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少荃倒鉤引賊
- 清末低手
- 司徒嘯天
- 3865字
- 2020-10-31 22:49:23
只見這人年紀似乎三十來歲,面容蓄猾,神采孤傲,著緞面穿赤線黑涼褂,腳上絲鞋凈襪,后面跟了兩個伴當。三人進了操練場,那神將軍一愣,問道:“少荃,如何是你?”又轉問那門人,“你怎么將他領進來了?”門人道:“照大人所說的樣子,這人……難道不是?”
“他這人狗頭鼠眼,與鄭先生如何可比?”神將軍擺擺手道:“罷了。你等回去繼續盯矚,如有此相貌之人求見也不必稟我,帶來相見便是。”
那個李少荃毫不氣怨,狐笑道:“我生得唐突,居然神似勝都統相邀之人,實在慚愧啊。”此人是總督曾公的學生,安徽李氏,在朝中無職,只因得了湘軍的勢,便桀驁了起來。神將軍是何人?乃滿洲鑲白旗人勝保,先前在江北大營會辦軍務,阻擊陳玉成的北伐軍,自那據點淪陷后,便無處可去,上月內廷發來諭旨教他待職續用,勝保左右無趣便統帶了一小撮人散作游擊,不時地拽拽太平軍的狗尾、拔兩顆虎牙,居無定所,四海游蕩,雖無太大殺傷力,但也教太平軍好不頭疼。
勝保道:“曾總督于長江口岸全殲長毛北伐軍,少荃連環雷夜斷右翼,現在不乖乖待在武昌受朝廷恩賜,何來這窮鄉僻壤?”
李少荃道:“據說當夜一戰跑了兩個賊人,經探查,載人的船只清早在羅田縣某碼頭走了水,一把火給撲盡了,想來是為掩人耳目。我今奉總督大人指令,特來盤查賊人蹤跡,望都統大人賞光配合。”
羅啟天果然沒猜錯,這勝保果然是個武碴子,李少荃看來是總督心腹,話語之間二人官職大小已寥寥得知。當下速親自提了把木墩與李少荃,卻聽勝保道:“此人無品職,怎可與我同尊?叫他站著回話——少荃啊,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制軍大人走了賊人卻來質問我?”
李少荃一笑而過,說道:“據說勝都統在此游歷甚久,對這地界的人事來往也甚為熟悉,難道賊人入了湖北,潛藏于密處,碼頭船只失火,賊人扮作商販,這些,難道都沒有絲毫耳聞?這個‘神將軍’的稱謂想來與大人的能力不符啊。”
李少荃將羅啟天的行徑字正腔圓地概括,令羅啟天當場直冒冷汗,心想:“我的個奶媽媽,這些當官的真他媽的活神仙!一天的功夫,居然便查到了這里。我若現在講那兩個反賊交了出來,他們定然會給我扣個私藏罪犯的名義,本想從這兩個賊人的身上向朝廷榨些錢財,可卻愈來愈棘手。我該想個什么法子讓朝廷知道是我不負艱辛、舍生求死地逮捕英王陳玉成,為朝廷解決了一大難事才行。”
勝保氣得心里直嘚瑟,想道:“你當我是兩江總督?這里可是曾老頭的地界!”說道:“你‘據說’的事兒多著呢!少荃哪,‘據說’那兩個賊人就在此莊!你信也不信?”
羅莊的莊客們頓時一個霹靂,關正軒的茶盤子險些摔了,羅啟天也嚇得連連磕頭,口中急道:“哎呦,我的個奶媽養的!老子……小的只縣上小戶,靠薄田糊口,怎么敢截運賊人?神將軍你可不要胡亂往小的頭上扣帽子,擔待……擔待不起的……”
“滾起來!”勝保喝道:“經不得高陣仗的東西!——李少荃,查問完了就走罷,待會子尹兄入了莊門,我便再不理睬與你。你也休拿曾老頭的指令來喝我,我就不吃那硬的!”
“先討杯茶來吃。”李少荃伸手朝關正軒要茶,關正軒不給,說道:“這是上等好茶,我還沒及嘗呢。”
羅啟天喝道:“你小子今兒如何仔細?過后教你守茅坑相睡,給你吃個夠!”關正軒只好不舍地置了半杯給他,李少荃又道:“勞煩些個,我還有兩名筆帖式,壯士一并給了吃喝,日后如有需求,量事輕重之下,我必允應。”關正軒真不喜聽這些官場俗語,一杯茶能換你個什么油頭來?只礙不過老爺子臉色,只好依言準做。
勝保見他三人轆轆饑腸,想來為這事也周折不少,善心驟起,便道:“教李先生坐下說話。”
李少荃坐定,稍涼快一陣,說道:我也不是來和都統大人絆口舌的,這湖北省內已遭叛軍侵擾,勝大人時刻盤旋在此也很是不易,就如陳玉成北伐初刻,若不是都統事先散播謠言,那兩萬太平軍勢氣便不會驟減,我等也不會以少勝多。但話說回來,我們總督的意思是教都統大人時刻盯防著些,‘走了水’自己還不知,朝廷若知道了你身無品職卻手把軍紀,在湖北之地日夜閑蕩,奢費財資且無建樹,恐怕日后都統大人的那口龍雀刀以及紅頂子不保啊。”
勝保道:“你說的那兩個賊人我真不知,我雖身在湖北,四處的風聲皆不如你李少荃,且說說那兩個賊人是何身份。”
李少荃拂袖一擺,哼道:“那便是金田反賊便是英王陳玉成,與頭號大賊洪秀全之兄長洪仁發——勝都統,如果你心里知曉這二人的蹤跡,萬勿要隱瞞,也不要私做處理,不然李某自當奏報朝廷,告你一個張冠李戴,從中取利之罪!”
“好啊!說到底就是怕我搶了你們湘軍的功勞。”勝保也激了,刷地抽出龍雀刀來,斬在了石桌之上。那石桌紋絲不動,只勝保右腳一蹬,那桌頓時成了兩截“咕咚”墜地,在場的人無不嘆服他的刀法之精、力道之狠,李少荃也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著廝要做哪一出?但聽勝保喝道:“李少荃聽著!不要以為江南、江北大營受淪,湘軍便得了勢,三十萬太平軍算哪塊兒豬皮?有膽識便和洋鬼子較量則個。你李少荃只幕僚一條,無品無位,卻夾著尾巴在曾老頭身后左搖右晃,到頭來也是漢犬狂吠!滿人的天下何來教你挑唆?今你仗著曾制軍的勢,朝我來索要失蹤戰犯,本將姑且忍了你這口渾氣,一旦日后四眼狗落入我的手里,我必頭一個宰了他的眼帶來煨湯吃!”
“何必動這么大肝火呢?勝都統若真不知,李某這便告退。”李少荃速揮衣袖,攜二人往外而行。莊內門人均乃勝保手下軍將,見他對主子甚是無禮便持劍左右相攔,李少荃也毫不懼怕,頭也不回地大聲諷道:“勝都統的手下打仗時可未見得如此勇猛啊?”這一句未免太傷勝保的心,自從打北方來到這,大小戰役不下百場,敗多勝少,險些葬了性命。但仗著自己的倔性子,周遭同僚均未敢說三道四,甚至還有為自己謊報軍情,也都是為了討好自己。可今晚居然被一個不知名的小卒所歧視,那張臉氣得發紫,卻也不敢太過于動怒,畢竟自己的戰果比不上湘軍,只喊道:“別阻他,由他相去。天黑路滑,少不得他回來!”
羅啟天的心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一般,七上八下。見李少荃一走,形勢略微緩和,忙遞上香茶來與勝保飲用,并又挪了一張桌來供著。說道:“神將軍果真威猛,那石桌我們四五個人都搬不動,您這一刀下去‘咔嚓咔嚓’竟能折個兩半,他湘軍幾個能敵。”心中不免為那石桌感傷,到底好幾塊錢換來的。
“神將軍”這稱謂著實符合勝保自己,這龍雀刀乃道光帝親賜,內襯里還著了件黃馬褂,且賞過單眼花翎,不過只吃了幾場敗仗而已便被摘了去,日后待官復原職,立下戰功,這等榮譽自然復得,甚至更優,均不在話下。當下便笑道:“你小子眼光倒不賴。我且問你,像你們這般破落戶,對當地的人事交織的聞說也該迅速,難道也未聽說陳玉成逃到這里了么?”羅啟天道:“這才多長時間的功夫,即便是有,也不會知道的這么快吧?”勝保道:“倒也不錯。這離安徽只百十來里路,想來陳玉成一旦回了安徽,必投了自己門下,那還怎么找?現今這安徽巡撫衙門是為太平軍開的,朝廷無論來多大官也他媽不受用啊!”
羅啟天有意探聽物價,問道:“咱要是真抓到那個英王,朝廷會不會賞點實惠?”
勝保瞥眼一視,質疑地問道:“你有什么風聲草動不成?”羅啟天笑道:“我哪有什么線索?即便是有,就憑我這本事……”勝保道:“那你問來作甚?”羅啟天道:“不是沒見過高陣仗么,就是想想抓了那么大的頭目,朝廷至少不得賞個百八十兩?”勝保道:“黃金?”羅啟天道:“白銀。”
勝保頓時樂得直笑:“我就說你這狗才沒見過‘真槍實彈’,一百兩銀子有什么鳥算頭?還不夠七品芝麻官一頓飯的花銷。”羅啟天何嘗不知?只是在大人物面前顯得愈無知,愈屈膝,便招人喜愛,問道:“那能給多少錢?”
勝保白眼一翻,仰首驢聲說:“合計著你只想著錢財污穢之物不是?可有些東西可比錢財寶貝得多得多得多。你看李少荃那廝,他是個鳥物?只不過是充軍幕僚罷了,瞧見了說話的語氣沒?仗倚著湘軍在我國獨一無二,勢不可擋,便在這湖北地界猖獗了起來,他殊不知我大清還有科爾沁親王的蒙古鐵騎——你小子若能捉住陳玉成,那天下的督撫道臺,任由你選——不過……”覺得自己有點言過其詞,便說:“督撫略能差些,余者皆可。”
羅啟天打心里直樂,道:“那敢情好,日后官場一文一武,你我也好有個照應。”勝保道:“什么?你的意思是說,你已有了‘邀功之資’?”羅啟天道:“我若有那值錢物何故在此跟弟兄們喝悶酒?早拿去找曾總督領賞了。”勝保道:“曾老頭不是東西,找他邀功,還不如直接交給朝廷,萬保無失!”羅啟天聽這話不是滋味,忙問:“他不是代表朝廷?”勝保嘆道:“是倒是,可畢竟是漢人。”
二人聊得甚是投機,勝保也極為喜愛羅啟天,還說有朝一日帶他去京里玩耍,羅啟天怕丟下弟兄,硬是不肯,勝保笑道:“卻有何難?我只將你們這群猢猻收編入伍,咱們滿漢聯盟,不甚有趣?”羅啟天心意正是如此,見他已開口發話,立即下跪拜謝,以防他貴人忘事,日后不肯承認。
這時,莊門當當當亂響,“開門開門!快開門啊!……”,兩個門人左右一拉,門外撲進了三人,只當是誰?原是李少荃與兩個伴當,慌慌張張地似乎被人追趕,勝保一見彼人,樂得心花綻放,說道:“不如本將所說,爾等依舊返回。”
羅啟天問:“李大人,怎么回事?”
勝保大笑:“敢情是遇見了太平軍,嚇得屁滾尿流,哈哈!”
李少荃喘了好一陣,茶水潤過嗓后,方道:“金田賊人不刻便來矣!我等身處敵穴,無藏身之地,只好……只好復駛于此。”
“什么?!”勝保起身揪住他的襖領,瞪著一雙銅眼,驚問:“你娘的說什么!”
羅啟天心中一驚,想道:“奶奶個熊的,你小子真會選地方啊!”只聽勝保叫問:“李少荃,你一路被他們跟上了?”見李少荃一臉不屑且不答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故然怒了,“你這蠢廝純心害我!”丟掉衣領,朝莊口喊道:“速撤!”