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羅啟天交易雙王侯
- 清末低手
- 司徒嘯天
- 5519字
- 2020-10-31 22:49:23
白云飛似乎還未想過要敗陣,時刻找著縫隙欲穿透勝保的攻擊,清軍里的李少荃卻心生了疑惑:“這套棒法似于馬上槍,前些年廣東粵劇組中有個賊人以‘六點半棍’橫掃佛山諸館,并以此棒宗創之名開展教習。現下勝保使的……莫非和此人有關聯?哼,不如先派人下去逮逮風,若真屬實,繕清始末,聯合以往罪狀拜發朝廷,也夠他生受了。”
“著!”白云飛在收鞭放鞭之間以鏢頭穿透了棒首,那長棒前端被刺得一條一條地炸開了花,像流蘇似得散將下來。勝保頓時心驚生疑,這才知道這哪里是鐵打實的棍棒?分明是竹篙一支而已,罵道:“羅啟天,你這狗才,先頭拿了攪屎棍來唬我,今兒又以篙充棒,也罷,尚不匝鐵箍,狗屁物件,連船都推進不得又如何廝殺?”羅啟天嚇得縮頭埋怨隨從,“你當神將軍孩子過家家不成——還不換根兒比你**粗細的!”那隨從將嘴一咧,尷尬地回笑:“咱莊里何時存有那貨?你不曉得幾個會使?凈是瞎掰呼!”
不容分說,勝保舞著那竹篙如孔雀開屏、如扇面鋪張、如風卷殘沙、如席土塵揚;時而詠春六點半棍、時而少林鐵掃帚功。白云飛只一派單傳,散破的竹篙多能用法,令自己攻守牽制,也實在參不透破解之術,心中早已折服,怎奈觀己之人眾多,這般無端敗陣未免給崆峒派蒙羞。只故意賣了個破綻,盤龍鞭斜撩斜劈,勝保趁機棒點鏢頭,尾打正身,剛好擊中了白云飛欲跳起的單腿,白云飛下盤一瘸,小腹又受了竹篙一記,緊接著左膀右臂均已被點中,臨了,勝保腳尖挑起龍雀刀以刀刃架著他的脖頸。白云飛技不如人,早料到會如此,只干咳一聲,揖手說道:“各類器械果真練得全乎,我難以為敵。不過接下來要與你比試的這位,就算你有流星追月萬般雷霆之勢,也難逃了。……”
勝保道:“我知道你們一個比一個能耐大,不過我既已應了眾伙,就算累得吐血也必須抗著,你且下去罷——林丞相,你速派第三位好手上來與我相斗,待會天明,老子則要吃飯呢。”
林丞相臨危不亂,微笑道:“都統好武技,不過本相還是相勸一句:繳械投明罷,這里我只要李少荃的性命。你如果加入了拜上帝會,必受重用的。”
勝保心想:“要了老李的狗命尚還可談,不過你教大伙入什么狗屁黃毛教那自是不可。”但聽李少荃叫道:“勝都統勿要聽信賊人所言,少荃之命猶如鴻毛,隨他太平軍宰割。但都統大人入了邪教,后世必蒙污垢,也辜負了道光爺對您細心呵護之圣意。”
勝保打心底一樂,想著你李少荃到底是小人命賤,這么不堪恐嚇。當即回復林丞相道:“李少荃與我何干?自管拿去處置罷了。”李少荃心下一駭,暗罵道:“好啊!你我身為朝廷官吏,居然借著這當口還欲翦除異己,真是狠毒透頂了!”
羅啟天見勝保有心停手,便賭著氣對著林丞相大罵道:“臭娘賊!老子扒了你的皮,把你和你媽你老婆你家姨太太統統扔到市上賣咸肉!”
“——你是誰?勝都統的人?”林丞相問。
“你媽和我有了你,還不快乖乖叫我一聲老子?”
勝保“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道:“小天子,你怎么生出來這般狗模狗樣的兒子?你真他媽是只狗才!哈哈!……”
林丞相氣得眼珠子直轉,口里念叨著:“好啊勝保,瞧你是條漢子,姑且留你一條活路,居然和這些個潑皮無賴辱沒我,今夜我便叫你葬身在此!”自己還未發話,左右兩翼早已排出槍陣,各個勾住扳機,欲掃殺勝保等人。勝保一生槍林彈雨慣了,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那個仕途剛剛起步的李少荃很是擔心喪命的,連忙走上去暗道:“勝都統,你可不要以一己之氣葬送了這三軍將士,他們都指望著隨你回京安生些個時日。雖說上頭沒下旨意,但以少荃之見朝廷現下四處用兵,皇上還是想先叫你蓄力待發,日后讓你放手一搏。你可倒好,在安徽地界一味地打野戰,一下子底氣沒憋足,枉送了性命,你對得起愛新覺羅家兩代圣恩么!”
勝保瞄都沒瞄他一眼,兀自存著心思,只見把太平軍惹毛了,這才笑道:“林丞相,你這是干什么?你說話到底算不算數?你宰相城府,難道經不起人家辱罵?咱們還有一局,再來比過就是。”
羅啟天也在一旁煽火,道:“你這好歹也是一正規軍,總出些江湖散人來對打,難道沒個總兵、把守之類的?我見林丞相你武功不弱,不如你出來和神將軍玩玩?”林丞相道:“我看不必了,現在這里我說了算,我可以不信守承諾,你們統統得死。哼!滿洲都統一個,兩江總督得意門生一位,連帶著羅莊這么大宅子,嘖嘖,功勞不小了,往后在上帝會也吃得開些。”
李少荃更是著急,向羅啟天呵斥道:“你這小子嘴巴毒辣,先割了看看是喂了甚么花花油!”說著抽出一名清軍的腰刀拽著羅啟天死活不放,硬是要宰他向林丞相獻殷勤。關正軒見主子遭難,沖上去胳膊一擋,右腳狠踢,將李少荃打了個翻滾,起身后“呸”了一口血絲出來。關正軒道:“貪生怕死的東西,就這樣還朝廷官吏?既是走了,有膽子就別逃回來啊——老爺子你小心些個,離這廝遠些。”
羅啟天對李少荃的印象倒不惡,因為他一心想著如何將陳玉成和洪仁發借著李少荃的手轉交給總督大人,想來萬不可得罪此人,一面笑呵呵地將李少荃扶起一面埋怨關正軒,“李大人這是顧全大局,你懂什么?若不是李大人回來給咱們通風報信,這會子咱早著了他們的道兒了——啊,您摔疼沒?——瞧瞧你,還不去給大人端茶漱口?”李少荃借了他一只手方才起身,自覺適才之舉過于急躁,又無法對這小子表歉,只嘴里囁嚅幾句,便接過茶盤的湯水來喝。但聽林丞相陰笑著:“本是便宜不得你們,可為了叫你們心服口服,這第三輪也必是要斗的——勝保,你若能頂得過此人一招,莊門立刻敞開,大家都可以走。”
勝保道:“一招? 老子先讓他十招!”
“好膽量!”莊門一展,一名女子含笑而入,直至場內方止,道:“我來和你會會。”
此言一出,清軍大小將士連帶羅莊數十莊客以及勝保都驚愕得合不攏嘴。尤其是羅啟天,目注萬分,望穿秋水一般,只因與這南國溫柔之鄉的眾女子形勝三分:
束一椎反綰式烏云鬢,罩一件薄煙樣藕紗衣。行動時發如風扶弱柳,閑靜處身如映水荷花。眉如淺墨生艷骨,目若雪霏現縷明。
羅啟天心道:“好一色件兒!”開口便問:“姊姊可有姓氏?”那女子反笑道:“你父母難道沒給過你?”羅啟天道:“有的,有的,這莊子便是我的姓,姊姊姓甚名何?”女子又笑道:“原來你姓‘莊子’?”羅啟天道:“姓甚都無關,只要姊姊肯笑,我隨你姓也可。”眾人沒想到羅啟天如此粗俗,乍一相見便毫無顧忌地問人芳名,豈不唐突?只聽女子說道:“那好,我乃‘塔’姓,叫凌薇,無字,從此你便隨我的姓參入上帝會罷。”羅啟天聽到“上帝會”三字心里一愣,這才緩過神來,當下哪里是風花雪月的時候?但轉念想來,見這女子這身打扮似乎不像來比武的,她會有何手段?
“嗬!這胚子倒口直心快,咱爺們也不占便宜,讓你兩只手!”勝保說罷,將刀撇了,拿了麻繩將雙手縛了死結,笑道:“事先我應了林丞相,且先讓你十招,雖綁了手,但我還是言出必行的,這便是軍威——來罷。”清軍將士各個心知肚明,勝都統的下盤功夫那可是滿洲巴圖魯當中一流的,當年隨科爾沁親王在鑲黃旗的那達慕大會上比試角力,對方險些不敵,最終為故顏面還是打了個平。如今這塔凌薇手無寸鐵,就算身法極高,卻也難抵御都統大人的猛力。
塔凌薇突然從袖里掉出一支毛瑟手槍來正對著性情高昂的勝保,笑說:“可能無需十招,你只抵得過我一招便行。”羅啟天大喊:“神將軍快躲!”隨著兩聲槍響,李少荃前面的兩個筆帖式霎時被洞穿了腦袋,嚇得自己也四處逃竄。當下,清軍各將領頓時拔刀舞劍嚴以待陣,欲與敵人血拼。
勝保眼都不眨一下,巍然聳立,說道:“我早料到如此了。這幾年沙場征戰無數,手下的將士們不知多少都被洋人的火槍斷送了性命,克齋本也是該死在這東西上的,可幾番被弟兄們相救,茍且偷活了下來。今兒依然葬送在它的彈頭下,我自也無話可說,便也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塔凌薇微一回首,頷首示意林丞相是否可開槍奪他性命,林丞相卻豎了單掌,說道:“且慢——勝將軍若可如實相告《順天寶鑒》的尾藏之地,倒還有生還之望,何如?”勝保心里一驚,破口喝道:“放屁!那鬼邪玩意我怎地知曉?你要殺就殺,別再問我這子虛烏有的物件。”
“——結果他。”
“知道!”
羅啟天眼見神將軍將死,接著便輪到了自己,只靈機一動,便喊:“不許動!你殺,老子也要殺了!看是神將軍命值錢,還是英王安王的命高貴!”說著便示意關正軒去地窖提人。
林丞相還當他在做緩兵計策,笑道:“安王與英王早就葬身沙場,兇手便是李少荃,你唬我么?”李少荃也一愣,忙道:“當夜早就隨船跑了,現在在誰手里還不一定呢!”羅啟天道:“是了!那船便是我的勾當,人則在我手里。”
林丞相據戰報結果來看,并未收到清廷生擒陳玉成等訊息,當時還狐疑,這兩人難道畏罪潛逃了?這時關正軒攜李進喜押著陳洪二人順著抄手游廊而來,待園中站定,羅啟天徑自抄起李進喜手中的匕首上去猛扎了洪仁發的大腿,洪仁發連聲哎呦:“羅……羅大老爺子……”抬頭看見了林丞相,又忙哀求:“林將軍……救救俺……他媽、他媽的疼死了……”
羅啟天拔出了匕首,血染白刃,笑道:“瞧見沒?還不快給神將軍松綁?”清兵出來兩個,太平軍出來了一群,雙方同時亮刃,相互阻止。
“呦呵?”羅啟天剛抹了血漬,反手一刀又捅在了陳玉成的大腿根上,叫道:“你們放不放行!”李進喜和關正軒心想老爺子哪里來的勇氣?往常宰只雞都懼怕十分,今夜殺人卻如削泥一般不為動容。羅啟天實則是借著美人在場,必要做出個威武的樣子來得到塔凌薇的青睞,人生在世,他就是享受這般打樣子、做官面文章,性情中人的舉止,外人如何會知?
林丞相腦仁甚疼,這二人既然戰敗,便無臉可活于世,我若救得他們,回去他倆一樣得受處罰。可這兩個人并非一般將軍,安王洪仁發頂多只受些罵,日后永不再用;英王陳玉成就算不死,也得被扒成皮肉下來,日后也很難再起。躊躇間,看見塔凌薇對自己暗示,教自己不可妄來,又想了一想:我自管將二人帶回去,畢竟還要叫洪天主處置,這樣方不能遭人口舌,說道:“放了他倆,我自會保你們的命。”
羅啟天將刀托給了李進喜,自己徑湊了上去,挨在林丞相的身邊,笑道:“不如咱們做筆交易。人,我要著也沒用,頂多換個六品頂戴,可連命都沒了,什么金銀珠寶也白搭。咱倆不如和氣些,你今晚就當沒看見我們,你自帶著倆人回去,神將軍與我撤出湖北,日后戰場見了也像朋友那般打個招呼。你和勝都統都是武將出身,打仗也得論個……什么他媽的友誼,就像《輪兒語》里面說的,‘君子射……下飲……’,大家都做君子,那時無論誰勝誰敗都無一句怨言,死也死得痛快,這不也好?”林丞相點頭道:“是‘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大概就像你說的這個意思。”
羅啟天道:“對,對,就是這話!不過林大將還要體諒體諒小的,這周圍的地界誰不知道現在是貴國所管轄?不是小的信不過將軍,只是擔心大將軍手令傳達消息沒那么迅速,沿途各關卡那些將士不肯放行,那時還需大將軍出面說話,豈不煩絮?”林丞相聽著話不是味,忙問:“你要如何?”
羅啟天眼珠子直溜地瞅著塔凌薇,被塔凌薇察覺之下狠瞪自己一眼,便連忙收回目光,說道:“林將軍,那女的在上帝會擔派什么職務?模子不賴,卻生生地給人一股厲氣,若換個沒底氣的角兒,當真壓不住她!”林丞相知他色心無限,便不作理睬,但聽羅啟天又小聲道:“她婚配沒?給我作老婆,我入上帝會。”
“嗯?”林丞相扯著他的衣領便欲拿刀捅他,卻被勝保喝止:“你敢動他試試——小天子,你說個正經些事,別總賊眉鼠眼地窺人姑娘家,怪這廝不宰了你才怪。”
“是,是……”羅啟天說道:“林丞相寫封手諭,教各府弟兄勿要阻攔我等相去,待我們一入河南,雙王自會歸還。”林丞相道:“想的美!你若賴賬,難道我要引兵進去不成?”羅啟天道:“怎么會?你瞧勝都統像是會賴賬的人么?”林丞相道:“他不像,你像。”
陳玉成一時心血來潮,滿臉正義地道:“丞相,別理這伙人,他們都是團練戶,平日最和我天國過不去。我本是不該存活的人,卻茍活下來,即使回了天京,也無顏面對教中兄弟。”其實心中也想活下去,哪怕是撤了兵權也有出頭之日。但洪仁發卻沒他這心計,扯著嗓門喊:“林峰!你也是個東西?當初沿街乞討的日子忘了么!若不是俺弟秀全渡你,你早淪落苦海去了,今日做到安徽行營長便忘了我洪氏對你的恩惠么!”
林丞相平日里最看不上這個“安王”,借著皇親國戚之名囂張跋扈:干務軍政、擅傳將令、挪用庫銀、私置莊園……這些頭等罪狀簡直令人發指到了極點,當下將心一橫,厲聲道:“誰都走了不了!”
洪仁發破口相罵:“林峰!忘恩負義的家伙!”就連陳玉成也默默地低了頭,聽由天命。羅啟天嚇得急鉆了回來,只見塔凌薇眼如碧水,面容粉嫩,不禁又起憐愛之心,果斷從李進喜手中奪回匕首架在洪仁發的脖頸便道:“你放不放!放不放!不放老子一刀進去,‘咔嚓咔嚓’結果了他!”洪仁發又疼又怕,心想這小子殺人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連忙叫道:“林峰,我肏你祖宗!你他媽趕緊放他們走,走的愈遠愈好,這輩子你都別叨擾人家了……俺不想……不想看見!”
眾人都覺得好笑,卻忍著未笑,塔凌薇退了回去,對林丞相一揖道:“放了罷,不能再教安王受驚了,不然咱們日后都沒得好。”林丞相咬著牙,耐不住壓力,心想:“咱們天國各個不怕死,沒想到出了你這個狗孬種,你若不是天王的小家子,我早就砍斷你來祭劍!”隨口傳道:“就說我的命令,對勝保等人一路不許強加攔截、不許暗放冷箭,要保得他們活著出省。”下面的六個人隨即上馬,待欲出莊火速傳令,但聽林丞相陰冷地囑咐一句:“務要保得二位王爺安生,一旦見了絲血,我要你們的命!——明白是什么意思?”
“知道!”
林丞相的指令看似明了,卻一語雙關,意思是叫各路伏兵盯緊了勝保等人,一旦換回了兩個王爺便立即開殺。洪仁發卻沒參透其中的理,卻說:“你最好記著些,讓你手底下的那群狗崽子老實點,本王若是有個山高水低,天主絕饒不了你!”
林丞相只冷冷地回了句:“王爺寬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