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中國讀者新版序

2019年冬天，我在中國進行了一系列公開講座。講座主題來自我的另一本書《彈性》，講座探討了當今世界不斷加快的變化步伐，以及我們為適應這樣的變化所應具備的靈活的思考方式。我很喜歡這次訪問，本打算第二年春天再次造訪。但新冠疫情就在此時襲來。和大家一樣，我也面臨著又一次巨變帶來的挑戰。我取消了訪問計劃，而在隨后的幾個月里，未來變得不再確定。在我的家鄉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混亂無序的情況表現得甚至更為極端。首先是隔離，然后距離城市不遠的森林發生了數十起火災，火災造成的空氣質量的下降，讓我們好幾個星期都不能去室外，哪怕只是散散步。

生活的走向總是不確定又難以預料的，而隨著全球氣候變化、全球化以及技術的發展，這種不確定性在本世紀的增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迅速。我們應該怎樣去解讀有關醫學、醫療保障以及氣候的種種說法和統計數據？又是怎樣的統計錯覺，讓一個糟糕的投資決定看起來還不錯，或者讓一個不錯的決定看起來很糟糕的呢？如果一名未來可能加入團隊的員工在之前的職位上干得不錯，怎樣才能確定造就他良好表現的，是運氣還是能力呢？為了處理這類問題，并讓我們的生活和職業生涯興旺蓬勃，我們必須解釋那些有意義的模式，而不要將它們和完全因為巧合而形成的、因此毫無意義可言的模式混為一談。

超出我們的預測與控制能力的種種因素，造就了隨機性這個結果。在如今這個動蕩不安的世界里，它有時能夠幫助我們，有時又會變成我們的攔路虎。我們在遇到生活中的不確定性的時候，會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它們。我們會試著將隨機的事件組織起來，以使其看起來并非無跡可尋，而是指向某個確定的方向。有這么一個人，他憑借一張尾數是48的彩票贏得了西班牙的全國彩票大獎。他懷著對這一“成就”的自豪，說出了帶來財富的秘訣：“我一連七個晚上都夢見了7這個數字，而7乘以7就等于48。”乘法口訣背得熟一些的人也許會對這個錯誤竊笑不已，但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會構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并用它來過濾和處理所感知的事物，從而從日常生活中淹沒著我們的數據之海中抽取意義。盡管不是那么顯眼，但我們同樣常常犯下和那位西班牙人同等嚴重的錯誤。隨機事件，或者簡單稱為運氣，在勝負成敗中扮演著關鍵性的角色，但我們經常選擇不去承認運氣的作用，而是將其歸結為技能、領導力和自信心等錯誤的原因。

很多此類錯誤判斷都植根于直覺和其他我們沒有意識到的心理過程。當我們身處非洲大草原的荒野之中，需要靠捕獵來獲得自己的盤中餐，或者需要避開其他物種的捕獵以免變成別人的盤中餐時，直覺的處理方式無疑具有進化優勢。但在現代世界中，我們面臨著不同的挑戰，而直覺處理的弊端此時就會顯現出來。結果是當我們有時在進行評估或決策時，我們甚至都意識不到，我們對機遇的作用實際上做出了很多假設，而且和那位西班牙人一樣，我們也沒能意識到自己的評估或決策是錯誤的——實際上，沒有幾個人能夠真正地理解隨機性所發揮的作用。

我們為什么會被隨機性愚弄？我們又是怎樣被它愚弄的？我們應該如何避免繼續被它愚弄？在過去的數十年中，科學已經在這些問題上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在人類直覺的河流中逆流而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那樣，人類的思維正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構建的，以便我們能夠為每個事件都找到一個確定的原因。因此需要經受一定的煎熬，我們才會認可那些無聯系或隨機的因素所造成的影響。隨機過程在自然中占據著基礎性的地位，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也無處不在，但大多數人并不理解它們，也不會將它們納入考慮范圍。

《醉漢的腳步》這個書名來自描述隨機運動的數學術語。當分子飛在空中，并不斷與其他分子碰撞時，它所經過的路徑就是隨機運動的一個例子。醉漢的腳步同樣可以作為我們的生命，我們從讀書到工作、從單身到組建家庭、從打高爾夫球時進第1洞到進第19洞的種種歷程的一種比喻。令人吃驚的是，那些用來理解醉漢的腳步的數學工具，同樣可以用來幫助我們理解生活中的各類事情。在面臨不確定性時能夠做出正確的評判和選擇，這是一種十分稀缺的能力。但如同其他能力一樣，我們可以通過經驗不斷加以改進。我們能夠提高自己的決策能力，并克服一些偏見，以免做出糟糕的評判和選擇。

接下來，我將考察機遇在我們周遭環境中所扮演的角色，那些近百年來發展起來的、能幫助我們理解這一角色的思想，以及那些常常使我們誤入歧途的因素。這本書希望向讀者展示的，是幫助我們在與人有關的事物中，認識到隨機性的存在和作用。我希望在這次隨機性之旅之后，作為讀者的您能夠開始以一種新的視角去審視生活，也能夠對各種日常事物有更加深刻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