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爐火旁邊,抽著煙,環(huán)顧著房間里寥寥無幾的家具,他那樣,讓梅奇覺得十分難為情。接著談論比爾太太時,在他允許自己被她“激怒”之前——當然這是他的另一番說辭;她所擁有的東西少得讓人震驚——他批評道,毫無疑問,艾達在她們的家飾上不甚上心。維克斯太太擺了一把日本扇子和兩本十分令人討厭的課本;她倒希望這些能讓人精神一振,這些恰恰就是她的全部了。他也提出了各種各樣應該添置的物件;但是維克斯太太和小梅奇,必須承認,如果應該添置任何物件的話,兩人在選什么才能讓房子最好看這方面存有分歧。而且一致覺得過多的變化,對孩子的成長和知識的累積,自然是不利的。她停留時間只能讓她失去更多,這樣短暫的停留,她也不配得到這些。克勞德爵士在教室里四處環(huán)顧,梅奇覺得謙卑困窘,這就與她之前去破舊的閣樓里拜訪蘇珊阿什并無多大不同。突然,克勞德爵士話鋒一轉(zhuǎn),提起了比爾太太:“你覺得她是真心在乎你的嗎?”
“噢,毫無疑問的!”梅奇答道。
“不過,我的意思是,她愛你僅是因為你是你嗎,如他們所說的,你不是知道的嗎?如今她對你的喜愛是不是和維克斯太太一樣呢?”
小梅奇反復思考了下。“噢,我可不完全是屬于比爾太太的!”
克勞德爵士似乎被這話逗樂了“對,你可不完全是屬于比爾太太的!”
他笑了會兒,梅奇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所以并不覺得困惑,繼續(xù)說:“但是她絕不會放棄我的。”
“對的,我也不會,老伙計:這樣看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她可不是唯一一個不肯放棄的人。但如果她真的那么喜歡你的話,為什么她不給你寫信呢?”
“噢,是因為媽媽啊。”這是最根本的原因啊,而且克勞德爵士提出這么簡單的問題,梅奇感到十分驚訝。
“我明白,確實是這樣,”他回答。“她能找到你的——方法多的是啊。不過,維克斯太太也在呢。”
“維克斯太太在呢,”梅奇明確表示同意。“維克斯太太可忍受不了她。”
克勞德爵士似乎很感興趣,“噢,她忍受不了她?那么維克斯太太到底說她什么呢?”
“什么也沒說——因為她知道我不喜歡這樣,難道她不貼心嗎?”小梅奇反問。
“當然;非常善良。比爾太太卻不會這樣的事情上保持沉默,閉口不提,對嗎?”
梅奇倒是記得她確實干過幾次這樣的事;但她也想要保護比爾太太。然而,她能想到唯一的捍衛(wèi)方法就是為她找借口:“哦,在爸爸那里,你知道的,他們并不在意這樣的事情!”聽了這話,克勞德爵士只能微笑。“不,我敢說不是這樣的。在我們這里是很介意的,不是嗎?我們在意我們所說過的話。在這件事情上,我可不同意你的看法,”片刻過后,他邊抽著煙,又把話題轉(zhuǎn)回比爾太太身上,回應了梅奇最開始的詢問。“恐怕我們現(xiàn)在不能為她多做什么,自從那天過后,我就沒見過她——我發(fā)誓,我真的沒再見過她了。”下一刻,他突然笑出聲來,笑聲里帶著點兒傻氣,臉上微微發(fā)紅:他肯定意識到對梅奇這般自證清白的宣誓有點兒多此一舉。毫無疑問,梅奇媽媽討厭比爾太太這個情況,他必須如實向梅奇坦白的。在沒有征得艾達的同意前,他是不能再去見比爾太太的,而且他也不是那樣的人。他請求她相信自己不會情不自禁犯這樣的失誤,他再次陷入不安中,遲疑著要不要和梅奇坦白他,他不會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去那里了。作為一個通曉事理的人,他有責任用梅奇能聽得懂的方式和她溝通。現(xiàn)在的形勢,和之前他去比爾太太那里接她時,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現(xiàn)在梅奇已經(jīng)在媽媽這里了,那他又能用什么借口去探望梅奇爸爸的妻子呢?當然,比爾太太也不能到這里來——艾達可是打擊得她體無完膚的。通過這場滿滿的推托之詞的談話,使得梅奇想起了為了讓她成為一個善良的人,比爾太太付出了許多。而且,通過這次談話,她了解到自己的命運,不是全然依附他人,就是失去所有。這次,克勞德爵士就更加肯定了也許以后的形勢真的會有所轉(zhuǎn)變;他興奮地說:“我敢十分肯定她是真心在乎你的——是怎么做到的呢?她那么年輕,那么好看,那么聰明:我覺得她是個十分迷人的人。但我必須坦白,如果你幫我的話,你知道的,那么我也會幫你的,”他是那么和藹可親,那么平易近人,沒有半點屈尊俯就的姿態(tài),他的話讓小梅奇準備對他掏心掏肺,但是關于美貌這件事,她隱約覺得,在她現(xiàn)在的年紀,更多的是一個虛幻的東西,所以她真的一點兒也不關心。
這讓她暗暗高興了些許時間——她那時真覺得自己可能幫到了克勞德爵士。唯一的困惑,也讓她印象深刻的是長輩們說話的方式都與年輕人無異。對于克勞德爵士來說,那么比爾太太是“年輕”的,正如對于維克斯太太來說,克勞德爵士也是“年輕”的:這是他眾多的為維克斯太太贊揚的優(yōu)點之一。那么,梅奇又算什么呢,而事件中另一層關系的人物,媽媽又該處于何種位置呢?通過一兩次的試驗,她花費了一些時間弄明白了,沒人會議論媽媽是否年輕這個話題。她甚至有一天荒謬到,面對著媽媽化著濃艷的妝容和長著皺紋的臉,好奇是不是所有人都會變成這樣,她自己又會不會也這樣呢。但如果她不再年輕了,那么她就是有一定年紀了;再嫁一個相差自己一個輩分的丈夫就是一件比較怪異的事了。法蘭奇先生也是較為年長的——梅奇是再清楚不過了;自然而然地,梅奇也因此也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既然比爾太太比克勞德爵士年輕,那爸爸肯定是比他現(xiàn)在的妻子比爾太太年長的。這些發(fā)現(xiàn)令梅奇感到不安,甚至有點兒困惑:這些人,似乎,他們的年齡,都不是梅奇所認為的那般。尤其是在媽媽的事情上,梅奇回想起來,自己沒有和維克斯太太討論過克勞德爵士對自己妻子忠誠的問題,心里覺得松了口氣。
她意識到,她們對媽媽的情感狀況不甚了解,她們陷入了——也許維克斯太太特別如此——多疑敏感和尷尬窘迫的地步了。她和她的繼父在教室里交談,最后她說了:“那么如果我們壓根就見不到比爾太太,你當初過來接我的時候,這一切似乎都不是她所料想的。”
他一臉的不解。“那她當初意料到什么了?”
“為什么是我讓你們認識了呢。”
“她是這么認為的嗎?”克勞德爵士問。
他已經(jīng)把這件事徹底忘了,這讓梅奇感到震驚。“就像我讓她和爸爸相識一樣。你不記得她有這樣說過嗎?”
“克勞德爵士想起來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哦,的確,她有這么說過!”
“而且你也這么說過,”梅奇直白地補充道。
他回想起來了整件事,愉悅的情緒越來越高漲,“你也這么說過!”他反駁道,好像他們在玩游戲一樣。
“那么我們都錯了嗎?”
他考慮了一下。“不,不全是這樣的。我敢說只有你錯了。我們都錯了——那就太奇怪了。她有掛念我們——你和我,盡管我們沒有見面。而且我敢保證,你回到她那里時,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會好好的。”
“我要回那里了嗎?”梅奇問出來,聲音有點喘,就像突然企圖抓住稱心的禮物一樣。
克勞德爵士的神情一度變得凝重;這讓他覺得他要有所行動,做出承諾,所以覺得有點沉重。“哦,在將來的某一天吧。我猜!我們還有大把時間呢。”
“我還有大把的功課要補上,”梅奇無比大膽地說。
“當然,你可得好好利用每一秒鐘。我可會好好盯著你的!”
這倒是十分振奮人心的;她神情愉悅,安心不少,回答道:“維克斯太太也會好好盯著我的。”
“哦,是的,”克勞德爵士說;“維克斯太太和我齊心協(xié)力幫你。”
梅奇有點沉浸在這個強烈的畫面里;過了會兒她驚叫:“那我也對你和她做了這樣的事——我把你們帶到一起了。”
“倒希望你沒有這樣!”克勞德爵士大笑。“而且,我敢保證,你對我們做的比任何命運的安排的作用都大!現(xiàn)在如果你可以——我建議,你知道的,那天——你只需要管一下我和你媽媽就行了!”
小梅奇困惑了。“把你和她帶到一起嗎?”
“你知道的,我們并沒有在一起——完全沒有。但我不應該和你提起這些事情的;你并沒有辦法干涉——你不能。不,老伙計,”年輕的男人繼續(xù)道;“你會接受不了的,但沒關系,我們還是能好好相處。最慶幸的是我和你都好好的。”
“我們都會好好的!”梅奇衷心地重復道。但下個月,鑒于他之前所說過的話,梅奇發(fā)問:“我怎么能離開你呢?”似乎她好像是有義務一定要照顧他一樣。
他微笑,適當?shù)匕矒崃怂慕箲]。“啊,你不需要這樣的!事情還沒到這個地步呢。”
克勞德爵士搜尋更好的措辭。“也許不一定會“和”你離開;但應該不會離得很遠。”
“但你怎么會知道媽媽會帶你去哪兒呢?”
他又大笑起來。“我不會的,我保證!”接著他冒出了一個主意,盡管有些事情確實搞笑。“你會看到的,她不可以帶我去太遠的地方的。”
“我該怎么做呢?”梅奇好奇地發(fā)問。“媽媽并不在乎我,”她直白地說,“完全算不上在乎。”這樣的一個小孩,言辭之間透露出她長久以來的遭遇;她說得這樣鄭重其事,讓人似乎無法反駁她。
克勞德爵士無語了,默認了她所說的事實,但是他還是配合著回應道:“但不管過去還是將來,她都不會阻止我和你呆一起的!”
“那么我們會住在一起嗎?”她急切地問道。
“我恐怕,”克勞德爵士微笑地說,“這會是比爾太太的榮幸了。”
聽到這兒,她的熱情有點消退;她想起了維克斯太太的那個宣明,這真的是亂成一鍋粥了。“她會再過來帶我離開嗎?好的,那你不能去那里看我嗎?”
“噢,也許會吧!”
盡管梅奇的童年是有所缺失的,但是她還是像其他孩童一樣,更偏愛得到特別的承諾。“那你會過來的,你會經(jīng)常過來的,是嗎?”她堅持;她說這些話時,門被打開了,維克斯太太回來了。因此克勞德爵士沒有回應她,而是看了她一眼,她不再出聲,尷尬不已。
他能再次私下進行秘密會談時,然而,已經(jīng)過去好久了——他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xù)開始這次談話。“你知道的,我能不能到你爸爸那里看望你,那和比爾太太來這里看你完全不是一回事的。”梅奇慎重地思考了這個觀點,最后表示贊成。盡管她僅憑她自己幾乎分辨不出這兩件事有什么區(qū)別。她感覺到她的繼父盡可能在用他一貫戲謔表達方式減少她的麻煩。“我可能會瞞著你媽媽到比爾太太那里見你。”
聽到這個激動人心的提議,梅奇緊張地盯著他:“那她不能在媽媽不知情的情況下到這兒來嗎”關于媽媽會怎么做,她則無法明確地表達出來。
“我親愛的小梅奇,維克斯太太會去告密的。”
“我以為,”梅奇反駁道,“維克斯太太和你——”
“是盟友嗎?”克勞德爵士接了她的話茬。“哦,是的,除了涉及到比爾太太的事,我們所有事情都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你是想提議,”他繼續(xù)說,“我們也許能設法或者說瞞著維克斯太太,讓她偷偷來看你——”
“哦,我沒有提這樣的建議!”這次輪到梅奇打斷他的話。
克勞德看起來似乎一切盡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這根本就不可能。”
瞬間,梅奇沒有料想到,這次她能捕捉到自己最初見他時有所保留的小心思。有段時間,她必須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別人以為她是善于撒謊的。但是她從來不隱瞞自己的想法。當然,現(xiàn)在她隱瞞了自己對他的有所隱瞞覺得奇怪的想法;而且她積極地鼓動他繼續(xù)說下去:“而且,你知道的,我并不害怕你爸爸。”
“那你害怕我媽媽嗎?”
“非常怕,老伙計!”克勞德爵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