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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古以色列人的起源和王國
公元前1220年以前至公元前587年

猶太史長劇的第一幕是古以色列人(Israelites)的時代。公元前1000年左右,古以色列人在地中海東岸當時稱作“迦南”的地方建立王國,這個王國持續了400多年,毀于公元前587年。古以色列人王國的歷史并非傳說;該王國國王的事跡、作戰的情況、若干社會經濟狀況和大量宗教信息,就保存在《圣經》的幾卷歷史書中(主要是《列王紀》和《歷代志》)。這些歷史書中的部分記載可以被考古遺跡和本地區其他民族保留的記錄佐證或糾正。這是因為,古以色列人的王國(在歷史上有段時間被分成兩個王國,見下文)雖然占地不大,但所處的地理位置對相鄰的列強很重要。

年表

迦南地的西南面是埃及,一個偉大而強勢的王國,埃及不間斷的歷史始自大約公元前3200年。隔著東北方的沙漠,往東就是另一個古老文明的故鄉美索不達米亞,它同樣始于公元前第四個千年,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孕育出幾個強國。和古以色列人王國同時代的主要帝國先有亞述人的帝國,再有新巴比倫帝國。在古以色列人的時代,這些美索不達米亞國家和埃及是該地區權力的主要競爭者,而古以色列人的領土恰恰構成它們中間的地理橋梁。古以色列王國的大部分政治史,反映了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之間的競爭史。一旦周圍重要的鄰國國力虛弱或者自顧不暇,古以色列人的王國(或者說兩個王國)就能獲得最大的成功;一旦鄰國國力強盛或者競爭白熱化,古以色列人的王國就能蒙受某個鄰國的恩澤,實現適度的繁榮,但它也可能卷入競爭,進退維谷。最終,它還是選錯投靠對象,慘遭滅國。

不過,古以色列人王國的人民究竟從何而來?關于這個問題,原始資料含糊不清。《圣經》以外明確提到古以色列人的最早資料,是一段大約公元前1220年的埃及碑文,內容是紀念埃及法老梅內普塔(Marniptah)在迦南地戰勝古以色列人和其他幾個民族。但是,古以色列人的起源以及接下來直到建立君主制的這段歷史隱沒在黑暗中。和大多數民族一樣,古以色列人為他們的起源創作了一個故事,它部分基于事實,部分基于對各種大事件的師心自用的解讀,部分則基于民間傳說。

《圣經》以外的記錄顯示,在公元前第二個千年的早期,有幾波移民遷入美索不達米亞(即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流域,相當于今伊拉克和敘利亞東部)和迦南,他們都屬于一個半游牧民族,史稱西閃米特人或亞摩利人。這些人很可能是定居在迦南北部(大致相當于今敘利亞東部)的亞蘭人和定居在迦南南部(大致相當于今以色列)的古以色列人的共同祖先。這些移民在人種上接近迦南土著,并接受了迦南土著的語言和文化。在這些移民中,有些人過著半游牧的生活,主要在中部山區和南部地區的荒漠中活動,飼養牛、綿羊和山羊,偶爾種種地;有時他們跟定居的農耕人口起沖突,不過在大部分時間里他們不與人交往。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也有這樣的邊緣民族,史稱哈比魯人或阿毗魯人。這兩個名稱不表示族群或氏族,而表示社會階層,或許就是“希伯來”一詞的來源,《圣經》則把“希伯來”這個詞和亞伯拉罕聯系在一起。(1)

有些迦南人和亞摩利人前往埃及,趁著埃及中王國虛弱,于公元前1720年左右占據尼羅河三角洲地區。在公元前1650年左右,他們接管整個國家,建立起自己的埃及王朝,史稱喜克索斯王朝,持續了大約100年。

《創世記》和《出埃及記》記載的古以色列人自己的故事,與上述大遷徙十分吻合。《創世記》聲稱希伯來人亞伯拉罕是美索不達米亞人,他遵從上帝的命令,遷居迦南地。他和兒子以撒居住在迦南,但他的孫子雅各逃荒去了埃及。雅各的兒子約瑟在埃及成了重臣。他和雅各的其他11個兒子,即以色列十二支派的祖先一起享受榮華富貴,但他們的后代卻淪為埃及人的奴隸。《圣經》關于遷居埃及的記敘,能很好反映公元前15世紀阿毗魯人在埃及的出現。約瑟的飛黃騰達則與第18和第19王朝有非埃及裔朝臣的零星記載相符。《圣經》描述古以色列人受到奴役,建造比東(Pithom)和蘭塞(Ramses)兩座城市,這可能和歷史上兩個工程有關:塞索斯一世(Sethos Ⅰ,公元前1305—前1290年在位)在阿瓦里斯(Avaris)城建造賽特神廟,拉美西斯二世(公元前1290—前1224年在位)在派蘭塞(Pi-Ramses)創建新都城。與非常普遍的印象相反,古以色列人不可能參與建造著名的吉薩金字塔,如果他們真到過埃及,也是金字塔建成后將近1000年的事。

古以色列人逃離埃及的過程叫“出埃及記”,記載在《圣經》的同名書卷中。與上文提到的史實對照,出埃及可能發生在拉美西斯二世統治時期。發生在此時,也能和上述梅內普塔碑文中提到的公元前1220年左右迦南地的古以色列人相合。但碑文中的古以色列人和從埃及來迦南地的那些人是同一群人嗎?從《圣經》記敘的主體看,他們似乎是同一群人,因為這種記敘假定全體古以色列人都在埃及。不過,《圣經》中另有記敘強烈地暗示,他們逃出埃及進入迦南后,與幾支人種上有聯系的部落匯合,這些部落并非亞伯拉罕、以撒、雅各的后代,也沒有去過埃及。如果這是真的,那么正是這些不同人群的聯合創造出后來被稱為古以色列人的民族。這是今天大部分歷史學者接受的說法。

《圣經》的敘述把古以色列人歷史中的所有事件都定性為神意。據《圣經》記載,上帝命令亞伯拉罕離開美索不達米亞,前往迦南地定居。亞伯拉罕一抵達迦南,上帝就告訴他,他的后代將在埃及當奴隸,但最終會獲救,返回迦南地,作為上帝的選民永遠生活在那里。亞伯拉罕的兒子以撒和孫子雅各都住在迦南,但雅各的兒子合謀將自己的弟弟約瑟賣給一幫以實瑪利商人,約瑟被帶到埃及;這些事都在上帝的計劃中,為的是讓這個家族安然度過日后的饑荒,不過當事人毫不知情。約瑟歷經艱險,當上大官,能夠在父親和兄弟最終逃荒到埃及時接濟他們,把他們安置在尼羅河三角洲某處,《圣經》稱此地為歌珊地。

《圣經》接著說,在約瑟和器重他的法老去世后,雅各的后代繼續繁衍,數量之多,引起新統治者敵視,終使他們淪為奴隸。一個在埃及出生的古以色列人摩西救了他們。新法老曾下令把所有古以色列人的兒童投入尼羅河淹死,但法老女兒救下摩西,養在皇宮里。摩西多行奇跡,引誘法老釋放古以色列人,但徒勞無功;最終,他把古以色列人帶到《圣經》中稱為“蘆葦海”(通常譯作“紅海”,但不能認定就是現在的紅海)的水邊。他向上帝祈禱,海水便神奇地分開,他們得以通過,而后海水合上,將埃及軍隊淹沒。接著,古以色列人來到西奈半島南部的西奈山,在今天名為摩西山(Jebel Musa)的山腳下扎營。他們在那里目睹上帝顯現的奇跡,領受祂的律法。根據古以色列人的傳統,正是這件事將古以色列人祝圣為上帝的選民,也把遵從上帝特殊命令的責任強加給他們。

離開埃及時,古以色列人小心翼翼,避開沿海岸線進入迦南地西南部的道路,這條道上遍布埃及人的要塞。不過,他們一旦試著從南部進入迦南地,就發現道路受阻。他們在別是巴正南面的綠洲加低斯(Kadesh)長期駐扎,又在曠野中流浪了一段時間,然后向東繞行一大圈,避開剛剛形成的以東王國和摩押王國(分別位于死海的東南面和東面,在今約旦王國境內),征服約旦河東岸的亞摩利人王國的都城希實本(Heshbon)。此時,渡過耶利哥對面的約旦河對他們來說已成坦途。摩西這時去世,繼承他的是約書亞。

接下來的事情,《圣經》中有兩種說法。一說古以色列人征服耶利哥,通過三次迅捷的戰役橫掃此地,再由古以色列人的十二支派將它瓜分。但是,《圣經》又說這次征服進展緩慢,缺乏協調,到約書亞去世時仍未竟全功。考古證據尚不能讓我們下結論,但卻證實許多迦南人的城市在公元前13世紀后半葉被毀,并顯示一些城市在同一時期反復經歷了毀滅和重建。似乎可以肯定,古以色列人一開始在中部山區要比在沿海平原或者耶斯列平原更成功。

從公元前13世紀末到公元前11世紀末,迦南的古以色列人組成一個十二支派的聯盟。兩個支派(流便和迦得)完全定居在外約旦,一個支派(瑪拿西)控制約旦河兩岸的領土。猶大支派控制著約旦河以西的南部領土,約旦河以西的中部領土被便雅憫、以法蓮和瑪拿西占領,較小的幾個支派占領耶斯列平原北部的領土。然而,迦南人的飛地遍布四方;部分沿海平原還掌握在源自愛琴海的敵對的侵略者手里,他們被統稱為海上民族,其中的非利士人將成為最令古以色列人頭疼的勢力。很久以后,正是非利士人的名稱將與這片土地聯系在一起,讓它得名“巴勒斯坦”,這個名字今天依然為人熟知。

古以色列人的聯盟沒有正式的中央政府或首都,但各個支派因為一個圣約和一位叫耶和華(Yahweh)(2)的共同的神而同氣連枝,互相負責。圣約收納在圣龕即約柜里,后來安放在中部山區的示羅。必要時會召開所有支派的長老會,共同謀劃統一行動,但各個支派通常各自為政、各行其是,有時也臨時結盟。魅力超凡的領袖不時出現,領導幾個支派或者所有支派,討伐征戰。《圣經》管這種領袖叫“士師”,這些豪杰智勇雙全,一生的事跡豐富多彩;以笏、底波拉、基甸和參孫是其中最有名的士師。

古以色列人逐漸從游牧民族變為農耕民族;他們建立城鎮,砍伐森林,發展技術,還要應對沒有被征服和吞并的迦南人族群的敵視。但是,他們的聯盟不夠強大,不足以對付非利士人,后者是一群侵略成性的軍事貴族,并不滿足于攻擊鄰居,還一直伺機利用埃及的弱點,想侵占整個迦南。非利士人占有重大技術優勢,懂得制鐵,能熟練駕馭戰車。在公元前1050年左右,他們在亞弗(Aphek)的一場大戰中獲勝,奪得(被帶到戰場的)約柜,摧毀示羅城,占領大部分地區。作為回應,古以色列人建立君主制,以便協調作戰,他們選出掃羅任首位國王。

于是,突出士師之領袖魅力的政府形式被君主制替代,這并非人人所樂見;掃羅能當選,不光是因為得到德高望重的先知撒母耳(他起初反對這種改變)的支持,還要歸功于他的人格魅力,這讓他的統治看起來像是舊政權的延續。不過他雖然一開始對非利士人的作戰卓有成效,但后來就變得反復無常,時不時流露出沮喪和憤怒,還屢有誤判。撒母耳轉而支持掃羅王麾下的年輕將領大衛,此人和非利士著名英雄歌利亞打仗,獲勝后聲名遠揚。作為戰士,大衛受到愛戴,讓掃羅相形見絀。掃羅妒火中燒,將標槍沖著大衛投去,欲刺殺他,大衛只能逃到非利士人那里避禍。在他們中間,大衛玩起危險的兩面派游戲。他冒迦特的非利士王之名,領著自己的民兵一次次假裝襲擾猶大支派,但實際上,他卻肆意襲擊敵視猶大支派的亞瑪力人和其他迦南人部落,因而被猶大支派的人當作保護者,贏得口碑。

大約公元前1000年,古以色列人在耶斯列平原慘敗于非利士人。掃羅的三個兒子被殺,掃羅自殺;掃羅幸存的兒子伊施巴力(Eshbaal)繼位,但沒能坐穩王位。大衛從猶大支派那里收獲回報,他們在希伯侖將他推舉為王,這很可能得到非利士人的首肯。軟弱的伊施巴力遭謀殺后,大衛輕易獲得北部各支派的支持。幾年之內,他又征服猶大支派和便雅憫支派交界處一塊重要的迦南人飛地,將其主城耶路撒冷作為自己的領地,并把約柜(之前已從非利士人手中收回)運到那里。這樣,耶路撒冷成為一個君主國的首都,這個國家由兩個不同部分組成:南方猶大支派和北方被統稱為以色列的十個支派——還有位于中央的連接南北方的圣所。(3)

古以色列人崇拜的神叫耶和華。不過,雖然耶和華也像異教徒的眾神一樣,有專用名字,但祂和古以色列人鄰居的眾神都不同。在同時代的各族人民中,古以色列人特立獨行,是一神論者;換言之,他們只承認耶和華是真神,是天地的創造者、世界的主宰、全人類命運的掌控者。異教徒民族崇拜多神,大多認為有一位主神支配其他諸神,并且尤其庇護自己,但他們也接受這個事實,即其他民族也忠于各自民族的守護神。然而,古以色列人不承認任何其他神明的合法性。古以色列人為呈現耶和華而采用的形式,有時和異教徒鄰居的拜神形式相似,他們還經常用源自本地異教的術語描述耶和華,但古以色列人的一神教在發展成熟后,就不允許用任何形式呈現耶和華,也不允許在崇拜時使用偶像。耶和華崇拜的主要儀式是動物獻祭,以及由世襲的祭司階層的成員向祂的圣所供奉農產品。這類崇拜遍布古以色列人分布的區域,不過當王權強大時,統治者試圖把它限制在耶路撒冷的皇家圣所內。

大衛的登基標志著成熟的以色列君主制正式啟動,也標志著古以色列人明確出現在歷史上。大衛和他的兒子所羅門統治了(大約)80年,在后世猶太人的想象中,這段時間是猶太史上的黃金時代。大衛將國土向東和東南擴張,打敗外約旦的王國亞捫、摩押和以東;在北面,他在現今的敘利亞打敗亞蘭人新建立的諸國;而在地中海沿岸,他迫使非利士人向他進貢。他控制著從地中海到東部沙漠,以及從西奈沙漠向北直到推羅(坐落在迦南北部地中海海岸線上的腓尼基人國家的首都)、向東北直到幼發拉底河的大部分領土。這樣,他實際上替非利士人實現了控制這整個地區的野心,把自己變成一個小帝國的中心。


大衛

《圣經》中對大衛王生平及統治的記敘組成《撒母耳記》上下篇,是《圣經》中篇幅最長、最生動的故事之一,可能也是現存最早的希伯來語敘事,兼具民間傳說和史實。

《撒母耳記上》敘述大衛成為以色列王的過程。根據這一敘述,大衛起初是猶大支派的牧童,這是民間傳說的典型描寫手法,以暗合他是“其子民的牧者”的身份。先知撒母耳決意用更能干的領袖取代掃羅王,他秘密將大衛膏立為王(在古代以色列,確認君王身份的儀式是行膏油禮而非加冕禮)。年輕的大衛僅憑牧羊人的投石器,就在一場戰斗中擊敗并殺死非利士勇士歌利亞,從而引起掃羅王的注意。這一英勇功績令他家喻戶曉,但也招致掃羅的嫉妒和敵視。

掃羅時常抑郁消沉,一旦犯病,他就將大衛招進宮,為他彈琴解悶。一晚,掃羅一時沖動,把標槍擲向大衛。大衛逃到非利士人那里,加入掃羅的宿敵迦特王的宮廷。在伺機返回期間,他多次組織襲擊,表面上是針對猶大地,實則將矛頭對準迦南人。掃羅和其子約拿單在同非利士人的戰斗中喪生,大衛此時已經是經驗豐富的軍事領袖,他成了猶大王,定都希伯侖。幾年后,他又當上北方各支派的王,把猶大和以色列并為一個王國。他奪下位于猶大和北方各支派分界線上的迦南人城市耶布斯,以此作為首都,改名耶路撒冷。

《撒母耳記下》講述大衛執政期間的一系列故事,他驍勇善戰,但并非全然正直。他不得不面對幾場針對他的叛亂,最揪心的一場由他親子押沙龍發動,事態一度非常危急,大衛和他的宮廷不得不逃到約旦河對岸。押沙龍后來遭到父王反擊,落荒而逃,被大衛的一名士兵追殺。他死后,大衛痛不欲生。

《撒母耳記》對大衛身上的缺點毫不避諱。他迫切想占有手下一位將領的妻子拔示巴,遂將她的丈夫派往前線送死,再娶她為妻。此舉受到先知拿單的強烈指責,大衛懺悔,得到寬恕。后來,他和拔示巴生下的所羅門繼承了王位。

猶太傳統日后不僅視大衛為戰士和君王,還把他當成詩人紀念。輯錄在《圣經》之《詩篇》里的許多甚至全部詩歌,據說就出自大衛之手。


不少叛亂顯示,并非所有古以色列人都對此感到滿意。大衛的親生兒子押沙龍的反叛可能只反映泛泛的不滿情緒和他的個人野心,而示巴·本·比基利(Sheba ben Bichri)的反叛卻是北方眾支派在猶大支派的統領下躁動不安的信號。在大衛晚年,他的兒子亞多尼雅(Adonijah)試圖破壞他讓所羅門繼位的計劃,但大衛生前就把王位傳給了所羅門。

所羅門(約公元前961—前922年在位)繼承了安定的王國,他把注意力從戰事轉向國家的商業發展。他與埃及和推羅結盟,又利用自己身處兩片海域之間并且橫跨主要商路的地理位置,發展紅海和阿拉伯半島的貿易。他在南部沙漠開采銅礦,與埃及人、基利家人(Cilicians)、赫人(Hittites)(4)做馬匹和戰車生意。由此實現空前的繁榮,城鎮擴張、技術進步、人口增長,一種超越地域偏見的文化也登場了。繁榮使所羅門可以大興土木,包括建造耶路撒冷的大型王宮和圣殿,為此他還特地從推羅請來一名建筑師。繁榮也促進了文學發展,大衛的宮廷歷史(《圣經》中《撒母耳記》的核心部分)和以色列起源的故事就形成于這一時期。這部作品沒有完整保留下來,不過《摩西五經》(即《圣經》中猶太人稱為《托拉》的部分,由《創世記》《出埃及記》《利未記》《民數記》《申命記》組成)的作者將之作為主要資料來源而大加引用。研究五經底本構成的學者將這部散佚的作品稱為J底本。

然而,對民眾來說,所羅門的建筑工程和帝國的行政管理是重負,不但帶來復雜的行政系統和沉重的賦稅,而且為了國家利益強迫民眾服勞役,此舉不得人心。鑒于和推羅的貿易出現赤字,所羅門不得不割讓北方幾座城池。所羅門偏袒自己所在的猶大支派,引起眾怒。地方祭司眼見耶路撒冷圣殿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而自己的地位日漸式微,也滋生不滿情緒。經過兩代君主的統治,這個國家已經改變,不再是一個由簡樸的農民、牧民組成的松散的部落聯盟,而成了一臺有社會分層的經濟機器:民眾不僅受一小群貴族剝削,還屈服于一個講話口音和生活作風越來越陌生的宮廷的種種需求。

所羅門自己沒有嘗到這些不滿的惡果,但他一去世,王國就一分為二。他的兒子羅波安雖然繼續掌控猶大和便雅憫兩個支派,但是北方各支派拒不承認由大衛促成的與猶大支派的聯合,另立耶羅波安為王,此人原是所羅門的宮廷大臣。北方王國的首都起初放在示劍,后來遷至得撒(Tirzah),最后定在撒瑪利亞。它在幾個短命王朝的統治之下維持了200年,直到公元前721年被亞述人攻滅。與此同時,猶大依舊由大衛的王朝統治,直到公元前587年被巴比倫人攻滅。北方王國名為以色列,這在古以色列人的歷史上容易造成混亂;因此,在這一時期,所謂的“古以色列人”,通常不是指整個族群,而僅僅指北方王國的居民。

無論猶大還是以色列,都不夠強大,守不住大衛和所羅門打下的江山。亞捫、摩押和非利士人的一眾城市再次獨立,亞蘭的領地也失去,大馬士革成為重要的競爭勢力。猶大和以色列淪為二流國家:猶大經常面臨埃及的壓力,以色列經常面臨大馬士革的壓力,這兩個國家還會通過直接干預鄰國以及與鄰國政治串通而不斷相互施壓。猶大和以色列之間的競爭也體現在宗教上,耶羅波安設立自己的官方崇拜,在但、伯特利兩地修建神殿,其臣民不再把耶路撒冷圣殿這個大衛皇室的官方圣地視為自己的崇拜中心。不過,耶羅波安并不像忠于大衛王朝的一幫先知所指責的那樣,他既沒有拒絕原來的民族宗教,也沒有引入偶像崇拜。

猶大的穩定維持了幾代人,但以色列相對動蕩,頻頻更換統治者,直到公元前876年暗利登基。他建立的王朝一直維系到公元前842年,并通過與猶大和腓尼基人保持和平而恢復了以色列的強國地位。和平由聯姻達成:暗利的兒子亞哈迎娶推羅王的女兒耶洗別,暗利的女兒(或孫女)亞他利雅則嫁給猶大王的兒子。(這兩位強勢的婦女都將在各自的時代呼風喚雨。)由此強大的以色列終于再次征服摩押,而猶大再次控制以東。亞哈還和亞蘭-大馬士革開戰,但后又捐棄前嫌,聯合亞蘭和其他北方國家一起對付來自亞述的嚴重得多的威脅。后來,他又和亞蘭交戰,被殺。他的兒子約蘭失去摩押,亞哈王朝從此衰落;這在一長段碑文中有記述,此碑名為米沙(Mesha)石碑,現藏于盧浮宮。

宗教保守派人士,特別是先知以利亞和他的弟子以利沙,強烈反對暗利王朝。這些人反對外來膜拜,以色列和推羅的緊密合作使此類膜拜在以色列流行。耶洗別是他們的眼中釘,因為她有計劃有步驟地宣傳自己的異教信仰,還迫害耶和華的信徒。公元前842年,以利沙策劃政變,一位名叫耶戶的將領控制全國,他把耶洗別扔出窗外,屠戮了整個亞哈家族和耶洗別的推羅膜拜的信奉者。

與此同時,在亞他利雅的影響下,猶大地也經歷了類似事件。她在丈夫約蘭和兒子相繼去世后獨掌大權,殺光所有可能反對她的約蘭的親眷,并扶植巴力神的膜拜。但是,亞他利雅沒有真正的追隨者。大祭司的妻子從亞他利雅的大清洗中救下襁褓中的王子;公元前837年,他年滿7歲,大祭司在圣殿中立他為王,亞他利雅遭處決。

以色列和猶大兩國一直比較弱小,直到公元前8世紀80年代,這時亞述勢力遭到削弱,而兩國都出現能干的國王,遂使國力暫時中興。兩位國王的統治時期幾乎同步,以色列王是耶羅波安二世(公元前786—前746年在位),猶大王是烏西雅(公元前783—前742年在位);在他們的統治下,兩國都有所擴張,領土合起來幾乎恢復到所羅門王國時的水平。但在耶羅波安二世去世后不久,亞述在強大的新統治者提革拉毗列色三世領導下卷土重來。亞述人可怕的軍事機器決定了北方王國的剩余歷史和猶大王國剩余歷史的大部分。

提革拉毗列色三世先發動戰爭,征服巴比倫,再把注意力轉向西方。到公元前738年,所有位于敘利亞和迦南北部的國家都向他進貢,其中就包括幾近無政府狀態的以色列。以色列和大馬士革試圖向猶大施壓,令其加入對抗亞述人的地區性聯盟,但被猶大國王約坦和亞哈斯先后拒絕。亞哈斯在位期間,這個聯盟的成員國侵襲猶大,想改立一個聽話的國王。面對侵略和來自其他地方的攻擊,亞哈斯只得向提革拉毗列色三世求助。亞述人的大軍橫掃這一地區,所向披靡,聯盟瞬間土崩瓦解。占領以色列后,提革拉毗列色三世遷走當地部分人口,縮小其領土,還扶植傀儡國王何細亞掌管殘山剩水。然而,何細亞拒不納貢,還向埃及求助。藐視亞述大帝國,無異于自取滅亡。公元前724年,亞述王撒縵以色五世發動進攻,俘獲何細亞,占領大部分土地。公元前721年,撒珥根二世攻占首都撒瑪利亞,北方王國的歷史就此終結。

亞述征服者按照慣例,把當地人口遷走,再從其他征服地區遷來人口填補。北方王國的大部分人口被遷往上美索不達米亞,他們最終與當地居民融合;北方王國的領土上住著從敘利亞和巴比倫遷來的人口,他們和以色列剩余的人口混居。這在傳統猶太史上稱為北方十支派的流亡。不過,新來的人口從以色列遺民那里知曉并接受耶和華崇拜,兩群人后來融為一體。雖然他們依舊自視與猶大人民關系密切,但這種關系在公元前5世紀惡化,雙方更在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大帝征服這一地區后反目成仇。

此時距亞述退出世界歷史舞臺僅剩一個多世紀。公元前703年,巴比倫發生的一場起義給推羅帶來機遇,非利士各城市、猶大和其他一些勢力組成反亞述聯盟,猶大王希西家(公元前715—前687年在位)在其中發揮了核心作用。為了防止亞述人報復,希西家加固耶路撒冷的城防,開鑿著名的西羅亞水道(至今仍可參觀)(5)以保障城市供水。亞述王西拿基立在公元前701年進軍此地,駭人的屠殺和大規模的外遷接踵而至,希西家不得不割讓部分領土并增加貢賦。但西拿基立沒有占領耶路撒冷就突然撤離,根據《圣經》的敘述,這是由于他的軍隊忽然奇跡般地出現大量死亡。盡管如此,猶大仍要繼續向亞述人納貢,直到約西亞王(公元前640—前609年在位)時期,他在位期間正逢亞述因為巴比倫的崛起而衰落、瓦解。

在約西亞統治時期,猶大王國尚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獨立,但已是強弩之末。他收復被亞述人占去的北國以色列的部分領土,還發起一場席卷全國的宗教改革,以清除由亞述人強行推廣的外來膜拜。他把獻祭儀式嚴格限制在耶路撒冷舉行,以此重申猶大的獨立和他的宗教權威。按照《圣經》的說法,改革起因是在耶路撒冷的圣殿中發現一卷古經(可能是《申命記》),上面規定不得在其他任何地方舉行獻祭儀式。為了慶祝新律法的頒布,耶和華和這一民族所立的約得以更新,當時已湮沒無聞的逾越節慶典再次舉行。

公元前609年,埃及軍隊穿過耶斯列平原,打算幫助垂死的亞述帝國抵抗巴比倫人。約西亞王試圖率軍擋住埃及人,預先阻止埃及-亞述聯軍的勝利,但戰死沙場。巴比倫王國這時控制了美索不達米亞,埃及只得轉而控制巴勒斯坦和敘利亞。猶大的新國王約哈斯遭廢黜,由約雅敬取代,他向埃及納貢。

巴比倫王國向西擴張,蠶食埃及領土,猶大王國覆滅的序幕拉開。巴比倫將領尼布甲尼撒(他很快稱王)在敘利亞打敗埃及人,向南逼近猶大,脅迫約雅敬在公元前603—前602年間向他稱臣。約雅敬試圖反抗,轉而求助于埃及人。在隨后與巴比倫的戰爭中,他死去,由18歲的兒子約雅斤繼位。約雅斤在抵抗尼布甲尼撒三個月之后投降。他和皇室成員、高官以及猶大王國的大量財寶被擄往巴比倫;他的叔叔,即約西亞王之子西底家,被立為傀儡國王。

西底家也想反叛,他顯然指望得到埃及的援助。但這些援助遠遠不夠,公元前587年,經過長期圍攻,尼布甲尼撒的軍隊攻破耶路撒冷的城墻。西底家看著兒子們在他眼前被殺,隨后被弄瞎雙眼帶到巴比倫。耶路撒冷遭焚毀,城墻被夷平。許多高級將領被殺,剩下的被擄走,猶大國徹底滅亡。一個名叫基大利的猶大貴族被任命為地方長官,管理這片巴比倫新領地,但猶大官員們很快密謀,將他當作通敵者暗殺。


銘文

從《圣經》時代幸存至今的文字記錄盡管為數不多,卻能夠讓我們了解古代以色列的社會和經濟情況。可確定年代的最古老的希伯來語銘文是基色歷,來自所羅門時代。它刻在一塊質地軟的石灰巖小板上,出自兒童之手,很可能是當時的學校作業,列有一年中各月份適宜從事的農業活動。

猶大和以色列王國時期留下許多陶片(ostraca),上有用古希伯來語字體寫的銘文,系墨水所寫。有一組陶片的內容是物資清單,比如葡萄酒和油,是公元前8世紀運往北方王國都城撒瑪利亞的王宮的。有塊陶片來自公元前7世紀末,銘文內容包含一位農民對監工虐待的抗議。內蓋夫地區也發現一批陶片,上面是某個名為艾爾亞什夫(Elyashiv)的軍需官的檔案,他負責管理亞拉得(Arad)的倉庫。這些文書記錄了向猶大軍隊及其雇傭兵分配補給的情況。另一批陶片上是一些寫給拉吉(Lachish,這是耶路撒冷附近一座城鎮)的軍事總管亞烏什(Yaush)的信件,寫于公元前587年巴比倫人攻占耶路撒冷前不久。

公元前8世紀末還流傳下一塊紀念性碑銘,紀念西羅亞水道的竣工。根據《圣經》中的《列王紀》和《歷代志》記載,希西家王興修這一工程,是為了將基訓河水輸送到耶路撒冷城墻內的西羅亞水池,以防亞述人圍攻時城內缺水。另一塊紀念性碑銘是迄今在該地區發現的最大一塊,它用摩押語寫成,這是迦南人的一種語言,和希伯來語非常接近。它紀念的是摩押王米沙在亞哈王去世后對以色列王國發動的叛亂,和《列王紀下》中的描述吻合。這篇銘文的風格和《列王紀》的風格極為相似,但它以摩押人的立場描述當時的政治事件。米沙宣稱摧毀了古以色列人的諸城,將古以色列人俘獲為奴,并從尼波(Nebo)的一座耶和華神殿中奪取圣器。《圣經》對此事結局的記載頗為不同,兩個版本之間的矛盾尚未解決。

在內蓋夫北部一座旅客驛站中,一些大型儲物罐上的銘文引起很大爭議。這些銘文寫于公元前9世紀,提及“撒瑪利亞的耶和華”神和他的“亞舍拉”。在《圣經》中,“亞舍拉”(ashera)一詞頻繁作為迦南人的宗教膜拜的名字出現,但它在迦南人的銘文中是一位女神的名字。一些學者把銘文中的這個詞解讀為耶和華的一種屬性,但其他學者把它解釋為迦南女神的名字,她可以被當作耶和華的妻子。如果這一理論成立,銘文中的“亞舍拉”便反映出一神教出現之前古以色列人歷史上的一個階段,當時耶和華仍是異教神祇,與該地區其他民族的神祇沒什么不同。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有兩小塊銀牌上鐫刻著一段祈禱文,內容幾乎和《民數記》6:24-26中祭司的祝福語一般無二,至今仍在傳統的猶太會堂里被每日吟誦。這兩塊銀牌是護身符,成于公元前7世紀下半葉,系隨身佩戴之物。這段祈禱文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段來自《圣經》時代但不依靠《圣經》流傳的《圣經》文本:“愿神賜福給你,保護你;愿神使祂的臉光照你;愿神向你仰臉,賜你平安。”


猶大地的君主制持續了400多年,對于一個處在兵家必爭之地的小國來說,能維持這么久,已經令人尊敬了。但其子民不允許它被遺忘。他們帶著對這個王國的記憶,開始流亡,哪怕身處流散地,依然懷著有朝一日終將恢復舊日榮耀的夢想,砥礪前行。這一理想中的復興后世稱為彌賽亞時代。在巴比倫,流亡者創建多種宗教制度,將他們對王國的記憶和復興王國的夢想鮮活保存了多個世紀。后來,彌賽亞夢想和一神論原則一起成為猶太教的典型特征。

以斯拉宣讀律法,杜拉-歐普洛斯(位于今敘利亞)古猶太會堂的壁畫。壁畫翻拍,版權方為澤夫·拉多萬。


(1) 見《創世記》14:13。——校者注

(2) 漢語學界又譯作“雅威”。這個神名()在猶太傳統中不發音,不能念出來(17世紀的沙巴塔·澤維曾當眾念出此名,被革除教籍,見本書此處),從這個意義上說,譯成“耶和華”和“雅威”沒有區別。——校者注

(3) 以色列十二支派中利未一支負責獻祭與宗教事務,散居其他支派之中,不擁有土地。——校者注

(4) 本書《圣經》時代的地名和人名的翻譯參照和合本。赫人是否就是今天所說的赫梯人,學界仍有爭議。——校者注

(5) 因為是希西家所建,故而又稱為“希西家水道”。——校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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