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生殿前御花園早已坐滿了人，雖是酒觴溢芳醉，美人坐彼懷，卻看似皆有些不耐煩了。

“還真是姍姍來遲，好在是個美人，也不負皇兄等得辛苦。”大老遠的，我便聽到這話中帶話，不掩譏諷之聲。

隨之看去，依著皇帝寶座的右側(cè)，太師椅上悠然坐著一男子，身穿藍色錦緞袍子，衣上用金絲繡著華麗的圖案，26,7歲的模樣，手持折扇，長得倒是人模人樣，鬢若刀裁，面骼硬朗，慵懶地坐在椅上，搖著折扇，看似倒也氣宇軒昂，只是那雙一直注目在我身上賞玩，游離的眼神，讓我頓生厭惡。

我也不畏懼直對上他的目光，嘴角微揚，雖是笑表尊敬，卻更多挑釁和倔強。若是我沒猜錯，能坐在賓客臺里，必是王親貴族，而在皇上面前也敢這般無禮的，除了人們常言的風流王爺“忻王”莫陵外，我不做其他考慮。

見他嘴角微微抽動，雙目變得尖銳，欲發(fā)怒之前，我早已轉(zhuǎn)了視線，徹底卻了他的面子。

“這般不懂規(guī)矩的人也配參加殿選！”有人在小聲嘀咕，我雖仍在遠處，卻聽見了，關(guān)瑤！

“柳絮離，你可讓朕好等！”正前方傳來威嚴的怒喝聲。

我慢條斯理走來，恰立在關(guān)瑤身旁，朝著金龍寶座上方坐著的皇帝行了個禮：“絮離參加皇上！”

“柳絮離，你…衣服…”關(guān)瑤指指我，又指指衣服，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一番動作，倒瞬時將大家的目光吸引過去。

“關(guān)瑤姑娘，你說衣服…究竟何事？”

輕語婉轉(zhuǎn)，黃鶯出囀，如此悅耳之聲，就當平日談心，也夠舒心了。我向上看去，皇帝身邊坐著個美人，腮凝新荔，面如桃花，看上去雖是柔弱，目光中那份自信和淡定卻是常人所不能及。

“回蘭妃娘娘，她，她…”關(guān)瑤指著我，看著上座的皇帝和蘭妃，吞吐不言，柳眉微蹙如煙，眸含清泉，看上去倒是她受了我的委屈。

“柳絮離，你說！”如此美人往往能是男人的最愛，即使關(guān)瑤的性子與柔美的相貌并不相配。果不其然，皇上莫涵大怒，站起身，直沖我道。

我定下心，道：“皇上莫氣，待絮離解釋事情緣由再責罰也不遲。”

含笑抬頭，第一次將他看了個清楚，面如朗星，凌角分明，倒還真是兄弟，與方才那莫陵恰真有幾分相似。只是那道黑眸深如淵，連我都無法看透，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柳姑娘，皇上和兩位王爺在此，你放心說便是。”蘭妃一旁合著，卻被皇上怒喝聲打斷：“說！”

“絮離本以為普天之下，莫過于天子身旁最安全，卻不曾想到，在皇上您的眼皮底下，也有人敢亂動手腳。”

“什么意思？”

“若是皇宮內(nèi)有人使用下三濫的手段，皇上認為理當如何？”

頓時，我看見他眉目微挑，隱含怒氣。

“柳姑娘這話是何意？莫不是你寢室出現(xiàn)了賊人？”蘭妃瞬時接下了話，皇上當朝10年，獨寵蘭妃，姜國無后，這蘭妃幾近于皇后，說話自是有分量的，只是她沒有支撐她的母系家族，和得以依靠的皇子。

此時，幾個宮人匆忙跑來，行了個禮，在皇上耳邊低語了幾句，但見莫涵神色不悅，看了看我，挑了挑眉，打發(fā)了下人，蘭妃和悅道：“想來是一場誤會，柳姑娘也受驚了，這王爺們還都等著，皇上您看可以開始了嗎？”

蘭妃看了看坐在臺下的兩人，莫陵折扇一展，悠閑的扇了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旁邊那人，白衣飄揚，清癯白皙，蕭疏軒舉，腰間配著玉簫，渾然天成，嘴角自始至終掛著淡笑，安然飲著茶，倒是舒適飄逸。

莫涵看了看我，雖未有絲許憐惜之情，但之前的怒氣已消散不少，他擺了擺手，蘭妃跟隨其一同安坐后，殿選正式拉開帷幕。

琴，舞…我并不突出，但也不差，兩輪賽事下來，已去了大半人。關(guān)瑤得以地看了看我，倒很是輕松。這最后一局是刺繡，我最不拿手的一項。而今，連我一同，只剩下五人。這其中，便有關(guān)瑤，蘇閣念…

大家都已經(jīng)提筆，隔念左手輕撩起了衣袖，欣然一笑，心中早已勾勒了一副畫卷，關(guān)瑤見她如此，心急直下，也迫不急待地開始執(zhí)筆。輾轉(zhuǎn)不過片刻，詩畫江山，花語林鳶，畫作可謂是栩栩如生，千姿百態(tài)。

宮人將關(guān)瑤的最先呈了上去，莫涵濃眉微微挑起，表情卻很淡然，倒也看不出什么喜怒。

“虎為王，關(guān)小姐這畫中之虎，猛銳威勇，確實很是神似。”蘭妃深深瞧了片刻，讓宮人傳給了在座的兩位王爺。

“虎有一方之猛，它的勇銳，可謂獨當一面，但卻不過森林之王，自當是要誠服皇上腳下。虎如此，人，亦如此。”關(guān)瑤舒展著笑容，自信道。

但見莫陵眉宇微皺，卻也只是一閃即過。關(guān)瑤話中有話，以兄喻虎，乃是虎將，莫陵又怎會聽不出來。關(guān)瑤性子好爭強好勝，不懂城府，這話，倒還真不像出自她之口。我眉微展，關(guān)子荀，借此向莫涵表露誠心？看來，他才是幕后真正城府之人，有機會我還真得去會不會他。

“哈哈，不是蘭妃你說，我還以為她畫的是只貓呢！五弟，你看，哈哈…”耳邊一陣狂笑聲，不用看，除了那個莫陵還能有誰。

“你…”關(guān)瑤被他羞得憋紅了臉，只能氣得蹬腳，頓時說不出話來。

“下一位，禮部侍郎之女蘇閣念…”

“你畫得是蘭？”所有人為之一驚，此次問話的不再是蘭妃，而是皇帝莫涵。

“是。”

莫涵身子向前傾了傾，饒有興趣地將閣念打量起來。

“為什么畫蘭？”他問。

閣念嬌羞，將臉垂得更低。“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凌霜。”

她婉婉而語，莫涵坐直了身子，甚是有興趣。

“蘭風姿素雅，幽香清遠，卓爾不群，乃花中君子。閣念自知雖沒有蘭之幽儀，卻羨慕極了蘭之氣節(jié)。”

語罷，見莫涵眉宇舒展，大笑出聲，甚是開懷。他看了看身旁的蘭妃，道：“蘭兒，看來你有對手了。”

蘭妃聽聞，仍是一臉和悅，道：“閣念姑娘和臣妾都喜愛蘭花，想必日后極處得來呢。”

“哈哈，蘭兒處事，朕還有什么不放心的。”說完，他轉(zhuǎn)身看向閣念，正色道：“但是閣念，蘭是蘭兒最愛，這個封號，朕也只封她一人。”

閣念一聽，臉色霎時慘白。皇上寵愛蘭妃，她豈敢與她媲美。于是顫抖了聲音道：“閣念不敢。”

“哈哈…”頭上傳來張狂的笑聲。

這便是我姜國的皇帝，喜怒無常，還真如傳說般是個難侍候的主，看來，要摸清他的性子，還得一段時間。

“揚州知府之女，柳絮離。”

我上前，低垂著頭，上座之人卻久久未有動靜，四處頓時沉靜地詭異。我用余光望去，莫涵已經(jīng)站起身，負手而立，目光牢牢地鎖在我身上。

“龍鳳呈祥！”終究，左邊傳來聲音，卻透著藏不住的驚愕，詫異。

畫卷舒展，龍鳳各居一半，金龍凜地聲之雄姿，盤旋而立，玉鳳肢爪劃動，展翅舉望。是龍鳳呈祥不錯，可這鳳凌空展翅，穿云俯首，其勢之磅礴，一點也不遜于龍。

這畫的主人，好大的氣勢！

莫陵不可相信的將目光也鎖在我身上，就連他身邊那白衣男子，也稍有微愣，將我細看了起來。

“抬起頭來！”

我能聽出莫涵語氣中那道慍火，對上他的眸子，但見他雙眼清冷，寒氣襲人。我卻回以淡然一笑，究竟，是什么激怒到了他？或許，是她。

“龍是帝王之象，怎能你藐視。來人，將她給我拉出去，杖斃！”

頓時，氛圍僵硬得令人毛骨悚然，無人吭一聲，就連忻王莫陵也不再說話，我甚至聽見了幾人欣喜的心跳之聲。

“皇上，姜國國泰民安，豐裕食足，柳姑娘這幅龍鳳呈祥，倒還真是吉兆。”

我不料，竟是蘭妃替我說話。

可是莫涵怒氣卻絲許未解，他橫目看了蘭妃一眼，無視，又大聲道：“拉下去。”

旁邊已有幾個侍衛(wèi)上前，恰似看得起勁的莫陵慵懶著語氣道：“倒還真是吉兆！”說罷，他將畫傳給了宮人，愉悅的看起戲來。

關(guān)瑤抑制不住歡喜，面露笑容，好不得意。

我雙手已經(jīng)被侍衛(wèi)牢牢的抓住，沒有內(nèi)功，硬是生疼。不料也有我清月失算的時候！

皇帝即位之期又值大婚，傳聞莫涵甚是喜歡皇后賀許鳶，自小便心系于她，可賀許鳶卻也非俗物，常駁了莫涵的面子，許是如此，莫涵反而對她念念不忘，終是，他娶了她，本該一切塵埃落定，可新婚那夜突變，卻改變了一切…

本以為可以因此吸引他的注意，不料，卻弄巧成拙。

“皇上殺我，莫不是要背棄對天下人的誓約？”我不卑不亢，聲音之大，驚起了一片飛鳥。

只見他嘴角抽動，極力抑制心中怒火，擠出幾個字：“你說什么？！”

我一笑，“皇上以仁孝繼任大統(tǒng)，先帝曾對家父允諾永世榮華，皇上既是孝子，何故違背先帝遺愿，豈不是要遭天下人恥笑！”

所有人都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竟敢有人對皇帝如此說話，哪怕是曾經(jīng)的賀許鳶，無法無天的忻王莫陵…這個人，注定了她將有不平凡的未來。

所有人都為之一愣，但除了一人，自若怡然，仿若俗世，都入不了他的眼。

我望去，他仍是保持著微笑，那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他便是清王——莫昔？

芳菲舞蝶的時季，一切盎然，生氣勃勃。華生殿前，卻若邊疆戰(zhàn)場，一不小心，便人頭落地。

莫涵微瞇了雙眼，盯著我良久，沒有說話。我沒遺漏他額頭暴起的青筋，還有那不經(jīng)意的咬牙。

“柳絮離，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他道。我心中卻安了下來，清月，果真不會輸。他若真想殺我，不會與我廢話。

“好！朕就留你一條命，來人，柳絮離不知禮數(shù)，以下犯上，削去秀女之位，降為宮女，看守藏書閣！”

我終究是被帶下去了，在眾人譏諷和嘲笑聲中離去，心中，卻一點也不覺得苦。以莫涵的性格，竟沒有殺我。看來，我真的下對了堵住。

前方的路越來越清幽，繁華淡去，厚重敦實，宮內(nèi)的陰謀和詭計終在我的腳步中，隱跡，良久，我停步。

藏書閣？望著那碩大的三字，我緊握了雙拳，一切又將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