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托著燭火，與湖中倒映的靜月可謂是相交輝映。一個妖嬈炙熱，一個安靜涼寒。

“蘭妃真是有心了。”

太后見皇上和眾位親族都看得開懷，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她坐下，眼睛看向了地面一角。那臉上明明是在笑，可我卻看到了那笑意下掩藏的一絲苦澀與悲傷。

皇宮盛宴年年都有，先帝在位正直姜國最鼎盛的時期。今日此景，或許讓她想到了昔日的繁華，還有那些已不再的故人。

“不就是一個舞龍嗎，有什么了不起！”麗妃在我身邊嘀咕，我也不去理會她，只是飲了一杯清茶。

“喂，你準備了什么？”她突然靠了過來。我放下茶杯，無意間卻對上對面清王莫昔的目光。于是附上笑容，從容說道：“只是一些不起眼的東西。”

說完，卻見莫涵正含笑看著我。

“朕的辰妃呢？你又為朕準備了什么？”

“說來也巧，臣妾準備的，也與水相關(guān)。”

“哦？”

姜國八月的秋風送來蓮花的香味，清香綿長。凈月月影，勾人心魂。湖面燭火將我眼睛照得有些模糊，我卻依舊像那片光明走去。

我立在湖邊，秋風自湖面吹來，將我衣袂卷起。

“臣妾準備的禮物，還得請皇上您自己過來看。”

莫涵挑挑眉，卻絲毫沒有不和悅。

“好，朕倒要看看這湖里還有什么。”

他與我并排而立，粼粼湖淵，微涼靜澈，水中圓月隨漣漪而微漾起伏，如夢如幻。盡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秋風將我倆發(fā)絲佛亂，我用手捋了捋流蘇。水中倒影也動了動。湖面微暗，映出了兩個相依而立的背影，一個偉岸邪惡，一個纖弱靜美。我自嘲一笑，這背影，竟是如此般配。

“這湖里到底有什么呀？”

身后是莫陵大聲的疑問，而他的身邊，眾人皆是站了起來，張望著湖面。

“皇上看見了什么？”

他嘴角微揚，吐出四字，“鏡花水月”。

“皇上，是花好月圓。”說罷，見他眉宇舒展，臉上洋溢著微笑。

“臣妾還要謝謝蘭妃姐姐。蓮花甚好，臣妾就借花獻佛了。”已有宮女替我擺好了琴。

“這算什么？”麗妃不服氣地嘀咕，卻招來莫涵一個警告的眼神。

我向著她那兒走去，她警覺地看著我，步步后退。我卻在她對面的莫昔面前停步。

“今日我的表演，還要請清王幫忙。”

他坐在椅上，安然自若，仿若與他無關(guān)。他身邊的莫陵目光在我們身上流轉(zhuǎn)片刻，突然詭譎地笑了。

短暫的沉寂片刻，他對上我的眼，手中，已經(jīng)拿了本掛在腰間的玉簫。

靜水嬋娟，一琴一簫。我撥弄琴弦，婉轉(zhuǎn)悠揚。他吹簫為奏，低沉薄涼…

“花好月時難忘，流水清靜數(shù)綿長。

歌曲半調(diào)，夕陽殘紅…”

我款款清唱，目光拉長，恰見天上那輪圓月。月下，他一身白衣，衣袖隨風高高飄起，墨玉般瞳仁帶著絲許悲傷，看著不知名的遠方…只剩那只通亮的玉簫在月下發(fā)出淡淡光芒。

琴簫合奏，宛然天籟。我眼中卻仿佛只剩下那只玉簫。思緒，也回到了十年前的一個夜晚…

窗外一輪圓月，卻未能將我所住的這間小屋子照得通亮。我雙手抱膝，躲在床上的一個角落。今夜已是我來組織的第十夜。自他們將我?guī)磉@兒，我便夜夜夢到眾人在我面前被殘忍殺害的那幕。我不敢入睡，我害怕閉上眼，那些官兵又會追上來，殺了他們，也殺了我。

“聽他們說你夜夜被夢魘纏身。”

層疊垂落的幔帳后，佇立一個黑色的身影。他聲音有些渾厚，那時的我雖還沒有功夫，卻知曉，這并非他本來的聲音。我恐慌至極，害怕得連忙向后退縮，而至抵住墻壁退無可退，身子卻不住地在發(fā)抖。

“懼由心生，你害怕，只是因為你并沒有看清他們的真面目而已。”

我閉上眼，不敢去看他，只知他只是輕輕揮了揮手，燭火，便瞬間點燃，將整個房子照得明亮。

“現(xiàn)在睜開眼，勇敢地去看清楚，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他們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我將臉深深埋入懷中，我不敢去相信任何人，我沒有記憶，我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身邊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一種不知名的恐慌。

“別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

輕柔的話語，字字句句，傳到我耳中。那時的我不明緣由，卻深深地被這句話所吸引。他，一直在我身邊？

也就是這句話，讓我緊緊記了十年，信了十年，又戀了十年。

我鼓起勇氣睜開眼，本以為眼前又是殺戮，血腥…卻被眼前那幾排燃燒的蠟燭給吸引去。明黃色火焰或明或暗，撲朔迷離，燭火搖曳的舞姿竟讓我離不開眼。

“好漂亮！”

我被自己的脫口而出震驚，移開眼再看周圍的其他東西，也不過是一些器具桌椅而已。帷帳后傳來他欣慰的笑聲，可任我如何瞧，卻看不清他的臉。

“你是誰？”

我問。他淡淡地呼了一口氣，良久，他才說：“我是你主子。”

“主子？那我又是誰？”

他看向窗外那輪圓月，它太耀眼，將周圍的繁星皆是隱了去。天空只剩那輪月，幾絲清靜，幾絲寂寥，卻又那么美，讓人移不開眼。

“你叫清月。”

他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天空的那輪月，幔帳上映著他只身頎長的身影，看上去甚是孤單。他能在官兵重重包圍下救下我，定非普通人。直覺告訴我，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那夜，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留給我們的，只剩下夜空高掛的清月，還有他腰間映月閃爍的玉簫…

…

“酒醉花亦好，情絲心尤亂。

問蒼天何為，此刻花好月圓。”

曲罷，我未再多看他一眼。只是行了個禮，道：“臣妾琴藝不精，獻丑了。”

“早就聽聞王爺簫聲精湛，今日有幸聽聞，果真是名不虛傳。”

“五弟的簫聲，如果說是第二，世上沒有人敢說第一。”莫陵毫不吝嗇，大贊莫昔。

“我們兄弟這么多年，也難得聽到五弟的簫聲。辰妃，朕這五弟也算是給足了你面子了。”

聽他們?nèi)绱苏f，我有些不好意思，滿懷感激地對莫昔道了聲“謝謝王爺。”

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皇兄過獎了。”

“清王和辰妃一個才情四溢，一個風華絕代。方才這琴簫合奏啊，默契十足，可謂是空前絕后。幸好我們知道這彈琴的是叔嫂關(guān)系，不知道的人吶，還以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呢。”

麗妃的“有心無意”讓我大為一驚，如今可還不是撕破這層關(guān)系的時候。

“麗妃，你太放肆了！看來朕禁足你一個月還是處罰得輕了，朕的女人若是不識大體，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也就不配當朕的妃子了。”

“皇上！”同時的兩個聲音，我沒想到，竟是蘭妃和一直默默無聲的靜嬪蘇隔念。

“皇上，今日可是中秋，這難得太后也回來和咱們一起過，又何必因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掃了大家的興致呢。”

我以前一直以為，蘭妃得寵靠得緊緊是那張和姐姐賀許鳶相似的臉，現(xiàn)在我終于有些懂了。這個女人識大體，而且確實有許多過人之處，我與她并不熟，卻也時時被她的氣節(jié)所感染。莫涵寵她，并非毫無道理。她，確實值得恩寵。

“皇兒！麗妃這丫頭性子直，有口無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況，清者自清，既是莫須有的事情，又何必害怕別人說呢。辰妃，你說呢？”

未料到事情竟然又指向了我，太后的偏愛，已是再明顯不過了。她想站在麗妃那邊？我淡淡一笑，究竟是支持麗妃，還是想借助她哥哥關(guān)子荀的力量，她心里，自是比誰都清楚。

“太后說得在理。皇上，細想，麗妃娘娘也是為了皇上您著想，這宮闈亂事，以往朝代都有發(fā)生，謹慎些，總是沒有錯的。”

“哼，假惺惺！”麗妃忿忿不平，卻也只敢小聲嘀咕。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連忙附上甜美的笑容，對著幫著她說話的太后一臉媚笑。

“是，是！皇上和太后啊教訓得是，臣妾知錯了，臣妾不該亂開玩笑，傷了大家的和氣。”

如今太后已經(jīng)向著她，不敢想象以后麗妃該如何驕橫。

“為了彌補臣妾的過錯，就讓臣妾也獻獻丑，讓皇上，太后還有兩位王爺高興高興？”

她諂笑，卻被莫涵冷漠的眼神拒之千里，她倒也不放棄，立馬可憐巴巴地眼神向太后求救。

“哀家聽說你為今夜準備了許久。那就開始吧，也讓皇上消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