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撥動，如水波蕩漾般層層潤耳；弦音一撩，從中夾帶著一股玉劍冰清的涼意刺人心脾；弦音婉轉(zhuǎn)，令在場每個人都各有所思。

唱到最后，日涼酒也盡。

羅啟天兀自沉浸在與韞兒翩翩起舞的花海之中，與詞曲毫不相干。伊欣則陷入沉思，口中微微地吐著青煙，早忘卻這人生幾何，世態(tài)種種。惟烏蘭泰不敢放縱，酒也只吃了一杯，辛辣的鹿肉更不能多吃，只撿清淡的花菜略吃幾口。待曲已畢，默然地提起劍來，心想：“樓下太靜，不對頭?！?

“你去哪？”另一個隨從問道。

“方便?！睘跆m泰趁著大家還沒醒神，徑自挑簾而出，穿過休息廳便往樓下走。順著扶手便往下探，甚奇的是二樓剛剛還滿是人氣，怎么一時間都走個精光？順梯直下，欲到一樓，心中便多留了個心眼，從扶手的縫隙當(dāng)中往下窺看，原來這樓門被人圍了！

烏蘭泰哪有余暇多想？待欲上樓護(hù)主，卻被樓下的那伙蒙面人給察覺了，“和那姑娘一桌的！拿??！”十來人持刀一涌而上，烏蘭泰忙喊：“六爺快走！”長劍出鞘之下，左右扶手均被削斷，以作阻礙。邁腿登階，待得三樓只見伊欣率眾人已圍在了梯口，“慌張什么事？”烏蘭泰道：“咱們恐漏了行蹤，追到這一伙了?！币列劳乱怀颍儆袔资耍畹溃骸疤m泰，你功夫好，殺出去叫信陽巡撫范梁圍了園子。”廖慶謨忙道：“我寫封札子，范大人和我關(guān)系不錯。”伊欣道：“等死么？——蘭泰，待會拿乾清宮牌子給范梁看！”原是從大內(nèi)來的，廖慶謨心想自己好懸沒多說什么閑話。

“他奶奶的，早知道我?guī)шP(guān)正軒來了?！绷_啟天抽出匕首，欲在韞兒面前展示一番，可這回是動真格的，不免心怯，便忙將韞兒護(hù)到了窗口，安慰道：“妹子勿怕，哥哥手底下百十來人，待會烏蘭泰請了，自會將這些個蒙面殺手打得屁滾尿流！”韞兒愧疚地道：“這些人莫不是來尋我罷……”羅啟天問道：“他們干什么殺你？”還未來得及細(xì)說，只聞梯口噼里啪啦地打了起來。

烏蘭泰揮劍死守，三個長隨將伊欣護(hù)個滴水不漏，廖慶謨嚇得跑到了廳中案前提筆手書，異想天開地欲求兵救援。

“蘭泰，跳樓！”伊欣提著銅煙桿奔至梯口，左腿一膛，右腳外擺，那樓梯上的殺手頓時連排壓倒，伊欣重甩下擺，哼道：“你們仗了誰的勢！”

“主子，樓下燃火了！”

“讓他燃，就不信引不來官兵！”

羅啟天真?zhèn)€怕被燒死，飛到梯口，手中匕首一擲，如剜西瓜似得正中一殺手腦門，其余的人更怒，也將手里的刀飛了上去，伊欣啟天哪敢再攔？只烏蘭泰飛身挑劍截住了幾把，余下兩個正戳中羅啟天的褲襠，再加上羅啟天跑動，那襠一扯便撕開了。羅啟天也沒在乎，徑跑到博古架上拔下馬銃，“當(dāng)”地槍口白煙徐徐，放眼望去，居然洞穿了兩個刺客。烏蘭泰趁著時機(jī)掄起了劍來，那些殺手見有遠(yuǎn)程武器便退又回了梯口矮處，以防中彈。

羅啟天得了寶物似得，悠悠地晃身走近，“來啊？你們玩飛刀，老子玩飛槍，比比誰的快？”只見樓下彎折的階梯上堵滿了蒙面殺手，都懼怕自己手上的槍，故笑道：“你們這群**還不滾下去？叫你們的‘頭兒’露出來?！眲x那銃口又飛出一彈，“咕隆”地又倒了一人，“你娘的還不快去！”自己真怕這火蔓延上來，那時便天降大雨也不濟(jì)了。

那群殺手左右相顧，均想：“走就走，這火勢上來何須我們費(fèi)力？”故都撤了。

過不多時，只聽樓下開始救火，叫罵聲，催喊聲、鍋碗瓢盆聲響徹一片。但聽一個音色尖細(xì)的聲音喊道：“誰叫你們膽子天大放火的？上面的意思是從那姑娘身上得到本史書，你們倒好，一把火燒得干凈，拿你老婆交差？飯桶！廢物！——你也是，狗**啷當(dāng)?shù)臉觾?！——還看？救火！人要是被燒死了，我他媽真得奸殺了你老婆！”

這些人還真是尋韞兒來的，羅啟天也沒多問，心里急得冒火，扯住韞兒的手臂道：“好妹妹，咱們看來走不成了，不如跳下去，死了就不說什么，若不死算撿條命，賭他媽一把也比白白送命的強(qiáng)?！表y兒道：“為了我卻枉費(fèi)了你的性命，我不依！”這話說的柔腸百轉(zhuǎn)，羅啟天被勾得七魂出竅、七竅流血，一時間覺得生已與佳人盡歡，死又何畏？便道：“為了好妹妹的話，我不死。不過今天咱們?nèi)裟芴映鋈?，我以后就隨你唱曲兒，無論走到哪里，我給你敲鑼打鼓，為你扛箱倒柜，至死也不分開了！”羅啟天這幾句話說的本是油舌，韞兒心想他也不惡，只是言表俗氣了些，可從小到大沒人對自己說過真心話，只那些風(fēng)流窺客說些**蕩語……乍一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紅了眼眶，“羅大人……”

韞兒哭得動人，滴滴淚珠如冰盤玉球，寒得斷人心腸。羅啟天何時經(jīng)歷過這般纏綿光景？當(dāng)下憐愛之心驟起萬般，忙慰藉著：“好韞兒……好韞兒……難道我說錯了話？”心想：“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遭我這么一說一定是受了驚嚇，呸！羅啟天，難道人人都如你那般？”又說道：“韞兒，是我的不是。我不該說什么和你致死也不分開的話，敢情是你有了人家，我……我……我還是變成鬼保護(hù)你好了，做你的大、大、大護(hù)法！”韞兒道：“我不要……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會內(nèi)疚的?！绷_啟天道：“我知道，樓下的人要抓你回去做老婆，你既然不愿意，我就做一回大俠來幫你，大俠為了救人而死，那叫雖死猶榮，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的?！毙睦飬s想：“你若是和塔姊姊，我還能考慮考慮為你倆而死?！?

“還有心思談情？還不快將火銃拿過來！”羅啟天見伊欣等人抵不過層層涌入，只再安慰了韞兒幾句，徑拿著槍奔了上去，“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三槍打得樓梯上的殺手血肉橫飛，只見那些人狠狠瞪著自己，心里懼怕，便將槍給了伊欣，道：“你來！”伊欣接了手，一扣扳機(jī)，卻沒打出聲來，連扣數(shù)次之下，才知已無了彈藥。那些殺手見到如此，拼了命地往上殺，烏蘭泰耐不住人多，只好退了陣線，梯口失守，大批蒙面人已搶攻上來，羅啟天只護(hù)著韞兒四處閃躲，挑簾進(jìn)屋便往桌底下鉆，沒道地下居然還藏了個人：廖慶謨！

“給老子爬出去！”羅啟天猛地一腳，正中他的后臀，廖慶謨疼得嗷嗷直叫，“求超生……超生啊羅大老板……”羅啟天道：“你倒是超生了，我和韞兒誰給念往生咒？——還不滾蛋！”

“滾……滾……好，我滾……”廖慶謨鼻涕抹淚地匍匐著爬了出去，剛從簾底下鉆出來，起身大喊：“那女的在這！在桌底下貓著呢！——羅大老板，您可別為了一個市井女子敗壞了身份哪!”

“壞你媽個蛋！”羅啟天對他本看不上，卻沒想到還這么怕死，眼見伊欣等人抵不住人多，便拽著韞兒欲跳樓求生，可剛到了窗邊，外邊卻跳進(jìn)兩個臂纏紅巾的劍客，羅啟天嚇得直佝腰往桌底下鉆。

“別怕，奉令救人的?！蹦莾蓚€劍客鋼劍一抖，徑挑簾殺了進(jìn)去。隨著窗口又飛進(jìn)了數(shù)人，皆系紅條帶子，“著王老爺令相救六爺！哪個是六爺？”

“我！我……”

“六爺請隨我來！”

“好……不、不……先……先救韞兒！”

兩個劍客同時架起羅啟天和韞兒，腳尖在窗檻一點(diǎn)，便躍了出去，羅啟天哪受過這般驚心動地的事？心想這一跳豈不摔個粉碎？沒想到那兩個劍客早已在樓閣的斗拱端栓了纜繩，一路滑行而下，直飛出望輝園，于遠(yuǎn)處的柳樹林著陸。下來時羅啟天將吃的那些果子全嘔了出來，嚇得臉都發(fā)紫，“韞兒……韞兒呢……”

“我在這！”韞兒忙上來扶持。

“王老爺，人救了出來，還有一伙正在樓上對峙?！币幻麆妥叩搅艘粋€中年男子的面前，揖手而說。那中年男子一身緞褂，丹鳳眼之中目光如炬，面皮白凈，看不出一絲褶皺，問道：“哪里？”劍客指著羅啟天道：“六爺在此?！?

“王熾請六爺安。”男子走了上去，正眼一看羅啟天，這哪里是自己要找的人？“救錯了！”

“怎么可能？他說他是六爺。難道是消息有誤，六爺不在這里？”

“消息應(yīng)該準(zhǔn)確?！蓖鯚胩崞鹇暽?，冷臉相問羅啟天：“與你在樓上的還有別人？”羅啟天道：“有一個光山縣廖慶謨，別救他，他是個小人，他死了就好?！蓖鯚胄闹幸徽?，想道：“他怎么也扯了進(jìn)來？”問道：“還有何人？”

“我哪知道？”

見羅啟天嘴硬，王熾向一旁劍客令道：“將此人送回去，咱們沒理由救他?！表y兒心里一急，忙說：“還幾個打京城來的客官，做什么營生，咱們就不知了……”

王熾心想，還真是救錯了，說道：“這里沒你們的事了，快走罷。——來人哪，回往速救六爺。不要問，逢敵便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