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蘇格蘭場[1]，助理總監T.X.梅雷迪思并沒有專屬的辦公室。警廳規劃時秉承的獨特理念是：按需使用閑置的辦公空間。但建成后發現，辦公室數量不夠，因為處理警務要同時啟用各部門。

全球警界都稱他“T.X.”。T.X.在白廳有一套老式辦公樓，對面是貿易委員會大樓，過往的行人可以看到，老舊的門上刻著“特別檢察官”。

T.X.身兼數職。有人說他是蘇格蘭場“非法”部門的負責人，但那只是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不太可信。坊間傳聞，若有人碰巧丟了保險箱鑰匙，T.X.可以弄來扒手，半個鐘頭內打開保險箱。

若英格蘭有一個惡貫滿盈的不法之徒，警察查無實證，無法將其繩之于法，但為了民眾考慮，又有必要將其驅逐出境，T.X.就會逮捕這討厭鬼，抓他上警車嚴加看管，帶到海邊去。那海，平日里風平浪靜，現在水勢洶涌。

若不知名的小部長，因流通虛假債券，被政府抓來審訊，那肯定是T.X.的下屬潛入他家中，燒毀了保險鎖，獲得了罪證。

這些事都是知情人士說的，我只作復述。他們是公共機關的負責人，在俱樂部的角落里竊竊討論。美國記者更直接，毫不猶豫把事件報道出來，供讀者消遣。

眾所周知，T.X.更合法的職業是偵探。民眾普遍認為，若是心直口快的T.X.憤怒抨擊內政行政部門，就可斷送內政大臣的前途。T.X.能在盤根錯節的假證中，追蹤到德特福德殺人犯；即便朱利葉斯·瓦格萊特爵士掩蓋了挪用公款的事實，在34家公司的資產負債表上動了手腳，T.X.也能鎖定這罪犯。

3月3日晚，T.X.坐在辦公室里，正在詢問倫敦督察——曼蘇斯關于公務的事，這督察看起來有些沮喪。

T.X.長著一張娃娃臉，從外形上看，他風華正茂。但湊近瞧，眼角的細紋和平直唇部的紋理，透露他快奔四了。早先，他算得上是位詩人，寫過一小卷《林地抒情詩》，后來但凡有人提及這本書，他就很不高興。

T.X.行事機靈但執拗，有時說話很粗暴，性格尤為急躁。前內政大臣在來信中點明了這點：“公職人員需處事沉穩，很遺憾梅雷迪思先生做不到這一點。”

如上述所說，他說話粗暴，含有挑釁意味；表達又奇怪，喜歡造新詞，發布命令或警告時，常用稀奇古怪的措辭。

現在T.X.斜坐在辦公椅上，他怒視著下屬，姿勢甚是嚇人。桌子對面的下屬憂心忡忡，端坐在椅子邊緣。

“T.X.，可是。”督察說道，“什么也找不到啊。”

梅雷迪思先生堅持讓下屬稱他為T.X.，這種叫法很離譜，高層也反對。

“什么也沒找到！”T.X.憤怒地念叨了一遍，“狡猾的家伙！”

他突然坐起來，督察有點驚慌。

“聽著。”T.X.說著，一手緊握著象牙式紙刀，另一手敲擊著吸墨板，一字一頓地說：“你真是草包！”

“我是警察。”督察耐心說道。

“警察！”憤怒的T.X.叱聲喝道：“你連草包都不如，簡直是廢物！我帶不動你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偵探。”T.X.望著督察，悲傷地搖頭，曼蘇斯則面帶著微笑。T.X.上小學時，曼蘇斯就在警隊里了。“你，要聰明，不聰明，要狡猾，不狡猾，和小孩一樣幼稚，和鄉野牧師一樣可鄙——你真該加入唱詩班。”

聽到這種不可忍的羞辱，曼蘇斯先生沉默不語，他會反駁T.X.，還是繼續聽到T.X.無禮的挑釁，不得而知，因為此時廳長走進了辦公室。

廳長面容疲倦，頭發灰白，眉毛濃密，眼睛深邃，長著一個鷹鉤鼻。部門所有人對他都聞風喪膽，唯獨T.X.不把他當一回事兒。T.X.朝曼蘇斯點頭示意。

“呃，T.X.。”廳長問道，“對我們的老朋友卡拉，你有何發現？”

他把目光從T.X.轉向不安的督察。

“沒什么發現。”T.X.說道，“已經讓曼蘇斯去查了。”

“什么也沒發現嗎？”廳長吼道。

“該查的地方，他都查過了。”T.X.說道，“喬治長官，我們在刑偵部創造不了奇跡，無法在接到命令后5分鐘內，理清案子的線索。”

喬治·哈利長官哼了一聲。

“曼蘇斯盡力了。”T.X.輕松地繼續說道，“想必連你自己都不清楚想要什么信息，卻對別人的付出指手畫腳，真是荒謬。”

喬治長官一屁股坐在扶手椅上，伸展著細長的雙腿。

“我需要的是。”他抬頭看著天花板，雙手合十說道，“發現一個叫雷明頓·卡拉的希臘富人。他是一名出色的騎手、射手員，也是水平不錯的飛行員。他在巴爾干半島的偏遠地區有一處豪宅，在卡多根廣場買了一棟房。但他在倫敦社會沒有特殊地位，也曾公開表示厭惡這邊的氣候，實在沒必要來這兒。”

T.X.眼里有點感激，朝曼蘇斯點頭示意下，曼蘇斯就離開了辦公室。

“現在曼蘇斯已經走了。”T.X.坐在桌子邊說道，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煙，“告訴我，為什么突然對卡拉感興趣了？”

喬治長官冷笑了下。

“警察廳注意的對象，我就感興趣。”他說道，“換句話說，行為反常的人，我都想多了解一點。我們收到了他的申請。”喬治長官接著說道，“這相當反常，顯然，他因為某些原因，害怕生命受到威脅，想申請連接家里和警廳中央辦公室的私人電話。我們和他說，可以隨時向附近的警察局報案，但他并不滿意。卡拉和希臘某位富紳鬧翻了，認為遲早會被暗殺。”

T.X.點點頭。

“這些我都知道。”T.X.耐心說道，“喬治長官，如果你能進一步解開這個謎團，我會激動萬分的。”

“這有什么好激動的。”廳長起身吼道，“南倫敦馬其頓槍擊案，我還歷歷在目，這類悲劇不要再重演了。如果有人要廝殺，讓他們上城外去。”

“隨便。”T.X.說道，“高興去哪，就去哪，我可管不著。這就是你掌握的信息嗎，我有些補充。卡拉大規模改造了卡多根廣場的房子，屋子幾乎都成保險箱了。”

喬治長官眉毛上揚。

“保險箱？”他重復道。

T.X.點點頭。

“是的，保險箱。”T.X.說道，“房墻防盜，地板和屋頂都是鋼筋混凝土。臥室房門，除普通上鎖外，還用鋼閂加鎖。晚上睡覺時，他會放下門閂，早晨再親自開啟。臥室沒連通門，窗戶也不能打開，整個房間計劃能經受住圍攻。”

廳長很感興趣。

“還有嗎？”廳長問道。

“讓我想下。”T.X.抬頭望著天花板說道，“哦，對了，他的臥室陳設簡單，放著一個大壁爐、一張豪華的床鋪，墻里鑲著一個透明的鋼制保險箱，可以瞧到四周外巡邏的警察。”

“你怎么知道這些？”廳長問道。

“因為我一直呆在那房里。”T.X.簡單說道，“用了些不正當的手段，成功假扮成卡拉的管家，順便說下。”他轉身回到辦公桌，在紙上潦草地寫下一個名字，“明天放了他，給他找一個去處。”

“還有什么——呃——？”廳長問道。

“非法生意嗎？”T.X.打斷他，“沒什么可疑的。除上述異常外，屋子和卡拉都很正常。卡拉說過，打算每年在英國呆3個月，在國外呆9個月。他腰纏萬貫，沒有親戚，渴望權力。”

“他會被絞死的。”廳長站起來說道。

“恐怕不會。”T.X.說道，“富人很少被絞死，死的都是渴望金錢的窮人。”

“T.X.，那你危險咯。”廳長笑著說道，“線報稱，你快破產了。”

“謠言，善意的謠言。”T.X.說道，“說到破產，我今天見到了萊克斯曼，你知道他的！”

廳長點點頭。

“他急需錢，落入了羅馬尼亞式的黃金騙局。男人只有戀愛或負債時才會憂郁（他已婚，應該不會戀愛）。恐怕，他還陷在那高收益的投資中。”

墻角的電話響得厲害，T.X.拿起電話，專心聽著。

“長途電話，他對即將離開的廳長講道，沒準有趣。”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沙啞地說道：“T.X.，是你嗎？”

“是我。”T.X說道，語氣同平常一樣。

“我是約翰·萊克斯曼。”

“你的聲音，我不該聽不出啊。”T.X.說道，“老兄，出什么事了，小說寫不下去了？”

“你馬上過來一趟。”萊克斯曼焦急地說道，電話那頭的T.X.都感受到了他的焦慮，“我開槍打死人了！”

T.X.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的天。”T.X.說道，“你怎么干出這種蠢事！”

注釋

[1]新蘇格蘭場指倫敦警察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