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回位置上，心早已不在表演上。對于麗妃那時的有意暗指，我曾偷偷打量過他，他依舊是無悲無喜，仿若一切都無關他的事。

美酒雖好，卻無關風月。

“別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薄艺嫔担皇且痪錈o心話，我卻當真了，還記了他整整十年。

在組織里的日子，我一刻也不敢怠慢。他們訓練幾個時辰，我卻花整整兩倍的時間。他們只知道我努力是為了報仇，卻不知道，我努力表現得最優秀，也是為了他的一句贊賞，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可他卻從未再出現，不，應該是我仍是清月的時候他不曾出現…

我舉杯，一連吞下兩杯酒。也不知時不時因為喝得太急，這本不烈的酒也讓嗆得我直咳嗽。

“你沒事吧？”

我知道此刻自己的臉已經嗆得紅了，于是用衣袖半遮掩了臉頰，道：“沒事?！?

“身體若不舒服，還是回去休息為好。你在這坐著，我來跟皇上說?！?

“不用了，蘭妃姐姐！”見她就要起身，我連忙拉住了她。

“只是被酒嗆著了，休息會兒便會好。今夜是與皇上第一個中秋，我不想錯過了?！?

她聽我這么說，只得無奈道：“也罷，但是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

我點點頭。方才的酒勁尚未從臉上消退，通紅的有些狼狽。

莫涵靜靜地坐在上面看著我，眉宇微皺。我與蘭妃的拉扯他不明白，方想開口，劉公公一句“麗妃娘娘出場——”將他打斷。我只有扯出淡淡笑容，讓他安心。

目光收回的那刻，卻無意瞧見莫陵假裝無意碰上的眼神。

我自嘲一笑，有意栽花花不開…唯獨，少了他。

換好服裝的麗妃已從幕后出來，她一身書生打扮，俊秀翩翩，只是柔弱了些。

臺中有一人，目光如炬，傲視四方，大有君臨天下之驍勇氣概。麗妃身邊，還有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只是相比之下，他顯得平庸了些。麗妃和身邊的公子上前，恭敬地道了聲：“父王！”

…

看到后來我們才明白，那個梟雄正是曹操。而麗妃飾演的年輕公子，正是曹植。她倒也賣力，全部心思完全投入到了表演之中，故事從曹操盛世到死，再到曹丕繼位；從曹植　《登臺賦》到《洛神賦》再到《芙蓉賦》，一曲接一曲。

我抬起頭，恰見莫陵將杯中的酒倒出，又開始玩弄起酒杯來。他雖然不語，可那雙緊鎖的眉宇已經透露了他的不耐煩。

臺上的麗妃面帶憂容，一臉無奈。來回踱步，而他的身邊正是扮演的角色曹丕。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

“哐！”一聲，太后的酒杯掉落在地。而他們所有人，太后，皇上，忻王，清王…都是一臉正色，眼睛里都含有渾濁，甚至幾絲隱忍。莫涵濃眉一挑，橫目盯著臺上的麗妃，她卻依舊沉醉在表演當中。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皇上，哀家身體不太舒服，就先回宮休息了?！?

太后臉色煞白，在宮女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離開?；噬虾蛢晌煌鯛斀允钦酒饋硐嗨停齾s未再理睬一眼。

“啪！”連我都被震了一驚。桌子已經被他拍碎，而那雙寒星如鷹般，想要撕碎的，正是麗妃關瑤。

“皇，皇上…”

“全給朕滾下去！”臺上的人皆是倉促而走，只剩下愣愣站在原地的關瑤。

“皇上，臣妾可是犯了什么錯？”麗妃眼中閃著珠光，看著一步步走上前的莫涵，目光恐懼。只得步步后退，像只受傷的小白兔。奈何，她還是被莫涵一只大手緊緊掐住頸脖子，不得動彈，只剩下雙眸兩行無助滑落的清淚，還有那零碎的求饒之聲：“皇上…饒命！”

“饒你？哼！”他目光變得深邃，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燭火閃爍，照得他更加暴戾的臉。我還來不及上前阻止，已經有兩人先我而去。

“皇兄三思，麗妃娘娘是您的人，關將軍常年在外，為我們姜國盡心盡力，如今太后歸來，皇兄沒必要為了些子虛烏有的事而錯怪了身邊的人！”

“是啊，皇上，麗妃妹妹才剛入宮，她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緣由，此事，一定是個誤會?！?

我立在原地，看著他和蘭妃兩人上前勸阻，心中，卻突然不是滋味。

幾日前，我讓人故意在麗妃宮內說了這么一段話。

“知道蘭妃娘娘為什么這么得寵嗎？”

“不是說蘭妃和已逝的皇后娘娘長得像嗎？”

“當然不是，如果皇上真的愛皇后娘娘，又怎么會抄了她的家呢！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我發誓，絕對不說！”

“因為呀，我們娘娘知道皇上的習性?；噬蠍墼娫~歌賦，每日都要和娘娘對詩，他最喜歡的詩人，便是曹植。說他天性稟賦，只可惜不受他哥哥待見，委屈了一個人才。”

…

說這話的，是被我買通的兩個宮女，而那兩個宮女已經再也不會說話了。要對付皇帝，普天之下莫過于太后，清王，忻王，還有神勇大將軍關子荀。如今，燕國時常入侵姜國，若是此刻關子荀因為妹妹與莫涵反目，莫涵便如同失去一對雙臂，陷入內憂外患的境地。

可是，如今我的行為與當時莫涵對我們賀家所做的，又有什么區別？

“若是皇兄真殺了關瑤，倒是幫了你一個大忙?！?

我的思緒被莫陵戲謔的聲音拉回。他靠近我，只用我們倆可以聽見的聲音道。我怒目而視，可他雙眸卻帶笑，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竟然在笑！

莫涵仍是一手死死地掐著麗妃的脖子，也不看一直在為麗妃求情的莫昔和蘭妃。而此刻的麗妃，玉面已經繃得通紅，無法再支吾一聲。

若不是，他真要殺了麗妃？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變得如此心軟，突然之間，從未有過的罪惡感襲上心頭。我連忙跑上前，莫涵已經一甩手，麗妃被重重摔在地上。

我本想扶她起身，蘭妃卻先我而去。麗妃目含怨念，狠狠地甩開了蘭妃。

“不用你假惺惺！”

麗妃的宮女上前，蘭妃默默退至一旁，也不再說話。

“將她給朕關入冷宮！”麗妃清眸大睜，硬是傻傻地愣在原地。

頓時，鴉雀無聲，大家的目光都聚在麗妃身上。夜失去靜謐，已不再是夜。烏云來襲，團團飄搖，中秋夜也不再如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