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章 斯蒂文屯 在斯蒂文屯的生活 上個世紀風俗習慣的變遷

簡·奧斯汀一生最初的25年都住在斯蒂文屯的牧師住宅,在那里她度過了她短暫人生的一半以上的歲月,因此必然要寫一寫斯蒂文屯這個地方。斯蒂文屯是一個地處偏遠的小村莊,坐落于漢普郡北部白堊質山脈中一個多風的山谷,距離貝辛斯托克[39]約有7英里遠。西南鐵路通過一小段路堤跨過村莊,南下的旅客可以在左手邊欣賞到村莊的美麗風景,鐵路在這里轉彎,軌道呈弧線形,三英里后進入波帕姆古墓群[40]下的隧道。對于某些戶外愛好者來說,這里是最好的狩獵地之一[41]。它并非風景如畫,沒有什么開闊壯麗的風光;它的特色也許微不足道,但也并非平淡無奇。這里地勢高低起伏,雖然隆起的山丘并不高聳,谷地也不深邃;盡管覆蓋著茂密的林木,但大部分土壤比較貧瘠,樹木都長不高。然而此地自有它的美麗之處。這里蔓生的天然草地,小徑蜿蜒其中,行至幽深僻靜之處,景色宜人。有位熟悉并熱愛這里的人[42],曾吟誦過它的樸素之美:

真正的品味并非挑剔,或摒棄,

因為在刻畫純真與美好時

品味從不遵循道理,

一葉之上可見質樸的美景無數

這便是自然的天工之力。

在這片平淡無奇的鄉間,斯蒂文屯憑其地勢起伏、林木繁茂,算得上是本地最美的景致;但簡的母親在嫁到此地前,初次見這里的風景,覺得毫無魅力;她娘家靠近泰晤士河上的亨利鎮,那里有寬闊的河流、富庶的谷地和秀麗的山峰,她早已熟視那樣的景致,這樣想也不意外。

那幢房子坐落于一片低淺的谷地,四面草坡環繞,榆樹點綴其間;村子里一幢幢村舍錯落有致地排列在路的兩側,每戶人家都有一個花園,房子就蓋在村子的盡頭。這幢房子足夠大,無論是容納寄宿學生還是不斷增加的家庭成員,空間都綽綽有余;在當時,這幢屋子的條件顯然高于一般牧師住宅;但是現在看來,房間裝飾不夠優雅,還比不上如今最常見的住宅。

墻壁和天花板的交界處并未裝飾雕花;支撐天花板的橫梁裸露在外,只刷一層漆或是簡單涂白;因此后來人們認為這幢房子給教區長住不夠好,在45年前把它拆掉了,并在山谷的另一側,一個更好的位置上造了新的房子。

房子的北面有一條大道從迪恩通往波帕姆巷,距離房子有一定距離,一條林木掩映的車道從前門通到那條路上。房子的南面地勢緩緩上升,那里是一片老式風格的花園,蔬菜和花草間雜種在一起,東面則是這里鄉間常見的茅草蓋的圍墻,旁邊有漂亮的榆樹林遮陰蔽日。花園南面地勢高起的臺地上綠草如茵;簡·奧斯汀在寫到凱瑟琳·莫蘭[43]小時候最愛做的事就是“躺在屋后的綠茵坡上往下打滾”,肯定是想起了這里。

但斯蒂文屯最動人的景致當屬它的灌木籬墻。這里的灌木籬墻指的并不是修剪規則的窄樹墻,而是邊界不規則的灌木林,其間可以容納一條蜿蜒的步行小路或者大車道。人們可以在林中找到報春的櫻草、銀蓮花和野生風信子;這里還有春天最早北歸的鳥兒搭起的新巢,偶爾也能遇到討人厭的蝰蛇。兩道這樣的灌木籬墻從牧師住宅的花園延伸出來。其中一條從臺地一直向西,形成花園的南邊界,在那里和荒野上的灌木叢匯合于一處,其間散落地設有歇腳的椅凳,被稱為“林間小道”。另一條則直上山丘,并因其通往教堂,被命名為“教堂小道”,這道灌木籬墻還通往一座亨利八世時期的古老宅院,迪格維德一家[44]住在那里已經有一個多世紀了,這個教區的大部分農田都是他們家租種的。教堂的樣子——我指的是它當時的樣子,而非現在修繕后的模樣——

小教堂沒尖頂,

樹梢上剛冒頭,

在一般人看來也許簡陋又無趣;但熟悉教堂建筑的行家肯定能看出,這座教堂必定得有將近七百年的歷史,其早期英格蘭式的窄窗,以及按正常比例制作的小圣壇都獨具美感;這座教堂建的位置遠離村子,避開喧囂遺世獨立,透過環繞的無花果林隱約能看到迪格維德家的灰色宅院,除此以外,視線所及便再沒有其他房舍,教堂墓地莊嚴靜謐,是個永寂長眠的好地方。甜美的紫羅蘭在教堂南墻下茂密生長,有白色的也有紫色的。這讓人不禁遙想,多少世紀以來這些花就占據著這塊人跡鮮至、陽光充裕的靜地,與此同時人類又有幾個家族延續至今,可以吹噓從來擁有這片土地。在這里,高大的榆樹伸出粗壯的枝椏,古老的山楂林每年都在墓地上方綻放花蕾,還有一棵中空的紫杉樹至少和這座教堂年紀相當。

然而無論周圍景致到底是美麗或是貧乏,這里都是簡·奧斯汀居住了25年的地方。這里是孕育這位天才的搖籃,在這里,年少的她最早感受到大自然之美。在這些樹林中漫步,紛紛攘攘的幻想自她腦海中涌現,日積月累成為后來她傳世之作的雛形。在這座樸素的教堂,她收起幻想全心臣服于上帝,這份虔誠持續她的一生,并支持她面對死亡。

多年來斯蒂文屯的家一直是歡樂的、欣欣向榮的。那時家中無人亡故,鮮少被悲傷環繞。他們家獨具優勢,其地位比一般教區長的要高。斯蒂文屯是奈特家的領地,領主奈特先生幾乎擁有整個教區的土地,然而他本人從未在此居住,其結果便是這里的教區長和他的孩子被本地居民視為領主的代表。他們和本地的主要佃戶一同分享本地的管理權,同樣他們也由此被視同領主。他們并不富有,但靠著奧斯汀先生的學識[45],他們讓所有的孩子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他們交往的是當地身份最高的鄉鄰,同時也慷慨好客,時常接待來訪的親朋好友。他們家有一對馬和一駕馬車。這在現在看來比當時要顯得生活格調高得多。那時還沒有估定稅[46],馬車一買入手,就沒有更多花費了;而那對馬大概經常被農莊借去幫忙,就像貝內特家一樣[47]。主要是那時期女士要出門,一對馬是必不可少的;那時無論是道路的狀況,還是馬車的構架,但凡是舒適一點的馬車,一匹馬是拉不動的。現在的人要是看到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四輪馬車的樣本,肯定會驚訝于那時馬車制造者的拙劣,車子的部件那么重,車廂的空間卻那么狹小。

奧斯汀一家和他們的兩位表親來往密切,愛德華和簡·庫珀,他們倆是奧斯汀太太最大的姐姐[48]的孩子。奧斯汀太太的姐姐嫁給了庫珀博士,庫珀博士在雷丁附近的澤寧教區擔任牧師。庫珀一家在巴斯住了幾年,自從博士退休后,便更常去那里。我認為卡桑德拉和簡不時會去拜訪他們,因此簡熟悉巴斯的環境和習俗,在奧斯汀家搬去巴斯之前就寫出了以巴斯為背景的《諾桑覺寺》[49]。年輕的庫珀兄妹在父母去世后一直住在斯蒂文屯。愛德華·庫珀非凡俗之輩。1791年他在牛津大學念書時,憑六步格的拉丁文詩《英式花園》獲獎;其后又以預言書《危機》聞名于世,而他的其他宗教作品,特別是好幾卷的布道書,我年輕時許多教堂都在用它宣教。簡·庫珀從斯蒂文屯出嫁,嫁給了時任海軍上校后來授勛為爵士的托馬斯·威廉斯。查爾斯·奧斯汀多次在其手下效力。她和簡·奧斯汀同名,自幼交好,可惜造化弄人,結婚幾年后她便在一起馬車事故中去世了。

奧斯汀一家還與另一位表親往來密切,這位表親肯定給這個家庭增添了不少別樣的色彩。她是奧斯汀先生唯一一個姐姐的女兒,漢考克小姐[50]。這位表親在巴黎接受的教育,她后來嫁給了一位德·弗亞德伯爵,我除了知道她的丈夫死在法國大革命的斷頭臺上,其他一概不知。她的丈夫多半是因為身為貴族而被治罪;但聽說罪名是“罔顧公民責任”,因為他將農田棄耕拋荒,意圖制造饑饉來羞辱共和政府!他的妻子僥幸逃離險境,回到英國后一度寄居在舅舅家中,后來她再嫁給了自己的表弟亨利·奧斯汀。拿破侖戰爭中,《亞眠和約》[51]簽訂后英法暫時休戰,她和亨利·奧斯汀回到法國,希望能拿回伯爵的部分財產,他們險些遭到拘禁。波拿巴政府下令拘留所有在法的英國旅行者,在驛棧里亨利·奧斯汀太太全憑自力救濟才得以逃離,她的法文如此流利,像當地人一樣出入自如,而她的丈夫在她的掩護下才沒被人認出是英國人。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多才多藝,當然不是英式風格的多才多藝,完全是法國情調的;那段日子里,英國與歐洲大陸的往來因戰爭而長期中斷,牧師宅中有這么一位人物還真是不可多得。奧斯汀姐妹的法語受益于這位表親,顯然多于拉圖雷勒夫人[52]的教誨。她更是參演了好幾場家庭內部排演的戲劇,擔任主角;這樣的家庭劇場夏季時在谷倉演出,冬季只能在餐廳上演,相應的觀眾人數就要減少許多。在這些演出中,簡的大哥負責撰寫開場白和收場詩,有些詩句生動又滑稽。他們第一次排演家庭劇場時簡才12歲,最后一次時她也不過15歲。雖然她是個年幼的旁觀者,但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她把演戲的排練場景[53]描繪得如此生動,想必是源自她早年的這些記憶。

在奧斯汀一家人離開斯蒂文屯之前[54],家里遭到一起飛來橫禍。卡桑德拉和一名年輕牧師[55]訂了婚,他的財產不足以讓兩人馬上結婚,但這門婚事似乎又并非無望只能無限期地拖延下去,因為他有個自幼相識并私交甚厚的貴族親友提拔他,看上去前途光明。他作為隨軍牧師陪著這位朋友去西印度群島赴任,在當地死于黃熱病;他的朋友也是他的長官對此十分自責,后來說,要是當初知道他已經訂婚,就不會帶他去那種氣候惡劣的地方了。噩耗傳來,使整個家庭陷入悲傷,卡桑德拉尤其悲痛,這痛苦久久縈繞不去。簡和姐姐年齡相近,感情又深,她對此更是感同身受。

對于簡本人的愛情經歷,我就說不出那么具體的故事了[56]。她的評論者曾在1821年1月的《評論季刊》中發表文章,談到范妮·普萊斯對埃德蒙·伯特倫的癡情[57]:“在沉默中懷抱的愛情,僅靠微薄的希望和貧乏的慰藉支持,其間自然生出不安和嫉妒,一時又滿足了不再懷疑,這種愛渲染在每一件事上,每一片沉思中,它被如此生動又細膩地描繪出來,這種筆法只能是出自一名女性,確切地說,只能出自懷抱過這種愛情的女性。”這推斷雖然看似大有道理,可惜不著邊際。這種生動的描繪是出自天才的直覺,而非源自親身經歷。作者和她筆下的《曼斯菲爾德莊園》的女主人公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她也并非不曾被人愛慕。年輕時她拒絕過一位紳士的求婚,這位紳士品行端正,家世出身和社會地位無一不好,只除了一點,就是未能打動她的心。她還有一樁情史,然而我并不知道得確切,無法具體說出涉事人的姓名、時間及地點,不過這個消息來源很可靠。在她去世多年后,她的姐姐卡桑德拉被勸誘著打破一直以來的緘默,談到了這件事。她說,她們在海濱的某地曾結識過一名紳士,卡桑德拉認為他的魅力、頭腦與風度完全配得上簡,也很有可能贏得她的愛情。當他們分別時,他希望不久之后能再相見;而卡桑德拉確信他有意來追求簡。然而他們再也沒見過面。不久她們便獲知他突然去世了。我相信,要是簡曾愛上過什么人,那就是這位不知名的先生了;但他們認識時間很短,我也說不上來她對他的感情是否深到足以影響到她一生幸福的程度。

由于在我出生后他們一家人很快就離開了斯蒂文屯,他們在斯蒂文屯的生活,我的任何描述都有可能跟憑空想象差不多。[58]如果我們能夠親眼目睹那個時代牧師和鄉紳的日常起居,無疑會對有些事物倍感陌生,更會令我們懷念如今習以為常的許多便利。在財富積累、奢侈享受和高雅品位方面,每一百年都是一個飛躍,特別是上個世紀以來,這種進步在居室裝飾的工藝上表現得更為顯著。變化一直在發生;現下它們就在發生著,只是潛移默化難以察覺。在生活中人們常隨波逐流,立馬就忘記被他們棄之身后的事物。正如蒲柏所說[59]——

你看那生命如水流動不息;

它奔涌向前洗刷所有痕跡。

那些重要的發明,比如蒸汽、燃氣和電力的應用,必將載入史冊;但餐廳和客廳里的風尚流變,無論改變如何巨大,卻無人記錄。現下誰還能記得我年輕時宴席之上盛行祝酒,而這風俗如今早已過時。又有誰能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仆人們當著我們的面在桌上抽煙,在20多年前,仆人們還侍奉在餐桌旁,食物都是幫我們切好才送上的。記錄這些小事確實是“去記油鹽賬”[60]。但在這本回憶錄的小書里,我覺得提及一些社會習俗的改變能更生動地再現歷史,而歷史學家們卻很難還原這種色彩。

那時餐桌上可沒有如今布置得那么華麗。餐桌上擺的都是真正的食物,而不是鮮花水果和裝飾品。盤子也沒有那么閃亮;而且晚飯用得早[61],燭臺就沒有必要了;銀質餐具也不普遍,而且餐刀很鈍,刀頭又寬又圓,這意味著人們切割食物時另有其他代用品。[62]

食物本身也更家常,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不夠豐富或者不夠可口;而每家的食譜并不會像現在這樣和別人家的差不多,那時私家菜譜地位很高,祖母的廚藝和拿手菜都是代代相傳。

父母的美德是最大的財富。[63]

有的人家以自制火腿為傲,有的人家則是以禽肉派聞名,還有的人家把麥片粥或艾菊布丁做得特別好[64]。人們喝掉很多家釀啤酒和葡萄酒,特別是蜂蜜酒。蔬菜吃的則沒有那么多,種類也比較少。也用土豆做菜,但沒像現在用的那么多;那時人們覺得土豆只能配烤肉吃。有一次一位佃農的妻子到牧師家做客,奧斯汀太太建議她在自家花園里也種些土豆,她覺得這實在是件稀罕事,回答道:“不,不,它對你們這些紳士們來說挺好,但對我們來說就太金貴啦。”這事發生到現在還不過一百年。

不過差距更大的是家具布置,當時屋里的家具在我們看來會覺得如此簡陋寒酸[65]。客廳、臥室和過道都很少鋪地毯。鋼琴不是家家必備,不像現在這么普及,哪怕是小型立式鋼琴或羽管鍵琴也不是誰家都有,只有那些特別愛好音樂的家庭,或是那種大戶人家里才有,同樣也只有大戶人家里才可能有臺球桌。一般人家都會有沙發,但只有一張,而且還是方角直楞的非常不舒服的沙發。那時沒有什么安樂椅,也沒有其他能讓人舒舒服服躺臥的坐具;只有老年人或生病的人才能享受躺下的奢侈,甚至向后靠著都不行。據說那時有一位貴族,與喬治三世私交甚好,堪稱當時的紳士典范,他游覽歐洲時不曾沾過一次旅行馬車的靠背。不過比起來也許最讓人震驚的匱乏是裝飾品,客廳桌子上不像我們現在擺上許多優雅的小飾品來做點綴。我們無疑還會想念帶滑軌的書柜和立式相框,給信稱重的小秤和信封[66],期刊和帶插圖的報紙——以及最重要的,如今鋪天蓋地數之不盡的相冊影集。當時年輕女士的桌上只需一個小寫字板,帶一個更小的手工匣或是縫紉匣就夠了。而大一點的家中常用的工具籃雖然常在客廳里用到,平日里卻是藏在櫥柜中的。

那時鄉下的舞會肯定比現在要多,大多都是自發的,就好像自然的產物,沒人去苛責音樂、燈光以及地板的好壞。冬季時許多鎮上每月都有例行的舞會,有些鎮開舞會的地方同時也設茶室。宴會經常會以即興的跳舞為結束,他們就在地毯上跳,伴奏的是屋里現成的羽管鍵琴,或是從村里叫來的小提琴手。跳舞理所當然是年輕人的娛樂,但許多不再年輕的人也樂于加入跳舞的隊列。毫無疑問,簡本人很喜歡跳舞,因為她鐘愛的女主人公們都喜歡跳舞;她的大部分作品中,都會寫到公眾舞場或是私人舞會,而這些多是至關重要的情節。

許多當時舞會上的習俗如今都快被遺忘了。原先有這樣一個殘酷的規定,同一個晚上女士只能和同一個舞伴跳舞,等簡夠年齡參加舞會的時候,這一規定似乎已廢止了。不過顯然這一習俗使紳士們受益,這樣他就好履行作為舞伴的義務了。因為舞會第二天一早他必須去拜訪昨天的舞伴,只有一位舞伴的話,確實方便得多。

騎馬奔馳在鄉間,

把昨夜的舞伴探望,

但愿她沒有著涼。[67]

莊嚴的小步舞地位仍至高無上,每場舞會都以它為開端。這種舞步緩慢端莊,要表現得優雅而尊貴,而不是嬉戲玩樂。跳這種舞總是要鞠躬行禮,節奏緩慢地向前一步,向后一步,再向側走,還有許多復雜的旋轉舞步。一般由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來表演,四周眾人圍觀,報之以或是欣賞或是挑剔的目光。在早期小步舞正興盛的時候,查爾斯爵士和格蘭迪森夫人在自己的婚禮上為來賓起舞[68],那時時興跳舞時紳士們佩劍,女士們則手持一把和佩劍差不多尺寸的扇子。艾迪生發現:“女士們手持扇子,和男士們佩劍一樣,有時更需要技巧”。無論男士還是女士,能否優雅地佩戴各自的“武器”,這被視作檢驗有無教養的依據。拙劣的男士可能會被佩劍絆腳,當眾出丑;若是沒有技巧的話,女士手中的扇子與其說是個裝飾品,不如說是個負擔;不過要是行家里手,這種飾物又可令人綽約生姿。[69]并不是所有人都敢于當眾展示舞姿,我聽說那些打算跳小步舞的女士們都會在頭上佩戴一種特別的垂飾,以示區別。關于這方面我還聽說過另外一些新奇的說法。跳鄉村舞蹈時,略有瑕疵的手套也許就足夠好了,但要跳小步舞,手套必須特別干凈;因此有些精明的女士會隨身帶兩副手套,用來跳不同的舞蹈。上個世紀小步舞就過氣了,但它退出舞臺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為了訓練優雅的儀態,男孩子和女孩子們還在學習小步舞。

人們不時會跳角笛舞、科蒂永舞和里爾舞[70];但是舞會上跳得最多的還是不厭其煩的鄉村舞,所有人都可以參加。這種舞蹈能帶來許多歡樂,但也并非沒有麻煩。女士們和先生們排成兩排,相對而立,這么一來,舞伴們顧盼調情和開展有趣的談話就沒有那么便利,也許會令人失望。舞會上大多數煩惱和不滿來自于人們在隊列中的位置,誰該比誰站得更靠前,特別是誰有權帶頭跳第一支舞;而站在隊尾的舞者煩惱也不少,要是領舞的人沒有屈尊俯就跳完整場舞,是會激起眾怒的。我們也許該慶幸這些讓人煩惱的理由不復存在;現在就算這些嫉妒、憤恨、不滿仍然堵在舞會上人們的胸口,激發這些感情的原因卻有所不同,而且更加奧妙難懂。

我還想說一說個人習慣上的改變。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留給仆人們干的活越少責任越輕,男主人和女主人們要做的要管的就越多。而說到100年前的女主人,我相信大家一般都知道,她們也會參與烹飪,只不過是處理技術含量較高的部分,同樣她們也會勾兌私釀,蒸餾草藥,這些都需要相當的技巧。那時女士們也不鄙視紡線的活兒,家中的亞麻布都是用自家紡的線織就。用完早餐或者茶點,有些女士喜歡親手清洗她們鐘愛的瓷器。在我最早擁有的一本兒童書中,講到有一個小女孩,身為紳士的女兒,被母親教導要在離開臥室前自己整理好床鋪。這并不是說他們沒有仆人來替他們做這些事,也不是說他們樂意去做這些事。而我們需要記得,那一代人的諸多娛樂消遣,即使不是完全隔絕,也很少對女士開放。她們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關心文學或科學。音樂[71]不算特別普及,繪畫還是鮮見的才藝;而各類針線活才是她們坐在一起的主要消遣。

不過我懷疑年輕一代是否同樣知道,當時的紳士們也經常親力親為,很難說我知道的一些事會不會令他們吃驚。我年輕時有兩句諺語——“主人的眼神能養肥馬”,“如果你想被好好服侍,就自己動手”,這其中的道理在當時比現下更被看重。有些紳士自己料理花園并樂在其中,他們不僅掌握園藝學的各種技藝,而且經常親自動手。我認識的人里許多穿戴入時的年輕人,外套都是在倫敦定制的,他們總是自己打理晚禮服,而不是交給粗手粗腳的仆人們來負責,他們可不想冒沾上廚房污垢的風險;那時在牧師住宅或是小鄉紳的宅院,還很少有仆人專用的房間[72]。凱瑟琳·莫蘭會將諾桑覺寺堂皇的廚房,和自己家牧師住宅中簡陋的餐具室做比較,是很自然的事[73]。要是一位年輕紳士要求仆人來幫他整理或打開行李,會被認為太過嬌貴,要么就是特別懶。我的叔叔教我開槍打獵時,給我上的第一堂課就是如何清理自己的槍支。過去,打獵當天晚上用過晚飯后,拿上提燈去馬房確認馬匹都得到了很好的照料,是值得稱贊的行為。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在1820年引入修剪鬃毛前,要讓一匹長鬢獵馬保持干爽舒適,是非常麻煩的工作,而且經常干得不好。當然,要是你有獵場看守人和馬夫,或是許多訓練有素的仆人,就不需要親自動手了;但許多真正的紳士們都是親自動手,而他們的子孫要是處于同樣位置,被要求自己動手做這樣的事,肯定會大驚詫吧。

我是從我的個人經歷或是年輕時的耳聞中取材,來描繪這一切。自然并非所有細節普遍適用,在不同的社會階層情況也不同,并隨著時間推移,一切都在潛移默化;我不敢說自己所描述的,有多少適用于簡·奧斯汀年輕時在斯蒂文屯的生活。我敢肯定的是,那時的淑女們并不會去操持鍋碗瓢盆間的瑣事;但她們的生活多半和我們不一樣,肯定比我們沾染更多凡俗之氣。那些織織補補的活計,過去人們就堂而皇之地擺在起居室里,現在卻很少出現在客廳了。不過我們說的僅只是表象;在思想方面,他們的修養和情操跟我們并沒有什么不同,甚至待人接物比我們更加注重禮儀規范;同時,奧斯汀家從沒有忽視過對文學愛好的培養。

我記得曾聽說過兩件和現下的習慣略有不同的小事。其一是打獵當天早晨,年輕紳士們經常會在廚房中吃早餐。多半是因為那時打獵出發的時間很早;或者是因為他們還小的時候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他們很小就開始參加狩獵,作為孩子一切便宜行事,能找到什么樣的小馬哪怕是驢子就騎著出發,要是沒有找到坐騎,干脆就步行。我曾聽說弗朗西斯·奧斯汀爵士7歲的時候,得到父親的允許,用自己存的錢花了一塊半基尼買了一匹小馬,騎了兩季之后,又以一個多基尼的價格轉手了。有人會好奇一個小孩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錢,而那么少的錢竟然能買到一匹馬。我從同一個人那里還聽說,他的第一件正式的外套根據當時的風尚是深紅色的,是他母親用自己的晨服改制的。如果這些不假,那么我們這位未來的英國艦隊海軍上將當時在獵場上肯定出盡了風頭。還有一件特別的小事是,當路上泥濘不堪時,女孩子們走遠路就會穿上木屐。這一抵御泥濘的利器如今很少見了。士紳階層絕不會再穿,只有仆役偶爾還會用。但150年前,這種鞋子在詩歌被吟唱,人們認為這是一項非常聰明的發明,蓋伊在《瑣事》[74]中將這項發明歸功于一位愛上凡間少女的神,取名帕滕[75]是來源于那少女的名字帕蒂。

勤儉持家的婦人都有一雙木屐,

其名帕滕來自藍眼睛的帕蒂。

但如今凡間少女們早已拋棄了這個笨重的家伙。人們先是去掉了鐵圈,只保留木制的鞋底,接著又換成柔軟的橡膠底——更輕便,保護性也更好——木屐的逐步演進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就像柯珀[76]用80行詩來講述他那“完美的沙發”是如何從一開始的三腳凳演變而來的一樣。

我附上下面一首詼諧的短詩,來說明木屐的用處,這首短詩的作者是奧斯汀的舅舅利·佩羅特先生,他的靈感源于在報上讀到的富特上校和帕滕小姐的結婚啟事:

前路險阻,木屐一雙,

保你舒適又平安;

結緣勿悔,婚后不爽,

腳丫子別把鞋來嫌。[77]

簡·奧斯汀住在斯蒂文屯的時候,還有個事情值得一記,現在已經不見有人再從事這個工作,但那時村里的鄰居們都還做的。

這個世紀初的時候,窮苦的女人們發現紡紗的工作可以賺錢。這比編籃子好多了,能待在家里挨著爐火邊,也省得四處游蕩搬弄口舌。紡紗需要用到的工具是一片長而狹的木質件,安在支架上,一頭裝著一個大輪子,另一頭是紡錘,上面松松地裹著亞麻或是羊毛,由線圈連結在一起。紡紗時一只手轉動輪子,另一只手捻紗成線。舒展的手臂,伸長的腿腳,全身一前一后地搖擺,身姿如畫,展現了勞動中女人的優雅和美麗。[78]有些太太小姐們也喜歡紡紗,但她們工作時要安靜得多,坐在小巧干凈的木制紡紗機旁,這種紡紗機涂有清漆,就像坦布里奇木盒[79], 紡紗機一般用腳踏,手邊放著一盆水,來為紗線提供必要的濕度,要是村里人的話,她們會把紗線直接含在嘴里來濕潤。我記得我們家也有兩個這樣小巧的紡紗機。

手工紡紗或許是女性所從事的最原始的工作,這可以追溯至遠古時代。民間的歌謠和敘事詩,或者童話傳說里處處都有它的身影。未婚女子[80]這個詞說明紡紗在英格蘭一直以來都是年輕女性的日常工作。它也是被野蠻的伯爵流放的修女們干的活,伯爵說道:“去紡紗吧,汝等女子,去紡紗吧。”[81]它也是古羅馬貴婦和古希臘公主們領著侍女們做的工作。異教神話中有命運三女神,她們紡出的線可以丈量人的命運。圣經中也有對它的稱頌,“心靈手巧的女人”“親手紡紗,并將紡出的紗線”用來制作圣所[82];而一個古老的英格蘭諺語把紡紗的歷史追溯到更久遠的以前:“亞當覓食夏娃紡線”。但如今,這自古稱頌的家庭手工終將消逝——蒸汽機的出現毀滅了它,紡織工廠將它取代,我對于紡紗的最后一點印象就是在斯蒂文屯村舍中的記憶了。

雷克斯認為布魯梅爾是諾思勛爵的秘書。薩克雷則認為他不過是個男仆。不過薩克雷的看法沒有雷克斯的權威;雷克斯和布魯梅爾關系密切。

參見雷克斯的回憶錄,第二卷207頁。(原注)

花花公子布魯梅爾,他是攝政時期英格蘭男士時尚風潮的奠定者,他拒絕過分修飾的服飾,青睞低調但剪裁修身的衣著:黑色外套、長褲、亞麻布潔凈襯衫和精心纏繞的領巾。羅伯特·雷克斯,英國慈善家,他是報紙出版人之子,開創了禮拜日學校。諾思勛爵,即弗雷德里克·諾斯,于1770—1782擔任英國首相。

伊麗莎白·蓋斯凱爾,Elizabeth Cleghorn Gaskell(1810—1865),維多利亞時代英國小說家。以哥特式的靈異小說聞名,評論家推崇其工業流派小說,寫中等出身年輕女性的感情,精細地描繪了當時英國社會不同階層的生活。她為同時代女作家夏綠蒂·勃朗特所作的傳記也非常有名。

主站蜘蛛池模板: 泗水县| 苍梧县| 农安县| 富裕县| 寿阳县| 陵水| 滦平县| 德化县| 如东县| 文登市| 乌审旗| 宁安市| 灵寿县| 和平区| 沧州市| 台江县| 韶山市| 无为县| 全州县| 永川市| 平江县| 成都市| 巫山县| 龙海市| 琼中| 威信县| 苗栗市| 陆川县| 都江堰市| 新乐市| 成武县| 鹰潭市| 安丘市| 丹棱县| 涿州市| 新乡市| 堆龙德庆县| 蕉岭县| 浮梁县| 邵东县| 双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