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在走向自由

地球上大約有一百萬種形形色色的動物，每種動物都住在自己所適應的小世界里。

在那里，對于一種動物寫著：“禁止入內”，對于另一種動物寫著：“歡迎！歡迎！”

你試把白熊移住到熱帶的森林里去看看。它在那里會像在浴室里一樣熱得喘不過氣來：它的皮襖是沒法脫下來的。

而熱帶的居民——象——如果到了北極的冰天雪地里，也就要凍死了：它正像在浴室里應該做的那樣，光著身子呢。

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在那里白熊與象能夠會面；在那里可以看見生活在地球各個緯度上的動物；在那里離開森林獸類兩步，就住著草原獸類；在那里和草原獸類并排住著的是山嶺居民。這個地方就是——動物園。

在動物園里，南非洲位于澳洲旁邊，澳洲和北美洲比鄰。全世界的獸類都聚集在動物園里。不過它們不是自己集合在一起的，是人類把它們收集到一塊兒的。

人類對于這種活口的收集需要操多大的心??！每種野獸都在它自己特殊的小世界里住慣了，需要給它一個和這個小世界相像的環境才行。

為了這一種動物，需要在水池子里造一片海洋；為了另一種動物，要在二十平方米大的場地上造一片沙漠。要關心，使野獸吃得飽飽的，同時不讓它們互相殘害；要給白熊預備洗澡的冷水；要使猴子暖和；要使獅子按時領到它的那份生肉；要使鷹能夠有地方來伸展翅膀。

人的處境卻和它們完全不同。

難道可以把住在森林里的人喚作“森林人”，把住在沼澤地帶的人喚作“沼澤人”嗎？

當然不可以。

住在森林里的人也能夠住在草原上，而住在沼澤地帶的人如果能夠搬到干燥的地方去，他只有高興。

人類在隨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居住。對于人類，地球上所不能去的地方，只有寫著“禁止人類入境”的地方，剩下的幾乎沒有。俄羅斯的北極探險隊員們在浮冰上面住過九個月。如果他們需要到最熱的沙漠里去旅行，他們的成就也不會比在北極差。

想從草原搬到森林里去，或者從森林搬到草原上去，人不需要改造自己的腳、手和牙齒。從南方到北方，他也不會因為身上沒有毛而凍死。皮襖、帽子和長筒靴能保護他抵御寒冷，并不比毛保護野獸差。

人學會了在地面上飛跑，比馬還快。但是為了這個，他連一個腳指頭都不用犧牲。

人學會了在水里面游得比魚還快。但是為了這個，他也用不著把自己的手和腳變成鰭。

當初那些征服天空的爬行動物，花費了幾百萬年的工夫，好不容易才變成了鳥，而且它們是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的：它們失去了前腳，前腳變成了翅膀?？墒侨祟愔挥昧藥装倌甑墓し蚓驼鞣颂炜?，而且他也并沒有因此而失去了兩只手。

人類想出了方法，絲毫不用改變自己的樣子，穿過那些把動物囚禁起來的無形的墻。

他上升到空氣稀薄得不夠呼吸的高度，還活生生地健康地從那里回到地面上來。

蘇聯的平流層飛行員打破了當時的升高紀錄，他們這樣做就等于抬高了生命世界的天花板，邁出了住著各種生物的世界的界線。

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像奴隸般地服從自然。你在演算題目的時候，你的答案是根據題目條件得出來的。這兒也這樣，每種動物都是由生活來解答的題目。題目的條件是動物的生存條件，答案卻是各種各樣的腳掌、翅膀、鰭、喙、爪子、癖性和習慣……得出來答案是要看動物必須在什么地方住和怎樣?。涸谒镞€是在陸地上，在咸水里還是在淡水里，在靠岸的地方還是在大海里，在深水里還是在海面上,在北方還是在南方，在山上還是在平地，在地面上還是在地底下，在草原上還是在森林里，跟這一批鄰居搭伙還是跟另外一批搭伙。

動物的一切都服從它自己的生存條件。

而人卻自己給自己制造這些條件。他越來越經常從自然的手里搶過它的習題本來，涂改了對于自己不合適的條件。

在自然的習題本上說：“沙漠里水很少?！比藚s引幾條線條分明的運河穿過沙漠。

習題本上說：“北方的土壤貧瘠。”人卻向土里施肥料。

習題本上說：“冬天寒冷，夜晚黑暗。”

人卻不管這一套，他在自己的家里把冬天變作夏天，把夜晚變作白晝。

人越來越改變了自己周圍的自然。

那圍繞著我們的森林，由于采伐和栽培，早就不是它當初的面貌了。

我們的草原也不是當初的草原，它們已經被人耕種過了。

我們的家畜——馬、牛、羊——這都是野生自然界里所沒有的動物，它們已經被人馴養了。

連野獸都為了人類而改變了它們的癖性。

有的野獸住得離人很近，住到耕田旁邊，為了弄到些什么吃的過活。

有的卻相反，為了躲避人類，搬到過去沒有它們蹤跡的那些密林里去了。

將來，沒有被人改造過的野生的自然界，只能保留在自然保護區里。

人在劃定自然保護區界線的時候，仿佛在向自然說：“我允許你在這里面做主人，而外邊就是我的地盤了?！?/p>

人越來越把自然征服了。

但是從前并不是這樣的。

我們遠古的祖先也跟別的野獸、跟他們的親族一樣，是自然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