉宗敏說道，“倒是拿下西安是緊要的。”李過若有所悟，起身說道：“過愿自率本部人馬為先鋒，取下西安，以待叔王?！?

自成搖頭道：“不可逞強。孫傳庭足智多謀，輕視不得。”劉宗敏叫道：“憑李過一桿槍不夠，看我一把鋼刀砍下西安好了?！崩钸^臉上青筋凸顯，不悅道：“你要與我搶嗎？”宗敏大笑：“你說這話好渾！西安是你家的，你打得，我打不得？”

自成見二人爭執，說道：“你們不要吵。李過，我就令你為先鋒，明日清晨出兵北上；宗敏你為二隊，明日午后起兵，如何？”

李過拜道：“遵命。”宗敏心知自成有意給李過一個機會，也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