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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坤(下坤上坤)

〔一〕。元亨,利牝馬之貞〔二〕。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三〕。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四〕。安貞吉〔五〕

初六。履霜,堅冰至〔六〕

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七〕

六三。含章,可貞〔八〕。或從王事,無成有終〔九〕

六四。括囊,無咎無譽〔一〇〕

六五。黃裳,元吉〔一一〕

上六。龍戰于野,其血玄黃〔一二〕

用六。利永貞〔一三〕

【今譯】

筮得《坤》卦,大通順,對乘駕母馬出行的占問有利。問蓍者行有所往,起初可能會迷路,但隨后就會找到正路,此事主于吉利。行往西南方向就會賺錢,行往東北方向就會賠本。占問平安與否則吉利。

筮得初爻,踩在秋霜上,冰封大地的冬季就要到來。

筮得二爻,正直端方,不煩占卦,無所不利。

筮得三爻,文彩在內,宜于占問。如或追隨君王做事,雖無功業,亦能有好結果。

筮得四爻,扎緊口袋,沒有災患,亦無稱譽。

筮得五爻,黃色衣裳華貴鮮亮,吉慶無比。

筮得上爻,二龍相戰與野外,流淌出青黃混雜的液體。

筮得用六,占問長遠之事則吉利。

【注釋】

〔一〕坤:卦名。通行本為第二卦,帛書本為第三十三卦。

“坤”字帛書作“川”。六十四卦所題卦名之字基本都見于卦爻辭,其卦名不見之于卦爻辭者,則是根據卦爻之義題之。《坤》卦卦爻辭與地及川水無明顯聯系,但卦爻辭的“攸往”、“得朋”、“喪朋”等與出行貿易有關,而水泉之性流通遍布,貨幣流通似之,所以《說卦》說“坤為布”(布,貨幣);川水穿地而行,為陰,陰積而為地;故卦名之《川》后又作《坤》,指地;《歸藏》作《》,此字未明為何字,其音義蓋與“輿”有關。坤為地,地方,車輿似之(《說卦》“坤為大輿”)。

《乾》謂日光上出,上出者積陽為天;《坤》謂水流下注,下注者積陰為地,兩相對待。

〔二〕元亨,利牝馬之貞:“牝馬”,母馬。經文“牝”字兩見,《離》卦卦辭“畜牝牛吉”。下文說“君子有攸往”,談出行之事,所以“利牝馬之貞”是指占問出行乘駕母馬有利。蓋牝馬性柔,又能生殖,取柔順處世、和氣生財之義。

〔三〕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君子”指問卦者,“有攸往”,有所行往。“先迷”,起初會迷路。“后得”,隨后會找到正路。“主利”,出行主于吉利。術士常言之“主吉”、“主兇”即此之類。《坤·文言》“后得主而有常”,《易之義》“先迷后得主,學人之謂也”,“主”字均屬上讀,與經文不同。

〔四〕西南得朋,東北喪朋:“朋”在《易》中有二義:一為“朋貝”(貨幣),二為朋友。在此指貨幣、錢財(《說卦》也說“坤為布”,“布”即貨幣)。《蹇》卦、《解》卦說“利西南,不利東北”。西南方對人有利,所以能賺錢;東北方對人不利,所以會賠本。西南指代南方,東北指代北方。南為向陽之方,溫暖和易,故古人尚之(《素問·異法方宜論》:“南方,天地所長養,陽之所盛處也”);北為背陽之方,寒冷肅殺(《詩·巷伯》毛傳:“北方寒涼而不毛”。《后漢書·臧宮傳》注:“人喜陽而惡陰,北方,幽陰之地,故軍敗者皆謂之北”。《詩·北門》“出其北門,憂心陰陰”,毛傳:“北門,背明向陰”。古人出征作戰,謂之“鑿兇門以出”。“兇門”即北門)。所謂利西南,是泛指到平安的地方去做穩妥的事情;所謂不利東北,是泛指不宜到險阻的地方去做冒險的事情。后天圖中《坤》在西南,為順;《艮》在東北,為阻。便是這個意思。按:六爻爻辭似乎都與出行及裝束有關。

〔五〕安貞吉:占問平安與否則吉利。《史記·龜策列傳》記龜卜有“呈兆若橫吉安”之語,可知卦兆與龜兆有密切聯系(按:所謂“橫吉安”者,蓋其兆坼不仰不俯,平橫而出,其象如“卜”字)。

〔六〕履霜,堅冰至:履踐秋霜,知冬日堅冰將順次而至。此謂初六當察事之幾,依事之理,謹慎行事。《象傳》、《文言》所釋甚確。

〔七〕直方大,不習無不利:“方”與霜、章、囊、裳、黃協陽部韻,《象傳》、《文言》皆不釋“大”字,故有人認為是衍字,聞一多疑其涉“不”字而訛衍(按:可能“大”字形、義與“方”相近而衍。“方”有“大”義)。

〔八〕含章,可貞:“含”,斂藏在內。“章”,文彩。此與下句的“黃裳”相對;并喻指美德。“可貞”即宜貞、利貞,謂宜于占問、占問有利(《后漢書·皇甫規傳》注“可猶宜也”。《謙》卦上六“可用行師”,《小象》釋為“利用行師”)。

〔九〕或從王事,無成有終:“有終”,有好結果(《易》之“終”字皆指好結果,好結局)。內懷美德,占問經商之事有利;如或棄商從宦,雖無功業,亦能有好結果。

〔一〇〕括囊,無咎無譽:“括”,結扎、扎緊(《廣雅·釋詁》“括,結也”)。“囊”,口袋。在此可指衣袋,衣兜,也可泛指口袋。“括囊”,指斂藏好做貿易所攜之資財,亦喻指人之德才。六四居上卦之初,當慎其行,故括其囊,含而不露。“無咎無譽”,沒有過咎,亦無稱譽,即《詩·斯干》“無非無儀”(“儀”,善)的意思。六四處上卦之下,陰居柔位,不求有譽,但求遠害而已。

〔一一〕黃裳,元吉:“黃裳”,彩色見于外者,與六三文彩含于內者相對而說。六五居中位,黃為中色,亦為華貴之象。“裳”,泛指衣裳(《詩·東方未明》孔疏“裳亦稱衣也”)。此“黃裳”義猶《訟》卦上九的“或錫之鞶帶”,喻富貴或升遷。

〔一二〕龍戰于野,其血玄黃:“龍”,雌雄龍,即雌雄蛇。“戰”,交合(《小爾雅·廣言》“戰,交也”,《國語·鄭語》:“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為二龍以同于王庭”,《論衡》將此說成“二龍戰于庭”,而《史記·夏本紀》記此事說“夏后氏德衰,諸侯畔之,天降龍二,有雌雄”)。“血”,二龍交合后所遺下的精液,即《系辭》“男女構精”之“精”(《國語》記載“二龍同于王庭”時說“遺漦而去”,舊注釋“漦”為血、為“津”、為“精氣”)。古人以雌雄龍、雌雄蛇、雌雄虹之“晝合”、“晝降”為蝕本或吃官司等的兇兆,故上六雖只言象,而有悔之占已寓其中。

〔一三〕用六,利永貞:“用六”帛書作“迵六”,即通六(說詳《乾》卦)。“利永貞”,占問長遠之事則吉利。“利”與“吉”同,《益》卦“永貞吉”與此同。“永”字本義為水流長遠,正好施之于《坤》(《川》)卦之通六。《說文》“永,長也,象水理之長”,《爾雅·釋詁》“永,遠也”。《益》卦(下震上巽)互六二、六三、六四為《坤》,虞注“坤為永”,老子“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以川水之性喻道,正與《坤》卦通六至極則反相合。另外,《乾》、《坤》之用九、用六均不入韻,似乎反映出用九、用六可能是六十四卦在后來操作實踐中最后補入的。《周禮·春官·宗伯·太祝》有“求永貞”,與此相聯系。

《彖》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一〕。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二〕。牝馬地類,行地無疆,柔順利貞〔三〕。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順得常〔四〕。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五〕。安貞之吉,應地無疆〔六〕

【今譯】

《彖傳》說:美妙至極的坤元之氣,它使萬物得以長養,并且順奉大自然的運作規律。坤地厚重,載育萬物,德性和合,無與倫比;它涵容寬裕,德施廣溥,各類物種因之暢達成就。母馬屬陰類,其持久的耐性使其在大地上健行不已,其柔順的品格使其利于持守正道。君子有所行往,貿然先行必迷惑而失正路,謹慎隨后則順利而得正道。行往西南陽明之方,會得到朋友而與眾偕行;行往東北陰暗之方,會喪失朋友,但終有吉慶。安守正道而獲得吉祥,是說要應合坤地的美德而永遠保持下去。

【注釋】

〔一〕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至哉”與“大哉”相近,謂大美,至美(《莊子·田子方》“得至美而游于至樂謂之圣人”)。“坤元”,指長養萬物的至美純陰之氣。“生”,長養。老子說“道生德蓄”,《彖傳》說乾元純陽資始而坤元純陰資生,其后則為天施地養。“承”,奉,遵奉。“天”,自然運作規律。坤元所順奉的這個自然規律是由乾元所主宰的(即《乾·彖》的“乃統天”)。乾元主宰自然規律,而坤元則順承由乾元所主宰的這個自然規律,這是從天道的角度理解“乃統天”、“乃順承天”;《彖傳》特點是推天道以明人事,因此從人事的角度去理解“乃統天”、“乃順承天”,便是說圣人因借乾道以駕御自然,同時憑借坤道以順奉自然,這即是所謂的“圣人因陰陽以統天地”(《列子·天瑞》)、“圣人承天之明”(《新語·明誡》)。

〔二〕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坤厚”,兼坤元淳厚、坤地厚重而言。“載”,兼長育容載而說。“厚載物”在《象傳》及《文子》中則專就地而言了(《坤·象》“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文子·上德》“地廣厚……無不載”)。“合”,和合。“含弘”指涵容寬裕(老子所謂“含德之厚”),“光大”指德施廣溥(“光”同“廣”)。“亨”,通,指使萬物暢達成就(《義海撮要》引魏徵《易注》說“遂萬物為亨”)。

〔三〕牝馬地類,行地無疆,柔順利貞:“地類”指陰類(《泰》卦內卦乾天而外卦坤地,《泰·彖》即釋為“內陽而外陰”)。“利貞”,利于持守正道(按:以上論坤德自然之道,以下則論坤德人事之道)。

〔四〕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順得常:“先”即先動,謂貿然先行。“后”即后動,謂謹慎隨后。坤主柔節,故宜后不宜先。“常”即常道,正道。

〔五〕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西南”謂陽方。“朋”指得陽為友。“類”,眾(《淮南子·要略訓》注)。陰無陽不行,南行得陽以為友,故可與眾偕行,《解·彖》“利西南,往得眾也”即其義。“東北”謂陰方,行往陰方則失陽以為友。行往陰方,窮極必反(《蹇·彖》“不利東北,其道窮也”),反則得還復于正道(《解·彖》“其來復者,往得中也”),如此則終有吉慶(《本義》“東北雖喪朋,然反之西南,則終有慶矣”)。

〔六〕安貞之吉,應地無疆:“安貞”,安守正道(《黃帝四經·稱》“地之德安徐正靜”即此)。“應地”,應合效法坤地美德。此即老子所謂“人法地”,陳夢雷也說“應地無疆,人法地之無疆也”(《周易淺述》)。“無疆”,永遠保持下去。此二句釋用六“利永貞”及卦辭“安貞吉”。

《象》曰:地勢,坤〔一〕。君子以厚德載物〔二〕

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三〕

六二之動,直以方也;不習無不利,地道光也〔四〕

含章可貞,以時發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五〕

括囊無咎,慎不害也〔六〕

黃裳元吉,文在中也〔七〕

龍戰于野,其道窮也〔八〕

用六永貞,以大終也〔九〕

【今譯】

《象傳》說:大地寧定靜處,這便是《坤》卦的意象。君子因此寬厚美德,容載萬物。

初六履踐秋霜,這意味著冬日的陰氣已開始凝結;依照循序積漸的規律,堅冰必然到來。

六二的舉動行止,正直而端方;無所修習卻能無所不利,是因為效法了廣大的地道。

內懷美德而可以守正,這是說六三同時也能夠抓住時機發揮才能;或許還會追隨君王做事,說明其智慮明智而遠大。

扎緊袋口而無咎害,這是說此時六四必須謹慎言行方能免害。

衣裳華貴而吉祥無比,這是因為六五內有美德而又能居守中正之道。

二龍交戰于野外,這意味著陰道盛極而走向困窮。

用六持久守正而吉利,這是因為其終局是窮極陰于上而返初陽于下。

【注釋】

〔一〕地勢,坤:此三字舊皆釋讀為“地勢順”。按此當與《乾·象》的“天行,乾”相對(帛書經文“乾”作“鍵”,蓋受此影響,《乾·象》的“天行,乾”后來被抄訛為“天行,健”)。“地勢”當本作“地執”,因形近“埶”而訛為“埶”,后又作“勢”(《說文》“勢,經典通用埶”。《莊子·人間世》“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釋文》說“執,簡文作”。《說文通訓定聲》:“埶,又為蓻之誤字”。《黃帝四經》中的“故執”、“人執”等“執”字即訛為“執”)。“地執”即地處,地靜(《禮記·樂記》注“執猶處也”。“執”又通“蟄”,《淮南子·天文訓》注“執,蟄”,《爾雅·釋詁》“蟄,靜也”)。《黃帝四經》說“天動地靜”(《十大經·果童》“天正名以作,地俗德以靜”,“作”,動也),莊子說“天運地處”(《莊子·天運》“天其運乎,地其處乎”,郭向注“不運而自行也,不處而自止也”,成玄英疏“天稟陽氣,清浮在上,無心運行而自動;地稟陰氣,濁沉在下,亦無心寧靜而自止”),《文子·道原》說“天運地滯”(“滯”即靜處),并與《乾》、《坤》二象的“天行地執”相同。

〔二〕君子以厚德載物:大地安寧寬裕,無物不載,無物不容,君子當效法之。《黃帝四經》“地俗(讀為‘裕’)德以靜”、《文子·上德》“地定寧……定寧無不載,廣厚無不容”并為此義。廣載物而能厚其德,即《書·君陳》“有容,德乃大”之謂。

〔三〕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履霜堅冰”當從《三國志·魏志·文帝紀》所引《象傳》作“初六履霜”。“馴致其道,至堅冰也”即“堅冰之至,馴致其道也”,為協韻而倒其語序,《象傳》多此例。“馴”同順、循,就客體而言,是說其自然積漸之規律;就主體而言,是說察知幾微而因循之。

〔四〕六二之動,直以方也;不習無不利,地道光也:六二居中得正,有正直端方之德,故動止皆和合于道而不忤于物。《老子·五十八章》“圣人方而不割,直而不肆”,《莊子·人間世》“內直者,與天為徒”,《文子·微明》“行方者,立直而不撓”,《淮南子·主術訓》“行方者,有不為也”(注“非正道不為也”),并此“直方”之義(“以”,連詞,“直以方”即“直方”)。“習”,修習,研習。“光”,廣。地道安靜無為,故不習亦無不利。

〔五〕含章可貞,以時發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貞”,守正。“以時發”,依據時機而及時發揮才能。所謂“貞”者,內有美德,知時而含亦知時而發也。“或從王事”即所謂的“發”。“知”,智慮。“光”,明智。既知時斂,又知時發,方足以稱為智慮明遠;僅知其一,非智也。

〔六〕括囊無咎,慎不害也:《象傳》之“括囊”即老子之“塞其兌,閉其門”、“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之義。

〔七〕黃裳元吉,文在中也:“黃裳”喻顯貴。“文”謂美德。“在”,存也(《說文》)、居也(《廣雅》)。“在中”謂依憑居守正中之道。

〔八〕龍戰于野,其道窮也:二龍交戰,為不祥之象;其不祥源于陰道至極走向困窮。上六陰窮與初六陰始相照。《象傳》及《文言》釋“戰”為“交戰”,與經義不同。

〔九〕用六永貞,以大終也:“永貞”即“利永貞”,永久守正則吉利。“大”指陽(《彖》、《象》之“大”多指陽)。老子說“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而此則謂《坤》之終局必是窮極陰于上而返初陽于下,與《乾·象》用九的窮極陽于上而返初陰于下相對。陽極返陰,陰極返陽,即古之太極圖模式。

《文言》曰: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一〕。后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二〕。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三〕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四〕

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五〕。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六〕

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七〕。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八〕

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九〕。《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蓋言謹也。

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一〇〕。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發于事業,美之至也〔一一〕

陰疑于陽必戰〔一二〕。為其嫌于無陽也,故稱龍焉;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一三〕。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一四〕

【今譯】

《文言傳》說:坤地之德,婉曲柔順而又耿介方正,寧定靜處而又運動剛健。它后而不先,得乾德以為主宰而能保有久常之道,含蘊萬物而化育廣大。它隨天而動,這是最大的柔順。

積累善德的人,后代子孫必有福慶;積累惡德的人,后代子孫必有禍殃。臣子弒殺國君,兒子弒殺父親,這不是突然發生的,它有一個逐漸積累的過程,關鍵在于能否及早意識到。《周易》所說的踩在秋霜上意味著堅冰就要凝成,恐怕就是在指明這個循漸的過程罷。

直,指的是內心恭敬;方,指的是行事合義;作為君子,恭敬使得他內心正直,合義使得他行事端方不茍;一旦做到了內心誠敬,行事合義,就會得到人們普遍的信賴。能夠如《周易》所說的正直端方,無所修習而所往皆利,那么他在行動上也就可以無所疑慮了。

陰柔雖有美德,但須時時含斂,追隨君王做事,不敢占有其功。坤陰對乾陽來說是處于從屬地位的地道、妻道和臣道,它們本無所謂成功,而僅僅是替乾陽成就事功罷了。

天地變化,草木蕃盛,天地閉塞,賢人隱遁。《周易》所說的扎緊袋口,沒有咎害亦無稱譽,大概說的就是謹慎言行的意思。

君子修美于內而通達于外,時位正當而居中得體。內在的美德,流通于四肢,發揮于事業,這真是完美至極了。

陰勢盛極而欲等同于陽則必然發生交戰。因為坤陰要勝過乾陽,所以姑且稱它為龍;但仍未脫離附屬地位的陰性,所以用代表陰性的血字來表述它。至于玄黃,那是指天地混雜之色,也是指最終的結局依然要維持天的深青色和地的土黃色。

【注釋】

〔一〕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這兩句應當作“至柔而德方,至靜而動剛”來理解。“柔”,委曲柔順;“方”,耿介方正。“動剛”,運動剛健。這里的“柔方”即《莊子·人間世》的“外曲而內直”及《文子·微明》的“智欲圓而行欲方”。這里的“靜動”即《系辭》的“靜翕動辟”。之所以錯置語序,可能是對應《象傳》“牝馬地類(至柔),行地無疆(動剛),安(至靜)貞(德方)之吉……”的序次。

〔二〕后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后”謂后而不先。“得主”謂得乾陽以為之主。“化光”,化育廣大。

〔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時”,是。“行”,動。“承天是行”即隨天而動。《文子·上德》也說“地承天”。

〔四〕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象傳》“順”作“馴”,朱熹疑“順”當作“慎”。按:此“順”字兼馴(循)、順、慎而言。就客體現象而說,堅冰之至有循次積漸之過程;就主體教訓而說,謂當因依其理而慎行之。《文言》釋初六之“積”及“弒”與釋上六之“疑”(擬)及“戰”字相照。

〔五〕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敬以直內”、“敬義立”都是承“直其正也,方其義也”而說,所以“直其正也”當作“直其敬也”,“正”為“敬”聲之誤。《禮記·曲禮上》疏“在心為敬”,所以說“敬以直內”(“內”謂心,《禮記·雜記下》疏“內猶心也”)。兩個“其”字訓為“乃”(高亨說)。直乃是內心恭敬,方乃是行事合義。前者由里說,后者從外看。“直內”、“方外”都是使動用法,謂使內心正直,使外在行為端方。《新語·道基》有“以義行方”一語,疑當作“義以行方”與《文言》同。《文子·微明》(及《淮南子·主術訓》)也有“直立”、“行方”共文例,疑“直立”皆當作“直內”與《文言》同。《左傳·僖公二十二年》說“敬,德之聚也”。內心誠敬,行事合義者為有德,有德之人必然得到普遍擁戴而不會孤立,即《論語·里仁》“德不孤,必有鄰”,《孟子·公孫丑下》“得道多助”。

〔六〕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六二居中得正,內直外方,無所修習而所往皆利,故其行止不需疑慮而無所滯礙(按:《象傳》最喜用“疑”字,如《賁》、《升》、《兌》等)。孔廣森《經學卮言》讀“疑”為“礙”,實則此“疑”字兼疑慮、滯礙二義,謂去其智慮而無所滯礙。《乾·文言》釋九二強調積學,《坤·文言》釋六二強調順任不習,因乾陽主動與有為,坤陰主靜與無為。

〔七〕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于“含之”處當讀斷,謂雖有內美,當時時含斂之;但若時境有變,亦當以此內美服務于王事。雖服務于王事,但不可占有其功(“成”謂有其成、占有其功)。坤道在客觀上是“成物”的(《系辭》“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但在主觀上要不以為“成”、不自居其“成”。老子認為功成于自然故圣人弗居之,《文言》認為功歸于陽道故陰道不有之。若不知含美、葆光,自伐自居,則離患不遠(《莊子·人間世》所謂“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

〔八〕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此即《序卦》天地、夫婦、君臣的次序。乾陽為天、夫、君,坤陰則處從屬地位的地道、妻道、臣道。“地道無成”之“地道”兼妻道、臣道而說,指坤道。“無成”不是無所成,而是雖然“成物”但不以為成、不居其成。“代”,替。“有”同“為”(《詩·瞻卬》“婦有長舌”,《大戴禮·本命》盧注引作“婦為長舌”)。“終”猶“成”(《國語·周語》注)。“代為成”即替乾陽成就事功而功歸于乾陽。黃老道家說“君無為而臣有為”,功成于有為之臣而歸于無為之君,因為老子說“有生于無”。

〔九〕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蕃”,蕃盛,茂盛。“閉”,閉塞不通。此四句是省文的寫法。《系辭》說“變通配四時”、“變通者,趣時者也”、“一闔一辟謂之變”、“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天地變化,于是有春夏,陰陽交通,草木蕃盛,君子道長;天地再變,于是有秋冬,陰陽否閉,草木凋零,賢人隱退。

〔一〇〕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理”指美在其中而見之于外的文理(《禮記·樂記》“理發諸外”,鄭注“理,容貌之進止也”),“黃中通理”,是說修美于內而通達于外。此與下文“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義同。“正位”,時位正當。“居體”猶言得體(《禮記·王制》注“居猶當也”。“體”亦兼合禮、得體而言,《釋名·釋典藝》“禮,體也,得其事體也”)。六五居中處尊,所以說時位正當而居中得體。

〔一一〕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發于事業,美之至也:“支”同“肢”。“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猶《管子·內業》“定心在中,四肢堅固”、“人能正靜,皮膚裕寬”。“黃中通理”、“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是美,“發于事業”則為至美。既是“至”,則可“觀止矣”,否則將“擬陽”、“兼陽”,結果便是“其道窮”。

〔一二〕陰疑于陽必戰:《集解》引孟喜說“陰乃上薄,疑似于陽,必與陽戰也”,似讀“疑”為“擬”;然王弼注說“辯之不早,疑盛乃動,故必戰”,則讀“疑”為“凝”。按:“疑”當讀為“擬”,謂陰勢盛極欲等擬于陽則必然與陽發生交戰。《黃帝四經·稱》“立天子者,不使諸侯疑焉;立正嫡者,不使庶孽疑焉;立正妻者,不使婢妾疑焉。疑則相傷,雜則相方”(《慎子·德立》與此文同),《韓非子·說疑》有與此相近的文字(而標有“故曰”,似即征引本文),諸“疑”字均作“擬”。陰本從屬于陽,無論怎樣強盛都應該順承乾陽,而現在卻要與乾陽等擬并駕,則相戰便不可避免了。

〔一三〕為其嫌于無陽也,故稱龍焉;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集解》本“嫌”作“兼”,無“無”字(蓋“無”涉“于”音而衍)。“兼”是兼勝、勝過之義(《論語·先進》“由也兼人,故退之”,鄭玄訓“兼”為“勝尚”)。“兼于陽”是“擬于陽”的更進一步。兼陽之事非牝馬所任,有陽龍之勢,故稱為龍;但仍未脫離陰類附屬的地位,所以還要用代表陰性的血字來稱呼(九家注“血以喻陰”)。初六說防范子弒父、臣弒君之積漸,上六陰積擬陽,戰、兼之事果險,遙遙相照,君子當慎于“觀積”。

〔一四〕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天地色雜,是坤陰與乾陽等擬混雜而相傷的結果(《慎子·德立》“擬則動,兩則爭,雜則相傷”與此相類)。但其終局依然要天地各正其位、玄黃各正其色,亦即乾天依然維持深青色的主宰地位,坤陰還要保持其“黃中”、“承天”的附屬地位。《文言》結尾的“天玄而地黃”是就終局而說,隱含有《象傳》“用六永貞,以大終也”的意思。

通 說

《坤》在帛本《易經》中作“川”,為第三十三卦,率領《兌》、《離》、《巽》三組陰卦,為整齊的分陰分陽的排列方式。

《周易》爻辭大體上分為筮辭和占辭兩部分,筮辭又可分為筮象和述事兩大類,《乾》卦為筮象類的代表,《坤》卦則為述事類的代表,開六十四卦之例。

《川》變為《坤》,水轉為地,在先秦典籍中這種轉譯現象隨處可見。比如老子說“水善利物而不爭”,《黃帝四經·稱》說“地之德善與不爭”,《管子·水地》篇亦聯類述說二物之性。這種轉譯現象也包含著文化觀念、文化主流的更革和轉移的趨勢。

《淮南子·原道訓》說“土處下,不在高;水下流,不爭先”,而《坤》卦“先迷后得”、“括囊”等包含有柔退的思想;而因順水地柔退之性,便是“不習無不利”,老子則稱為“絕圣棄智,民利百倍”。寬容的精神常常寓于不爭和柔退之中,《文子·上德》說“地定寧,圣人法之,德無不容”,《象傳》說“地執,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憂患意識是柔退的主要表現形式,“括囊,無咎無譽”在《易之義》、《二三子問》中都理解為緘口不言,《論語·為政》也說“慎言其余則寡尤”,這與老子“多言數窮”是一致的。《莊子·山木》說“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論語》也說“無適無莫”。當然,“括囊”也有反觀內視的意味。

人之“括囊”與“天地閉”相關聯,《管子·宙合》說“天地,萬物之橐也”,天地橐囊括結之時,人亦當葆光養晦。

《文言》于《乾》卦講扶陽之微,而于《坤》卦則講防陰之漸。這便是“積”的學說。《黃帝四經·十大經·雌雄節》:“德積者昌,殃積者亡,觀其所積,乃知禍福之向”;《稱》中又說“貞良而亡,先人余殃;猖獗而活,先人之烈”。微漸之積貫穿于事物運動的整個過程,所以老子說“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慎終如始”,《淮南子·齊俗訓》說“《易》曰:履霜堅冰至,圣人之見,終始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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